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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血祀2

郁孤台笑道:“这话你对我说说便罢,万不可在人前提起。”又道,“那姑娘,你很是喜欢吧?”

虽未指名道姓,洛泷却知道他说的是朱弋无疑。

郁孤台拿起他所写的“红”字,端详道:“落笔虽有迟疑,整体却刚柔并济,仍算是一个好字。你舍自己的名字而写它,看来在你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比自己还重要的人。”

洛泷心中凝然,他对朱弋的情意,连师父都能看出,她那样冰雪聪明,又怎会察觉不到?就不知事隔七年,是否还能再续前缘了。

郁孤台道:“难怪你一直迟迟不肯娶妻,三番五次婉拒陛下安排的亲事,就是因为那位叫朱弋的姑娘。”

洛泷伏地道:“我对朱弋是真心实意的,就怕父皇他……恳请师父成全!”

郁孤台道:“得了,你快些起来,让人看见成何体统。在我的故乡,什么父母之命,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但儿女情长,也讲究一个缘字,你与她有缘,我自然乐于成全。”

洛泷微微放心,起身立于桌旁,郁孤台道:“虽然以你的身份地位,在末阑可以只手遮天,但若想娶她,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洛泷隐约觉得这番谈话,终于开始触及问题核心,心中一滞,凝声道:“以师父之见?”

郁孤台道:“如果能够弄明白她的来历,确定她是个清白女子,对你、对末阑无害,为师又何妨替你去陛下那里说这个媒,”他抬手,轻轻拍在洛泷肩头,淡淡笑道,“你说是吗?”

一席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洛泷心中已然通透。惊喜恭顺道:“弟子明白。”

郁孤台却在这时突然换了脸色沉声道:“你真的明白吗?不要把为师当成傻子愚弄!”

洛泷不知所以,怔道:“弟子,弟子怎敢?”

郁孤台冷哼道:“你对我说朱弋她来自中原?那为何会有长意刀这种东西?不要告诉我这是你订做之后带在身上,在中原遇到她后一时开心转赠的!”

说着,抛出一物,洛泷狐疑接了一看,顿时如遭雷击般地一震。

那是把末阑女子都会随身佩戴的长意刀,小巧的木质刀鞘上,端端正正以皇室世代相传的末阑古文字刻着“朱弋”二字。

洛泷抬眼讷讷道:“师父,这把刀……”

郁孤台说:“是从那咸池将军身上搜出来的!你也知道在末阑,这刀代表的双重意义罢?”

洛泷语塞,为什么朱弋的长意刀会在卫璇光那里?昨日筵席上,那少年确实对朱弋的反应极大,若他们之前就已认识,朱弋又怎会全无印象的样子?而且身为一个末阑女子,她一定知道此物送人所代表的意义,乃是私定终身,所以绝不可能是主动赠送。

郁孤台道:“事到如今,真相大白,还不足够定他们的罪么?”

洛泷思及要害,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卫璇光……圣国的官狗!我要将这些人全数悬尸示众!”

怒火大盛之际,耳畔又听得郁孤台道,“不过,朱弋若是末阑女子,按照教义可是要受重罚的。”洛泷一惊,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才能保住朱弋,郁孤台道:“朱弋的来历究竟怎样?你再不把你知道的隐情说出,叫为师如何帮你!”

这下洛泷真真心乱如麻了,答应过朱弋的话又响彻耳畔,可是不靠师父,如何救她?

郁孤台咳嗽两声,“不过是面目被人看到了而已,在其他国家非但不是什么罪,而且还稀松平常,甚至值得嘉许。末阑教义,动不动就要女子殉命,确实太过严苛,也到了该变通一下的时候了。”

洛泷一怔,听出转机,再也顾不得什么,跪下道:“弟子错了,不该隐瞒恩师,可我真心爱朱弋,看不得她受半点罪,还请恩师指点一条明路!”郁孤台端稳茶盏,长眼抬起,眼风扫落,脸上慢慢浮现一抹淡漠浅笑。

洛泷从自己十八岁那年说开去,如何打马出城散心,又是如何心血来潮改走荒废的驿道,说到那处沙堡和身披艳纱的朱弋时,忽然一声刺耳异响,抬头看去,郁孤台手中茶碗掉落,人则倏然站起,厉声道:“你说什么?那处沙堡?!你是在那处沙堡认识她的?!”

洛泷一惊,呐呐道:“是,是的……”

郁孤台双眉紧皱,身体颓然落回椅中,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失却支撑的骨架似的。

“沙堡驿道……竟然、竟然还没死绝……”

郁孤台喃喃碎语,洛泷听得不甚分明,不便打扰,又无法告退,只能静立一旁,暗自为朱弋命运担心,思绪烦乱之际,却听郁孤台道:“你先回去,朱弋这女子的来历有待详查。”

洛泷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会威胁到她安全的错事,却又不敢顶撞老师,只得怏怏告退了。

朱弋在桌子一边坐下来,不发一语。聂恒站在一旁始终低着头,二人静了片刻,朱弋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聂恒抬起眼,迟疑一番,开口道:“是。”

同时伸手过来搀扶,哪知才一触到朱弋,她便嫌恶地挥开,喝道:“别碰我!”

聂恒微怔,却也不说什么,依然应道:“是。姑娘且等我去寻一根棍子来。”

“等等。”朱弋喊住他,翕唇道,“对不起,我心情乱的脾气就会大了些,请你不要介意。”

这句声音非常低,满含歉意。聂恒道:“哪里。”朱弋拉着他的手起身,模样像一个无助少女,聂恒忍了忍,终还是开口唤道:“姑娘……”

朱弋淡淡笑道:“你就叫我朱弋吧,我叫你聂恒,咱们两个都直呼其名好了。”

聂恒道:“那怎么行,姑娘您是殿下的座上宾客。”

朱弋说:“今日为客,明日成奴,那个时候,会称我姑娘的人还剩有几个?若是我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天,你依然能这样叫我一声,就是知己。既是知己,何妨直呼其名,还来得亲切许多。”

聂恒道:“姑……朱弋你说服人的本事真强。”说着,轻轻一笑。

燕非不在身边,四周又危机四伏,朱弋心中难免烦闷,多个聂恒可以说话,不知不觉中宽慰许多,再说眼下就算真的火烧眉头,也要佯装无妨,“对了,听你谈吐一点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彬彬有礼,隐忍大度,你在中原的家,是书香门第吗?”

聂恒微微一颤,摇头道:“哪里,我出身市井,只是个低贱凡夫。”

朱弋道:“出身市井顶多是普通,怎能说是低贱?我也在市井长大,但我从不觉得自己低贱。”

聂恒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朱弋装作视而不见,继续道:“或者你觉得我低贱吗?”

聂恒嗫嚅道:“姑娘与我是不同的,出淤泥而不染,好比清水芙蓉。”

朱弋笑道:“这就对了,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棵松柏?”说到这里目光微微一瞥,道,“对了,我说过要赔你一颗糖的,附近应该有,咱们去买吧。”

聂恒说:“一颗糖而已……”

朱弋假愠道:“你不吃我要吃。”可是到了摊子跟前,她忽然一摸口袋,面露赧色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没有带钱。”

聂恒一怔,哭笑不得地摸出来一枚,递到老板手里去说:“我这里还有些。”

朱弋咦道:“那我不是欠你两颗了?”

见她脸上露出笑容,聂恒也鬼使神差地扬起嘴角,说:“朱弋,你是个好心人,燕少侠想必也会逢凶化吉的。”

朱弋却突然一怔,“你说什么?什么叫‘逢凶化吉’?燕非他怎样了?!”

聂恒也跟着一怔。前些日子满街贴的都是通缉皇榜,昨日全数揭下,这说明凶犯已经伏法,这些,她全然不知情?

朱弋抓住他叫道:“你的话什么意思?你说呀!”

聂恒怔道:“这……”

朱弋几乎快哭出来,“聂恒,求求你,快告诉我!燕非有不测,我也活不成了!”

聂恒吓了一大跳,“行、行刺太子殿下的凶手已经落网,新的皇榜也贴出来了,说是和圣朝使者勾结,谋刺皇族,意图颠覆!”

朱弋手中糖粒洒了一地,讷讷道:“不、不会的!他们怎么抓得住燕非?”说着无意识地转身,一步一步踩过那些糖粒,“那傻瓜又怎么会傻得让人抓住?难道他……他真的有回来找我……回来送死?”

语气懵懵,泫然欲泣,聂恒惊觉自己捅了一个大娄子,正想着要如何安慰,突然背后传来隆隆马蹄声,再一定睛,朱弋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路中间,聂恒不敢多想,千钧一发之际掠身展臂,揽住朱弋同时,轻盈跃开。

落地霎那,管不得众人眼光,急急低头问:“姑……朱弋你没事吧?”

朱弋惊魂未定,抬起眼来怔怔看着他说:“你,会武功?”

聂恒语塞,无言以对,朱弋平静下来,又问一次:“你真的会武功?”

聂恒为难道:“这……”

朱弋说:“你救了我,如果你不想别人知道,我就不说。只是,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求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抓着聂恒衣袖,眼中满是哀求,聂恒发觉自己竟硬不下心肠拒绝:“既然当我是朋友,什么事但说无妨。”

朱弋喜极,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却在这时倏地滚落下来,“燕非在哪里?我只要见他一面。只一面而已,请你带我去!”

聂恒叹气。其实在朱弋开口之前,他已经料到。

整座牢狱安静得可怕,连狱卒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里是整个王都最牢固的监牢。冰冷的石墙,开得高高的小窗户上装了又粗又硬的铁条。与其他牢房不同的是,那些铁条上,还缠着俗称“铁荆棘”的一些刺藤,其密集程度,就连老鼠都钻不进来。

双眼习惯了昏暗之后,卫璇光便一直屏息静气,打量着四周,并留意任何轻微的声响。

他轻轻动了下,脚边铁链立即发出被拖动时的沉重钝响。那群狱卒,竟然把他关进这种地方还不放心,更加上了两重镣铐。

卫璇光偏过头,看一眼靠墙倚坐的燕非……可能因为他看起来伤势实在没有威胁性,那些狱卒并没有给他加任何枷锁。卫璇光叹了口气,不知道李大人和洪将军怎样了,末阑人似乎并没有把其他使节和自己关在同一所监牢中。

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背后传来微弱响动,他倏然回头,只见燕非扶着墙壁缓缓站起,似乎经过多日的休息,多少恢复了一丝力气。

卫璇光怔怔望着,忽然反应过来,低喝道:“你还是躺下吧,不要乱动!”

燕非置若罔闻,摇摇晃晃来到他身边,弯腰拎起那条铁链,攥在手中,关节泛白,看似要努力地拗断它。卫璇光满脸惊诧,“你做什么!你怎有可能弄断它——别白费力气了!”随着点点鲜血滴落,在铁链上逐一开出一串儿冰冷眩目的红色花朵,那腕粗的链条居然开始渐渐扭曲,变形,随着一声脆响——竟真的被生生拗断!

卫璇光惊怔莫名,残余的意识又看到燕非拎起自己手腕上的那一条,连忙阻止道:“够了!不要急于一时,你休息一下再——”回答他的却是另一声脆响。

卫璇光完全愣住,抬起双手放在眼前,他实在想不通,昔日差点要了他命的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舍弃自身来救他。

在他愣神的当儿,燕非重又站直,双臂抵门,卫璇光反应过来,大惊道:“你疯了!这扇铁门可是比链子重一百倍也牢固一百倍!何况你还——”话音未落,燕非噗地喷出一口腥红,身躯也不支地半跪于地。卫璇光看得心中发怵,颤声道:“够了……你这样拼命,就算真的能将门打坏,又怎会有余劲逃亡?”

燕非不理不睬,回转手腕,以手背擦去嘴角血渍,再度站起。

卫璇光浑身一僵……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豁出命去了,没有打算能活着逃走的。这是何必?

为了他吗?一个陌生人?一个……当初在山里,只因为拖了后腿,就被他冷冷置之不顾的幼童?

卫璇光突然起身,抓住燕非手臂厉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燕非转过脸,低眸看一眼他的手,抬起眼来,仍是那样淡淡的语气,“……出去后,找到朱弋,让她知道你还活着。”

卫璇光愣愣地望着他。昏暗晦涩的牢狱里,突然透入朦胧月色,美丽清和。一样淡定的温柔如同一丝流光,在那双比夜色还要乌黑的瞳眸里轻轻飘过。

然后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决然。

一只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推,卫璇光跌向一边,来不及出声阻止,只连续不断地听到耳畔传来声声巨响,震得人心身俱颤。

震动合着响声传来,朱弋一怔,聂恒暗叫道:“不好!”也顾不得许多了,将她背起,从长梯上飞身直落地底。

一片尘烟中,狱卒纷纷提刀冲向事发地,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竟无人发现聂恒和朱弋的侵入。

朱弋急道:“发生了什么事?”

聂恒叹口气,无奈道:“恐怕是他们在越狱!”

朱弋睁大眼睛说:“越狱?成功了没有?”

聂恒越发想要苦笑,进退两难,朱弋突然挣开他,奋力跑向混乱处,聂恒大惊,连忙追上,将她一把拉住说:“朱弋,不可妄动!”

朱弋用力甩着,发现无论如何甩不掉后,只得回身哀求道:“他们这一逃,等于破釜沉舟,如果被抓住了必死无疑的!聂恒,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快走吧!”

聂恒一怔,抓着她沉声道:“你去了一样无济于事,而且还多一个送死,何必!”

朱弋抬眼,突然慢慢地轻柔地笑了,笑魇如花,在昏暗中那样皎洁,“我知道。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能死在一起,已是如今对我来说最大的奢望,最大的幸福。”

聂恒完全愣住,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松……

朱弋挣脱,头也不回地拎着裙子跑掉,飘扬的黑纱迅速溶于夜色……杳无踪迹。

激战已近胶着状态,朱弋奔到战圈外围,从一个断气倒地的狱卒手中抽出长刀,想也不想,朝最近的一名狱卒后背砍下。

那人狂叫一声,回转身来,朱弋没想到他竟能一击不死,呆了一呆,眉头微皱,又是一砍,这次便不再留情分毫,一下接一下地劈过去,一次比一次更猛烈,仿佛杀红了眼。那人也没想到她竟会反应这样迅速下手这样狠辣,连连惨叫后,倒毙血泊中。

可是其他的狱卒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回头看来。朱弋一摸脸颊,面纱已经掉落,她的容貌完全暴露出来,难怪那些狱卒一脸惊诧,反应不及。呆怔间,一道掌风迅猛袭来,轻轻掀起朱弋耳畔发丝,却削落她面前数颗头颅!

朱弋惊呆,聂恒低眼,看她一下说:“踏都踏出了,岂有半路收脚之理?”扫一眼那些无头尸身,又说,“他们看过你的模样,这活口便不能留了。”

朱弋愣着点一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急急唤道:“燕非——燕非——”

微弱的烛火虽然被打斗时带起的风吹熄,月光却代替它洒落一地清辉。朱弋顿住,手中犹在流血的长刀哐啷一声坠地,她先是迈出一步,两步,然后飞快扑过去抱住那道矗立黑暗中的身影,聂恒和卫璇光同时一愣,朱弋颤声哭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傻瓜!”

她伸出手去,慢慢抚过燕非双颊,指尖来到他唇角时,轻颤一下,脸上一片哀怜,“笨蛋都知道要逃得远远的,不再搅这浑水,你怎么比笨蛋还笨呢?”

燕非抬手轻轻握住朱弋手腕,“答应过你,要……”

话头陡然顿止,生机一点一点从他脸上抽离,清瘦的身形颓然歪倒。朱弋大惊,虽然抱紧了他却着实力薄,阻不住他的坠势,手足无措之时,聂恒稳稳托住燕非双肩,同时一抚颈边动脉,沉声说:“快些离开这里,他需要看大夫。”

朱弋飞快点一点头,刚站起来,却似想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神情怔忪的卫璇光。

四目相接,千前万语竟无从开口。卫璇光愣愣地望着她,启唇却是一片沉默,朱弋咬牙道:“你也随我们一起走吧!”

卫璇光轻叹一声,她到底还是没有认出他来。

牢狱外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一辆马车,聂恒翻身驾车,沉声道:“坐稳了。”此番探狱,聂恒虽说不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可是处处细节的设想安排,却是绝对当得起周全二字的。

朱弋从怀中掏出一只扁形水壶,双手发抖地启开瓶盖,仰头含入口中后,掰过燕非的脸,双唇贴上,细细地喂他。卫璇光静静看在眼里,不发只字片语。送入最后一口,朱弋丢开空瓶,抱着燕非,温热的脸颊贴在他额际,然后一下一下,细碎地轻吻过眉间,爱怜之色,溢于表形。

这两个人,一个流血,一个流泪。卫璇光轻轻垂下眼睫,到底自己离开之后,艳疆山里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那只扁形水壶被朱弋随手一丢,翻了两滚停在他脚边,卫璇光拾起来,捏在手中定定地望着。

没记错的话,这就是他被关在地窖里时,朱弋递进来的那一只。下意识倒转壶口,指尖接住一滴探入口中,轻轻一抿……果然是久违了的腥气味道。

朱弋抬起头来,以手背试探燕非脸颊的温度,似乎感觉已不再冰冷,微微笑了下,接着并指为梳,缓慢而轻柔地插入他鬓间,理顺凌乱发丝。

每一次顺到发梢,她脸上的笑意就深一分,然而眼泪却从未停过。

每一次有泪珠滴落到燕非面颊,她就立即用手指轻轻拭去,却从来没理会过自己脸上的****。

有句话她说了很多次,低低的,细碎的,有一次卫璇光终于听清了:“只要你平安无事,不用等到来生,我立刻离开末阑,什么都不顾,一起去过生老病死的日子……好不好?”

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卫璇光闭阖双眼。良久,再睁开时,目光慢慢通透起来。他静静笑说:“放心吧,燕非一定没事的,你也是,就算拼尽我全力,也要看到你们俩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朱弋一怔,抬眼望来,卫璇光轻轻抚摩手中水壶,对着它自嘲道:“你还记不记得老朋友呢?七年前,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窖里,有人将你递给我,叫我活下去;七年前,在一座凶险莫名的山里,也是那人用你装了泉水来喂我,要我活下去。老朋友,我跟你分别了七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他呵呵一笑,晃了晃空空荡荡的水壶,把它塞上盖子,小心地收入怀中,眉睫轻抬看向朱弋,语气半是温文,半是怔往,“我终于找到你了,朱弋姐姐,七年来我一直有很努力地活下去……只是为了听你再叫我一声……”

“小四……”朱弋脱口而出,怔了一怔,又轻唤一声,“小四?真的是你么?”

卫璇光语气骤止,转为唇边越来越浓炽的微笑,“你还记得我,你果然没有忘记我!”

彼此都经历了漫漫险恶,可彼此都用寥寥几句就带了过去,卫璇光道:“当时陷入泥淖,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谁想醒来后却在山外,还看见了一艘在沙漠上行驶的大船,我以为那是幻觉,直到被船的主人相救。”

“在沙漠上行船?”朱弋笑了一笑,这虽是奇事不假,可在一日如年的艳疆山,她所见所遇,又有哪件不奇特?“然后呢?”

“那片红淖似乎改变了我的体质,让我全身奇重,虽然性命无忧,可是每走一步都额外艰难,船主把我带回中原,路上,我对他说了那座山里的种种奇事,他说,这有什么稀奇,还有能浮在天上的山呢。”卫璇光说到这里,润玉一样的脸颊露出浅笑,“浮在天上的山,我是至今没见过,不过如今我要想浮在空中,倒不是一件难事了。”

朱弋拉着他的袖子端详一番,淡淡笑道:“是了,若是带着那么笨重的身体都能行走自若,一旦痊愈,还不飘起来?”

卫璇光道:“身陷泥淖,却得了绝世轻功,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福气。”

朱弋说:“那你怎么又成了咸池将军呢?”

卫璇光哦了一声,“我父亲本就是圣朝世袭的士族,我只是他侧房所生,不受半点疼爱,谁想在我失踪这段时间,家中几个兄长统统暴毙,只剩我一棵独苗,没有法子,只好承了父位。”他说得不屑一顾。

朱弋微微笑道:“看来你很受倚重,出使末阑,是个关键却不好当的差事。”

卫璇光说:“是我力争的。当然,也多亏了容王的保荐。”他嘴角扬起,淡而柔和地说,“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来打听一下你的下落。”

朱弋微笑凝固,化为无限怅然。

“若不是为了找我,你也不会来,是不是?”她说,“到头来,我居然一个一个,害了自己重视的人。”

卫璇光急道:“你别这么说,我完全是心甘情愿,燕非想必更不觉得是受了拖累!”

朱弋说:“他当时……你不怪他么?”

卫璇光一笑,“我也想透了,若不是他,我哪能有今日?而且那时,他也是为了保住你才会舍我不顾,仔细想来,他是个好人啊,否则大可自己走掉。就在刚才,还是他扯断了缚住我的铁链呢。”

朱弋放心一笑,转而又迟疑道:“你们怎么碰上的?”

卫璇光说:“在沙漠里。他伤势沉重,军医看不出端倪,还差点断言说他死定了。不过确实如此,那种程度的内外伤绝对足够致人死命。姐姐,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他怎会伤成这样?”

朱弋垂下眼睫,只草草说了燕非与浪萍之间一些事,隐去了刺地夜华。卫璇光听了震动道:“原来五侯府排名第四的浪萍侯就是燕非的主人?”

朱弋问:“五侯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卫璇光说:“我听容王说过,是一个收银买命的杀人组织,长侯容止,二侯长星,三侯行云,四侯浪萍,五侯济楚。这五个人连同手下的杀手都立场奇特,非正非邪的,似乎全凭兴趣,又似乎有十分严密的行规,不过那都是中原江湖的纷争了——真没想到浪萍侯会在末阑潜伏多年,而且还做出劫带幼童这样泯灭人性的无耻勾当。”

朱弋沉寂片刻,又说:“我听你总是提到容王,那是什么人?”

卫璇光道:“容王江寄水,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圣皇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可以说整个国家,都是他在运筹帷幄。”

笑一笑,露出浅浅梨涡说,“也是我义兄。除了朱弋,我最敬重的就是他。”

朱弋对圣朝权贵都没什么好印象,提起来就深恶痛绝。但小四这样说,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应付他:“是么?那日后有机会要拜会一下了。”

卫璇光瞪大了眼睛道:“当然啦,我在他面前提你提了不知多少次呢!他对你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尤其是知道我惦记你的下落,所以在圣皇面前极力举荐我出使末阑。”

朱弋淡淡“哦”一声,这时,马车戛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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