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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秦可卿夭逝宁国府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导读

本章主要写了秦可卿亡故、王熙凤协助处理宁国府内务以及她在铁槛寺弄权等事。文章的重点在于刻画王熙凤这一人物,先是通过描写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事,表现了王熙凤出色的管理才能,也充分刻画出她是个喜欢揽事做、好卖弄才干的人;接着又通过描写她在铁槛寺为了三千两银子竟逼死了一对未婚夫妻一事,展现了其性格中狡猾奸诈、好玩弄权术、嗜财如命的阴暗一面。

话说一日正好是宁国府贾敬的寿辰,荣国府的贾琏、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和宝玉等人都来了。贾珍和尤氏迎了大家进去,彼此让了座,聊起家常来。

王夫人道:“前日听见大妹妹说,蓉哥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尤氏道:“她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疲倦,东西也不怎么吃,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大夫来瞧了瞧,竟说是很大的一处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的略好些,别的仍不见大效。”凤姐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半天方说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什么趣儿!”

中饭吃罢,凤姐、宝玉和贾蓉都到秦氏这边来了。进了房门,悄悄地走到里间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站起来。凤姐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凤姐就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得这么着了!”宝玉也问了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了。

秦氏拉着凤姐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在这样人家,公公婆婆把我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你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在公婆跟前我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你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过年去呢。”

宝玉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凤姐儿见了,心中十分难过,但恐病人见了这个样子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她的意思了,因说:“宝玉,你忒婆婆妈妈的了。她病人不过是这样说,哪里就到这个田地?况且年纪又不大,略病一病就好了。”又回向秦氏道:“你别胡思乱想,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病了么?”贾蓉道:“她这病也不用别的,只吃得下些饭食就不怕了。”凤姐儿道:“宝兄弟,太太叫你快些过去呢。你倒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过,太太那里又惦着你。”因向贾蓉说道:“你先同你宝叔叔过去罢,我还略坐坐呢。”贾蓉听说,即同宝玉过会芳园去。

这里凤姐儿又劝解了一番,又低低地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尤氏打发人来两三遍,凤姐儿才向秦氏说道:“你好生养着,我再来看你罢。合该你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着这个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笑道:“任凭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了命’。婶子,我知道这病不过是挨日子的。”凤姐说道:“你只管这么想,这哪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好。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吃得起。好生养着罢,我过园子里去了。”秦氏又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的时候还求过来瞧瞧我呢,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句闲话儿。”凤姐儿听了,不觉的眼圈儿又红了,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此后凤姐不时亲自来看秦氏。秦氏也有几日好些,也有几日歹些。贾珍、尤氏、贾蓉甚是焦心。

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日没见添病,也没见大好。”王夫人向贾母说:“这个症候遇着这样节气,不添病就有指望了。”贾母说:“可是呢。好个孩子,要有个长短,岂不叫人疼死。”说着,一阵心酸,向凤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们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再看看他去。你细细地瞧瞧他的光景,倘或好些儿,你回来告诉我。那孩子素日爱吃什么,你也常叫人送些给他。”凤姐儿一一答应了。

到初二日,吃了早饭,来到宁府里,看见秦氏光景,虽未添什么病,但那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于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又将这病无妨的话开导了一番。秦氏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现过冬至,又没怎么样,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罢。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吃了两块,倒像克化(消化)得动似的。”凤姐儿道:“明日再给你送来。我到你婆婆那里瞧瞧,就要赶着回去回老太太话去。”秦氏道:“婶子替我请老太太、太太的安罢。”凤姐儿答应着就出来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个就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给她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暗暗叫人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且慢慢办着呢。”于是凤姐儿喝了茶,说了一会子话儿,说道:“我要快些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呢。”尤氏道:“你可慢慢地说,别吓着老人家。”凤姐儿道:“我知道。”

于是凤姐儿起身回到家中,见了贾母,说:“蓉哥媳妇请老太太安,给老太太磕头,说他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罢。他再略好些,还给老太太磕头请安来呢。”贾母道:“你瞧他是怎么样?”凤姐儿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因向凤姐说:“你换换衣裳,歇歇去罢。”

这年冬末,姑苏城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信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地打点黛玉起身。宝玉不舍黛玉走,但无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贾母差贾琏送黛玉前去。速择了日期后,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和平儿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进来,含笑说道:“婶娘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娘,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hú sūn,猴子,特指猕猴)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不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娘好痴也!‘否极泰来(坏到了尽头,好的就来了)’,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划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以常远保全了。即如今日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无患了。”。

凤姐便问道:“什么事?”秦氏道:“目今祖茔(yínɡ,坟地)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娘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穿衣服往王夫人处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伤心。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只见宁国府前,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秦氏的公公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正和贾府的塾师贾代儒等人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忙劝:“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哭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于是宁国府大办丧事,极尽哀荣。七七四十九日大做法事,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有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做法事。

贾珍觉得儿子贾蓉官职低微,不过是个黉门监,在秦氏的灵幡经榜上写时不体面,就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为贾蓉买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官职。又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副万年不坏的名贵木材为秦氏做棺。秦氏的丫鬟名唤瑞珠,见秦氏死了,竟也触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将瑞珠敛殡,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之登仙阁。另一名小丫鬟名唤宝珠者,见秦氏没有子嗣,乃甘心愿为义女,担当摔丧驾灵之任。

接着,秦可卿按五品职例,以“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隆重发丧。金陵中的名公望族皆来进献祭礼,另有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贾珍虽然对葬礼的规格和排场心意满足,但夫人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唯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值宝玉问询。宝玉听了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必妥当。琏二奶奶最能担此重任。”贾珍听了大喜。

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别人还不服她,巴不得遇见这事。今见贾珍如此一来,她心中早已欢喜。待王夫人同意后,第二天,凤姐就走马上任了。

且说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刚至城门,又有贾赦、贾政、贾珍等诸同僚属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地谢过,然后出城,竟奔铁槛寺大路而来。

原来这铁槛寺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的,现今还有香火地亩,以备京中老了人口(指死了人),在此停灵。其中阴阳两宅(坟地为阴宅,人的住处为阳宅)俱是预备妥贴(指办事得力可靠)的,好为送灵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后人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有那家道艰难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有钱有势尚排场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嫌不方便,因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几间房来预备。

这馒头庵离铁槛寺不远,本名水月庵,因庙里做的馒头好而得名。凤姐来到庵里,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见身边无人,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呢。”凤姐因问何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先前我在长安县出家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每年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就遇见了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礼,而那李公子执意要娶金哥。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料长安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管青红皂白,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起状来。那张家急了,只得让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与府上关系不错,就求太太与老爷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哪怕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凤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净虚听了,半晌,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太太,如今不管这事,倒显得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似的。”

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老尼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凤姐又道:“我不像他们只为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做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老尼连忙答应,又说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开恩也罢了。”凤姐道:“你瞧瞧我忙的,哪一处少了我?既应了你,自然快快地了结。”老尼道:“这点子事,在别人的跟前就忙得不知怎么样,若是在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的。只是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因大小事见奶奶妥贴,越发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这一路话奉承得凤姐越发受用,也不顾劳乏,就详加攀谈起来。

那凤姐派了人去劝服,诸事俱已妥协。那守备果然忍气吞声地收了先前的聘礼。

谁知那张家父母虽如此爱势贪财,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金哥闻得父母退了前夫,她便一条麻绳悄悄地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

张李两家闹得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这里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银子,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作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