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大小官吏皆是忙着自保都来不及，又哪里还来得及顾全大局单单的保一个远在京城来的小崽子。
曲必是真的着了急，一边忧心忡忡于霁遥，一边又害怕若是城门真的开了怕是他们连骨头都会被啃得不剩。
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焦头烂额，到最后像是下了死心一般，重重的咬牙道，“保！都要保住！不光是要保住你们这群人的脑袋，还要保住从城中的来的那位大人！”
姚绥细长的眼睛睨着他，不冷不热的开口道，“如何保？曲大人，你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却还忧心于别人，心系于你的官位，真是让人佩服。”
“姚绥，我今日不跟你吵，你自己想一想你都司几千人杀不尽外面那群流民叛党，到最后还要折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你们的良心可都还过意得去？”曲必看着这群人，忍不住啐道，“无外乎全都是一群缩头乌龟，贪生怕死的狗辈。”
周慕却是不爱听了，“政使司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贪生怕死尚且有一丝生机，若是那群流民进来可就真的是个死字。”
他们说话争论之间，霁遥早就已经不顾一切的开了城门，一瞬之间那群流民叛党犹如洪水猛兽一般扑了进来。
区区十二个锦衣卫和一个武艺尚且不精湛的霁遥，再加上外面那么些个伤的伤死的死还在负隅顽抗的都司兵吏，都不及这些流民的一半。
是真的疯了，人到了穷途末路都会被逼疯。霁遥想不出来那是怎么样一场拼尽全力却又让人胆战心惊的厮杀。
他的手上干净极了，从来没有占过一滴血，在那厚重的宫墙之中有姬璆明护着，他脏不了手，可不代表出了皇城他就能干净了心，干净了眼。
这么一场抵死挣扎负隅顽抗的拼命，早就已经超出了他心里那片江山的净土。
那殷红的血溅到他的脸上，眼睛里，他甚至都能感受得到温度。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睛，不过都是为了活着。
可唯独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这片大好的江山。
锋锐的长刀没进那鲜活的身躯里面，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糊满了各种人的鲜血，这其中有尚且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有柔柔弱弱的女人，还有已到暮年的老人。
不知道他咬着牙杀了多少的人，迎上一双苍老的眼睛之时，他提着刀的手犹豫了一下，只一下那老人的锄头就照着他的脑袋挥了下来。
而后他又看见那老人眼睛里布满了挣扎的神色，最后手里握着锄头僵直的仰倒了下去。他看见了邹容满是血污的脸，还有他愤怒的眼神。
“你不要命了吗！紧要关头迟疑什么！”邹容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他，一边捅穿了旁边挥着镰刀跑过来那女人的肚子，鲜血泊泊的流出来，再然后那女人痛苦的挣扎了一下倒在地上死了。
在这场厮杀之中，每一幕带给他的震撼都无疑是悲痛的。霁遥红着眼睛，眼泪就直愣愣的掉了下来，他一边厮杀一边发泄一般的沙哑着大喊，“邹容！他们每一个都曾经是安居乐业的百姓！”
隔着那群涌动杀红了眼睛的流民，邹容亦是沙哑着大喊，“现在不是了！从成为流民反叛的那一刻就不是了！你若是不杀，死的就是你！”
“天哪！我的老天爷哪！”曲必站在高阶上遥遥的看着高阶之下，那平坦的青砖上无数厮杀成性的流民，还有淌了一条尸体的血路，他转头对着那群瑟缩在屋子里面的官吏大喊道，“你们像个乌龟一般躲在里面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妻儿老小？倘若是如今底下有一个你们的妻儿，你们还会为了自保而为之吗？！”
姚绥冷笑了一声，“他们怎么会呢，食着朝廷的俸禄就饿不到肚子，家中那道门一关起来，多大的天灾人怨都是事不关己。”
他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司，一路领军打仗而今又奉天子之命守甘肃，外敌从来不敢来犯，却未成想最终还是天灾祸乱了百姓人心，他只觉得讽刺。
曲必满肚子的道德仁义和怨念，周慕尚且还能忍，可是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姚绥那冷冷清清却又直戳人心的讽刺，此时此刻忍无可忍道，“那姚卫指挥使司倒是去帮衬一把，纵使做不了锦上添花，也能雪中送炭一把。届时守住了这一道城门，远在京中那位九千岁可是要重重有赏。”
姚绥听到他说姬璆明当时就变了脸，“你！”然后他随手抽走了一位千户的刀，冷冷清清的脸上终于是变了模样，“去就去，不过尔尔流民，没什么可怕的。”
说着便当真飞快的下了高高的石阶，冲进了人群之中，紧接着手底下那几个千户也跟着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那场声势浩大的厮杀从清晨延续到了黄昏日落，天边那红火的朝霞似是也被溅上了一层殷红的血。
流民四散，死的死杀的杀，那一条鲜血流成的河从城门外蔓延到了城门内，那一条不过数百米的路上堆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尸山。
终于保住了。
万幸，没有死。
眼望着远处红霞漫天，霁遥脱了力一般的倒在地上，浑身已经满是血污。
咣当一声姚绥扔了手里的刀，可是眼里的血腥和杀气还未尽数的褪去，厮杀的时候他一个不慎后背挨了一镐头，干涸的鲜血已经浸染了大半个衣衫。
曲必是第一个冲下石阶的，他先是十分紧张的关心了霁遥，然后一转头看见姚绥晕了过去，他赶紧想着见他扶起来，却摸到了一手的血，他先是一愣，然后慌忙大喊道，“姚大人受了伤，快！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