“江临和饶水中间通了高铁,你看,”林骆指着手机上的地图,“坐车半个小时就到,离得可近。”
姜瑶有些漫不经心,一边等公交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林骆的话,末了看了一眼林骆的手机,感叹了下。
“现在的手机真高级。”
她想起自己用的还是林骆很早淘汰的翻盖,笑了笑。
“你的早就该换了,”林骆白了她一眼,又递过自己的手机给她看,“你看,这是饶水的全貌,我再给你搜一下所有的小学,你看有没有熟悉的,你办个加急的身份证,七天就下来了,我陪你去找……”
“我时间来不及了,”姜瑶跺了跺脚,打断林骆的话,“要不我打车走吧,太晚了老板忙不过来。”
“瑶瑶,”林骆抓着姜瑶的胳膊,一贯严肃的表情里,还夹着些意味不明的难过,“哪怕是户口落在福利院,也不能证明什么。”
出租车呼啸而过,姜瑶忙招了招手,那车才在远处堪堪停下。
甚至来不及跟林骆说声再见,用力挣脱了自己被那人钳制的一只胳膊,姜瑶飞快地跑过去上了出租车。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偏偏林骆的话一直在自己脑袋里嗡嗡直响。
“你办个身份证,我陪你去趟饶水吧。”
“江临和饶水中间通了高铁,坐车半小时就到,离得可近。”
“哪怕是户口落在福利院,也不能证明什么。”
…………
太快了。
姜瑶不是没想过找自己的父母,可是太快了,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八年的空白抹去了她有关于父母家人的绝大部分记忆,她努力想象离家时父母的模样,可脑海里居然构不成他们的全貌,那隐隐的,模糊的轮廓让自己恐惧,甚至,她害怕是自己搞错了,怕她心心念念的家乡不在饶水,更怕自己遍寻不到自己的家人,而沦为一场空。
她不敢想。
姜瑶一下午都有些心绪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医院,迷上了直播的老板又举着手机一定要让她在收银台钱收几份钱,直说是要把她打造成“最美收银员”。
姜瑶无奈,低着头麻利地收了几份,直到店里没顾客了,这才抬起头,眼神幽怨地对着举着手机的老板。
“叔,好了吗,我得回去了。”
胖胖的老板乐不可支,举着手机拿到姜瑶面前,献宝似的说。
“姜瑶你看,有人给你送游艇,我替你谢了啊,各位老铁666啊……”
姜瑶:“……”
从附近买了晚饭到了医院都七点半了,也不知道周连年有没有喊人过来,姜瑶一溜儿小跑上了医院电梯,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却愣住了。
房间里的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嘴上戴着呼吸器,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有护士在给他换输液瓶,看到姜瑶拎着东西站在门口,问她。
“病人家属吗?”
直觉是摇摇头,姜瑶又往后退了退,待看清了门牌号,又走进来,问。
“周连年呢?”
“什么?”
“昨天晚上有个出车祸的病人还住在这里,早上也还在的,怎么换人了呢?”
“出院了吧,没通知你吗……”
姜瑶慌了,拎着饭盒跑到医院大厅前台,着急忙慌地问其中一个前台护士。
“上午304病房有个叫周连年的,他出院了吗?”
“我查一下。”
姜瑶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她甚至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质问自己为什么今天非要上班,为什么没有要他的电话号码。
“下午三点办的出院手续,”小护士看了姜瑶一眼,又补充了一句,“病人要求的。”
天意弄人。
晚上八点,姜瑶坐在医院广场的长椅上,一面吃着冷掉的晚饭,一面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努力咽掉那直达眼底的酸涩感,姜瑶琢磨着怎样才能再次同周连年取得联系。
他每年都给福利院捐钱,还资助了自己上学的书费和杂费,最开始也会隔三岔五地来做义工,但是院里很少联系外界人士,也不知道院长有没有他的电话……
“小孩儿!”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对面有人说话,声音格外熟悉,姜瑶又是噌地站起来,放在腿上的饭盒毫无意外地洒了自己一身,周连年看了一眼,弯了弯嘴角,笑了。
姜瑶直直地对上了那人含笑的一双眼,一面觉得窘迫,一面又格外欣喜。
“我是姜瑶。”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周连年没有夸奖姜瑶名字好听,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拿出包纸巾,自己抽出一张,剩下的又递给姜瑶。
“想到你晚上会过来,特意来跟你打声招呼,”周连年蹲下身,拿着纸巾耐心细致地擦留在姜瑶腿上的油渍和饭粒,一面擦一面叹气,“你太邋遢了。”
姜瑶没敢动,她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梦。
周连年的手很轻,跟小时候她在福利院弄脏了衣服,院长一面骂她一面用力帮她擦干净的感觉不一样,不不,根本没有可比性,她甚至一度以为,这种如在云端的感觉原本应该是父母给予的。
“冷饭好吃吗?”
周连年半蹲在姜瑶面前,脸微微地抬着,满眼笑意地直视她,他的眼睛很大很亮,眸子里似乎有无数星星在闪耀,一闪一闪的,连同他整个人,都泛起了莹白的光。
姜瑶下意识地摇摇头。
“走吧,”周连年站起来,地上的饭盒被他装在塑料袋子里拎着,又拍了拍姜瑶的肩膀,“去吃饭。”
姜瑶于是站起来,顺从地跟着周连年,一步一数,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时不时回头看,那远远地、落在身后的事物,魔术一般,变成了一簇簇,莹着白光的星星,像是梦境。
周连年没有开车,两个人走到医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停下,周连年偏过头朝姜瑶歪了歪头。
“这里怎么样?”
姜瑶顿了顿,指了指周连年还缠着绷带的额头。
“这个伤啊,没事儿,”周连年笑了笑,“我吃清淡点就可以,走吧,小姑娘。”
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周连年没怎么吃,全程都在给姜瑶夹菜,一面夹一面絮叨,说,“多吃一点啊小姑娘,你太瘦了。”
姜瑶身高有一米七,体重却只有九十几斤,整个人看着格外瘦削,纸片人一样,仿佛风大一点儿就能吹倒似的。
小姑娘话也不多,周连年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点头,夹什么吃什么,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倒是显得比白天活泼了许多。
周连年抿了抿嘴,忖度着自己该怎么往下开口,右手的食指打着节奏在餐桌上一下一下地敲。
姜瑶终于放下碗,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连年,乖巧的模样像是等待家长训话的小学生。
周连年叹了口气。
“我给院长打了电话,她说你没参加高考,我对你自己做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周连年顿了顿,看着姜瑶,“你若是后悔,就去复读,我还是资助你上大学,如果你选择工作,我也祝你一切顺利。”
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怎么会顺利呢,周连年心想。
姜瑶没敢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连年的脸,她之前总是想,如果知道了自己没有高考,那他的反应会是什么,生气?失望?抑或漠不关心?
这些都不是。
许是顾念着她的自尊心,那人才违心地选择支持自己,姜瑶不要这样的支持,所有跟自己无甚关联的人都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鼓励自己,唯独周连年不能。
姜瑶有些泄气,闷闷地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粒。
“哎你手机呢,”周连年声调往上扬了扬,“我给你输一下我的手机号。”
“哦好。”
姜瑶依言,把自己的老古董翻盖手机递给周连年,周连年拿在手里看了看,手机虽然很旧了,但是可以看出主人格外爱惜,以至根本没有磕碰的痕迹。
周连年扫了姜瑶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于是“手一滑”,手机摔在了地上,“恰巧”滚到了周连年脚边,那人“一个不小心”,手机就被踩碎了……
“哎呀,坏了。”
周连年夸张地喊了一声,低下头忙把手机拿上来,自然,是四分五裂的。
姜瑶脸色唰白,看着周连年想说又不敢说。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这得多少钱!
周连年低低地笑了笑,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手机递给她。
“刚好公司抽奖抽到了一个手机,扔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吧。”
姜瑶:……
“哦对,我给你换上手机卡。”
周连年把手机卡从旧手机上拆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然后,又一个“不小心”。
“哎呀,卡断了。”
“……”
“哎呀,办新卡和补办旧卡都要身份证,我明天赶紧带你去办个身份证,真是,太不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