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年是被自己疼醒的。
凌晨三点半。
周连年一边忍受着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一边苦恼地研究趴在自己床前睡得正香的小孩儿到底是什么人。
究竟是为什么发生了车祸,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许是暴雨密度太大遮挡了视线,许是因为自己疲劳驾驶。车子清晰地撞到护栏的时候,他还是快速地打了方向盘,下意识地做了挽救。
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只有头部受到轻微撞击,当时迷迷糊糊地晕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地听到有人敲他的窗户,一边敲一边大声喊他的名字。
名字?
周连年又困惑地看了下自己身边这小孩儿。
女孩儿睡得可坦然,半张脸都埋在胳膊里,从周连年的视线看过去,也仅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发和扇形的睫毛。
是不是认错人了?
可是再之后,他被送上救护车,半梦半醒间,确凿是听到了女孩儿因为惊慌失措而瓮声瓮气的喊声。
“周连年你可千万不要死。”
亲戚家的女儿?小女朋友?还是他伤了脑子出现了短暂性失忆?
周连年叹了口气,觉得怪没意思的。
或许是人孩子认错了人,或者那几声名字是自己的幻觉,自己跟着较什么真儿呢。
也亏得这声叹息声,向来浅眠的姜瑶毫无意外地醒了,梦里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睁开眼睛后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回过神儿来看到周连年的脸,这才噌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
表情还是一脸惊悚,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看吧,就说是认错了人了。
周连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是隐隐地,又有些失落。
只是这毫无缘由、一闪即逝地失落轻的像风,再细细琢磨,反而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了。
还别说,女孩儿看着年纪不大,个子还挺高,大眼睛瓜子脸好看的紧,只是眼睛雾蒙蒙的,像遮了一层雾气。
周连年尽量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平静温和,看着姜瑶局促的脸,扯着嘴角往上提了提。
“小姑娘你是认错人了吧,你家住哪里,都这么晚了,让你爸妈过来接你好不好?”
“我……”姜瑶顿了顿,看周连年的眼神有些闪烁,又有些泪意,“我是姜瑶。”
周连年继续微笑,努力扮演好一个温和有耐心的大人。
“你好你好,你的名字真好听。”
“……”
姜瑶极轻地叹了口气,“周连年”三个字在喉咙里转了又转,始终都没敢喊出口。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自己顶着鸡窝头,躺在周连年车前,无欲无求地一心等死,被那人一只手捞起来送到了派出所。
八年了,这么久远的事情她居然记到了现在,仿佛一转眼,她还是那个一心求死的小孩儿,转头能看到车牌号,一面默念数字,一面平静地说自己不想活了。
“谢谢。”姜瑶回。
周连年一脸平静,“不客气。”
姜瑶没说话,周连年也没再继续,气氛冷得像冰,这就很尴尬了。
“要不我给你爸妈打电话接你?”
“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漫长的时间过去,两个人同时开口。
姜瑶一笑,朝周连年指了指病房门,转身出去了。
周连年眼睁睁地盯着姜瑶出去,关门的时候,女孩儿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隐隐透着失望,又有些庆幸。
没来由地,周连年竟觉得一阵心虚。
天亮了一定得再做个脑部CT,检查检查自己是不是真失忆了。
他想。
周连年有没有失忆姜瑶不知道,她觉得自己肯定得了失心疯了。
两只手捂着心口,姜瑶的额头抵着走廊洁白的墙壁,冰凉的触感传来,大脑这才稍稍清醒了些,回过神儿来,又小心翼翼地透过房门窗户看。周连年把被子拉下来一些,只是脸臭得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偶尔那人的眼睛扫到窗户,姜瑶就跟做贼似的闪到一旁,额头对准墙壁咣咣地撞两下,脑袋里早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心里百花齐放,满满胀胀的是开心和满足。
太好了,周连年没死。
那场距自己不足五米的车祸事故翻来覆去、明晃晃地在自己大脑里循环播放,刺痛她的,却是那个横亘在自己眼前的车牌号。
当时的她,像个疯子一样站在暴雨中对着昏迷在车中的周连年大吼大叫,又仓皇地拨通了120的电话,直到确凿听到医生说他没事,她这才放了心,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发起抖来。
也许是被冻的,也许是因为周连年。
有护士看她浑身湿透的模样委实可怜,借了她一套衣服换上,又把她湿淋淋的衣服烘干,临走的时候约莫是看她年纪小,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她,说人有旦夕祸福,惹得姜瑶又是掉了几滴泪。
“哎那小孩儿!”
病房里突然传出了周连年的不敢置信的喊声。
“你是不是碰我瓷儿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