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陆游
浮华如梦的30年代大上海,是一个缔造传奇的大都会。她成功地跨越歌唱、电影表演两个领域,成为20世纪30年代“孤岛”时期最红的女明星。然,一生执着追求人间真爱的她,终难逃命运无情的捉弄,最后孤寂地走向人生河流的尽头。
起
她,是一个内心安静、不尚虚荣的女子。
淡泊、天真、甜美,犹如清纯山泉雕琢的天然翡翠,亦如空谷幽兰中啼声放歌的百灵。16岁,便以莺声依依、余音环绕的金嗓子,红遍了大上海的十里洋场。
不过,她始终渴望过平凡和简单的生活,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可以栖息的家。然,生活始终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这让她的一生都无法摆脱掉坎坷的命运:令人心酸、催人泪下、发人深省的爱情苦痛;欲说不能、欲罢还休、欲哭无泪的人生悲歌,都让她成为“夜上海”最哀怨的那抹沉香。
回顾她的一生,可发现她始终被陷在“爱”的旋涡里。这“爱”里有亲情,亦有爱情。她的身世始终是个谜。所以,在她短暂如烟花的岁月里,她始终追寻:“我到底是谁?我的母亲在哪里?”然,世态炎凉,人情稀薄,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帮她寻找亲人的。养母是哄骗,养父是欺诈。于是,亲情稀薄的她欲转身寻找爱情的温暖。先是亲如兄长的严华,后是失之交臂的石挥,然后是无赖之流的朱怀德,最后是模糊不定的唐棣,可是他们都没能给她渴念的温情。爱于她,愈是渴念,愈是稀薄缺失。为了爱情,她一次次飞蛾扑火,然而,爱情留给她的,只是“人生若只是初见”的感慨、失之交臂的疼痛,及饮毒酒的毁灭。她,成了一个不断寻求人间真爱,却不断受到伤害的孤独灵魂。最后,终疯魔至死,留给世人一连串的问号。然,她是不能被遗忘的名字。在她不满40年的人生旅途里,拍摄了40多部影片,演唱了200余首歌曲。她的歌声曼妙甜美,犹如夜莺述说着夜上海的爱与哀,风靡了大半个世纪,影响了几代人。
时至今日,尽管山河不殊,人事全非,但她那曼妙婉转的甜美声音,依然绕梁未绝。纸醉金迷、繁华无限的旧上海,亦仍旧存活在她歌词曲调的行行空空里,不曾溘然逝去。
花样年华
30年代,上海这个东方的大城市,随着西方音乐的传入和影响,乐坛开始有了新的发展。1934年,上海《大晚报》便顺应潮流趋势举办了“播音歌星竞选”的活动。当时,“跳槽”到了严华主持的新华歌舞团的周璇,在严华的鼓励下参加了竞选。
结果是令人震惊的,她以自己独特的演唱,获得“金嗓子”的称号,与当时的红星白虹的票数相差寥寥,而名列第二。那一年,周璇仅16岁。
至此,上海歌坛上的一颗新星开始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金嗓子”的称号,在瞬间红遍了上海滩的十里洋场,由她演唱的“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样的聪明,美丽的生活……”风靡一时。十里洋场的人们,亦深切地记住了面容姣好、声音曼妙、花样年华的周璇。
那时的上海,大街小巷都流动着周璇演绎的无限动人旋律。据作家白先勇回忆说:“我的童年在上海度过,那时上海滩到处都在播放周璇的歌,家家‘花好月圆’,户户‘凤凰于飞’……”
“处处歌舞升平,家家花好月圆。”这不仅是属于白先勇那帮贵族们的年代,只要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上海人,都可感受到周璇那轻柔、恍惚、温暖、惬意的声音带来的特别享受。对于30年代红尘乱世中的人们来说,这浅吟低唱中的安慰是不可缺少的。
只是,带给人们无限安慰的她,却不曾真正拥有“美丽的生活”。造化总弄人,世事总负她。花样年华的她,际遇总坎坷凄凉,让人一唱三叹,无限欷歔。最后,终在无限悲凉之中,疯魔辞世,只留下那回味无穷的千古绝唱。
凄零的身世
关于周璇的身世,一直是众说纷纭,在众多版本里比较权威的说法,是她的小儿子周伟通过长达10年追寻得到的答案。
1920年,周璇出生在江苏常州,学名苏璞。3岁时被抽大烟的舅舅顾仕佳偷偷拐骗到金坛县的王家,周璇由此改名王小红。后来,王家夫妇离异,周璇又被送给上海的姓周的人家,更名周小红。
周璇的生母顾美珍早年参加过革命,解放后,曾被她掩护过的原河北省政协主席王葆真把她介绍到北京工作,在国务院卫生处担任护士长。她清楚地记得周璇的胎记、年龄,并且为认回周璇她至少到上海10多次,但由于种种原因都未果。
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周文鼎,而母亲邝太太是父亲的二房,一个花旦出身的女子。她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一家生活在上海繁华的北京路外滩的一条叫虹口的小弄堂里。只是,某一天这样美好的记忆也被无情地抹杀掉。
那是神经有问题的二哥说的一句无心话,他说:“阿爸不喜欢你,是因你不是阿爸养的!”被这无心的话惊得疼痛不安的周璇,就去问母亲邝太太,苦苦追问之下,惊慌失措的邝太太终于把实情给她道来。原来,当年花旦出身的她,在进了周家两年后还没有小孩。为了怕自己会孤独终老,亦为了多分一份家产,所以,她才到虹口鸭绿江路“莲花庵”去托师太给她找个弃婴。后来师太给她找了个尼姑的私生子。起初,她是不想要的,后来在师太的劝说下她就把那个孩子抱回了家。那孩子就是周璇。
这样的真相,对于怀有一颗单纯之心的周璇来说,犹如当头一棒,一时辨不清这是真还是假。有好长时间,她都被一种无名的茫然、空虚、孤独缠绕,常常在抬头的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于是,她开始了艰辛的寻母征程。
然而,更残酷的事情是,她的养父周文鼎利用她寻母心切的心理,无耻地敲诈她的钱。她养父说,她并不见得是尼姑生的孩子,因为那天抱她时,他看到是另一个女人抱着她,而不是什么尼姑。而且,他表示愿意帮她找回生母,来证明她并不是尼姑生的孩子。这对于周璇来说,如同一个垂死的人有了重生的希望。从此,她就把赚回来的大多数钱给了这个无耻的人,以期他帮自己找回生母。
事实上,周文鼎并没有真的帮她找母亲,他只是以此来还清他吸食鸦片欠下的债。1941年,他终被鸦片毒死,没给周璇留下关于生母的片言只语,只冷冷地留给周璇一个更大的伤害。他的死如同一把利剑,生生地割断了周璇和生母之间唯一的纽带,亦割断了周璇对未来天伦之乐的憧憬。她的历经折磨的心顷刻间碎裂一地,无法捡拾。
至此,她的身世之谜在她有生的岁月里,都不曾得到正确的答案。而她凄零的身世亦成了跟随她一生的隐痛,若蛇般始终缠绕,不离不弃!
红透上海滩的“金嗓子”
周璇与舞台结缘,是来源于小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13岁的她拜见了明月歌剧社社长黎锦晖,并进入该社。当她和伙伴们在舞台上演出救国进步歌剧《野玫瑰》时,黎社长送给她一个后来和她一起流芳后世的美丽名字—周璇。
这个好听的名字对于周璇这个自出生以来空有名而无姓,一直为自己名字哀伤的女孩来说意义非凡。这既是她新生命的开始,也是她艺术生涯的开始。
周璇在加入明月歌舞团之后,曾以一曲《民族之光》崭露头角。不过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与她的这位伯乐一起开创她的事业,在她有所成就的时候,她因为爱情而选择了新华歌舞团。
她于1934年,“跳槽”到严华主持的新华歌剧社。在这年,年仅14岁的周璇在严华的鼓励下参加了由上海《大晚报》举办的“播音歌星竞选”。周璇以其独有的嗓音在众多“繁华烟云”中脱颖而出,以第二名的成绩取得了“金嗓子”的称号,仅与当红老歌星白虹差50多票。周璇以代表作《五月的风》赢得如此殊荣,一时被当时媒体赞美为“如金笛鸣沁入人心”……周璇的演艺事业走向了蓬勃发展的趋势中,紧接着,她又发行了一些专辑,比如《四季歌》《何日君再来》《花样年华》及《凤凰于飞》等脍炙人口的歌曲。一时间,家家,“上海滩上到处都在播放周璇的歌,‘花好月圆’户户‘凤凰于飞’……”
周璇的辉煌还不止于此,当时有媒体曾如是描述过:“幕慢慢地扬开,周璇袅袅婷婷地走出来,站在麦克风前,舞台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出她的美丽。《渔家女》这是谁都熟悉的歌曲,听众沉醉在歌声中。院子里除了周璇曼妙的歌声外,恐怕连落在地上的绣花针的声音也听得见……在掌声和喝彩声中,听众高喊‘安哥’(要求返台加唱之意),结果千呼万唤再出来,加唱了一首《采槟榔》。”
在歌唱方面有着特殊天赋的周璇,也像现在的时尚明星一样走了多栖线路,在唱歌的同时,亦进军电影界。
在电影方面周璇亦取得了很大成就,1937年,由上海明星影业公司投拍的《马路天使》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周璇的表演自然、松弛、质朴,分寸感把握得相当准确,把戏里的人物歌女“小红”完全演活了。田汉、贺绿汀回忆当年和她合作经历时,全都对她的“音乐天赋和使人奇异的艺术才能”赞不绝口。周璇也因此也成为上海滩首屈一指的歌、影两栖明星。
据当时的电影刊物介绍,周璇的影片在东南亚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好莱坞的影片,甚至压倒了当时好莱坞的巨星珍妮.麦当娜和狄安娜。
就这样,内心安静、外表俊秀的周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遍了当时繁华涌动的上海十里洋场。
人生若只是初见
“婚姻不如意,便是顶薄命的事,理想婚姻是应该才貌相当的。”那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苏青曾如是说。
但是,世间事、世间人真真都如此简单,抑或看得这般清晰便是好了。偏偏每个欲进围城之人,都是满眼“飞花逐月”的美好。所以,这世间的婚姻便也就不如意得多了。
周璇由于从小就对自己凄零的身世耿耿于怀,所以,对于婚姻的渴求和向往,我想便全都是那“飞花逐月”的美好吧!
于十二三岁涉足上海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十三四岁时进入了歌舞升平的娱乐圈的周璇而言,在感情方面便比一般同龄孩子早一些。
刚到“明月社”,她就得到严华哥哥般的照顾和关爱,这让一直生活在感情稀缺环境里的周璇,渐渐对他产生了朦胧的爱意。严华,北京人,父母过世很早,为了事业闯荡于十里洋场的上海城,多年来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格。
对于每对恋人而言,最初的时光总是美好的。那时,他不仅悉心地教她普通话,还热心地为她提供了许多“走穴”机会,又不遗余力地托关系陪着她到电台录音。为了给她灌制唱片,他亦不断周旋于百代、胜利等音像公司。
他们的恋情真正开始于明月歌舞团走下坡路的时候。
在上海的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时候,“明月歌舞剧社”被迫解散。这对于事业有了成绩并开始走上成功之路的周璇,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另一方面,养父又来逼迫,一时之间,她无所适从。为了她,严华毅然咬起牙挑起了乐队的重担,并成立了新月歌舞社。
然而,1935年,未满周岁的新月歌剧社由于经营不善而宣告解散。不过,庆幸的是,此时的她已在他的栽培和鼓舞下成了红遍上海滩的“金嗓子”。她很顺利地踏入影坛,被艺华影片公司聘为基本演员。不过,让她难过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和严华的离别。她细细地回忆起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关爱,心便无端地忧伤起来。她自觉无以回报,唯有以情相许。
离散在眼前,她思量再三,终还是鼓足了勇气,把记录着对他满满爱恋的秘密日记本交到他手里。同时,她也把自己飘零的命运交付给他。
就这样,她带着“飞花逐月”的美好,嫁于她心底一直珍视和仰慕的良人。
可惜,她不能像白素贞那般掐指一算,可知这其间的凶与恶。这段她寄希望、温情于无限的婚姻,真是不如意得很。
结婚后的他,于她而言愈来愈陌生。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年龄尚小、缺爱的她,对于爱情和感恩亦辨不那么明了,所以,才酿了这一杯苦酒给自己。
“银嗓子”姚莉曾经回忆说:是“周璇和严华之间那不叫真正的爱情,‘报恩’,严华从周璇12岁进入明月社起就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周璇和严华结婚后,因为工作量有增无减,特别在1940年,她一口气拍了6部电影,当时她肚子里有了严华的孩子,但是因为拍片劳累过度,流产了。外加周璇和与她共事的男明星传出的一些绯闻,以及周璇的名气日渐压倒了严华,使得严华对她产生了猜忌,加上又被黑恶势力的利用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一步一步走向恶化,终于在1941年离婚。”
许是旁观者看得最清、看得最明了。她寥寥几句话便把他俩的悲剧看透、看穿。
离婚后,她和他一生再无见面,亲亲热热的两个人终成了陌路。不知他们在某些月圆花好的时光,会不会也曾想起彼此,亦感叹起“人生若只是初见”的美好来!
失之交臂的爱情
有人说,女子对爱仿若飞蛾扑火,再是残戳伤痛却也难抵她那颗万般思量后横下的心。所以,谋爱而生的周璇在经历了婚姻伤痛后,仍还能以飞蛾扑火的姿势拥抱让人费思量又无可抵挡的爱情。
让周璇飞蛾扑火的男人,叫石挥。
石挥,因参加费穆和黄佐临主办的上海剧艺社,常在“卡尔登”和“兰心”演出话剧。所以,被当时观众誉为“话剧皇帝”。同时,他也曾多次走上银幕,从而,博得了许多“影迷”的青睐。
她和他在相遇之前,她亦知道他是一个活跃在上海话剧舞台上的多才多艺的“两栖”演员;他亦知道她是红遍上海滩十里洋场的“金嗓子”。
有时,缘分的事冥冥之中就是有注定吧。本没见过的两个人,却都在心底熟稔着彼此的一切。于是,他们有了命中注定的那次邂逅。
那是抗战末期的一次机缘巧合,在霞飞路重庆路口的一家绸布庄举行的开业庆典上,主办方分别请了石挥、周璇两位大明星去做剪彩嘉宾。于是,两个彼此熟稔的人的心底便由此开出妖娆的花来。亦有好事者从中热情撮合,便也成就了一时的美好情缘。她和他都是星光闪烁的名人,整日里出双入对便也成为上海小报记者猎取的新闻。
不过,尚还在婚姻伤痛里的周璇,仍还是在心底设了一道无形的心防。所以,这段感情亦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中沉浮了许久,直到1946年周璇去港前,两人依依惜别中才互吐衷情。
感情从来就是女人致命的伤吧。在香港拍了两部影片后,来不及等到电影公映,周璇就急急回沪,看望日思夜想的石挥。然而,香港之行是有合约的,人家不会因为你的爱情而搁置了钱财。所以,刚到上海,“大中华”就派人要求她速去履行合约。爱情的烈焰使她无法冷静思考,于是,在临行前和石挥匆匆订了婚约,匆匆去港。
许是一切都太仓促吧,许是她和他的爱情终不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那一种吧。所以,聚少离多的爱情终被无情的距离和时光冷却。
在香港,周璇不断听到身边的人告诉她石挥对她的爱情日渐下降,甚至还有上海版的小报为证。这如一股冷气,使周璇复燃的爱情火苗渐渐熄灭。但她记起与石挥临行前的婚约,这誓言仍然回荡在耳际,不能从心中消失。所以,她心存着一点微薄的念想,给他写信。写了很多很多,却一如石沉了大海,无一丝声音。那时,她的心凉到了冰点,她看着戏妆外的自己一点一点变老。终于,她为此而病倒。
在经过半个月的休息调养,她终于回沪和石挥见上了面。两个人突然客气起来,像远房的亲戚般相互关心地寒暄起来。
心疼她的朱小姐亦是看不过去,冷冷地斥责起石挥的负心。早有思想准备的石挥则以刊物上周璇“决不与圈内人配成佳偶”的话作反问。一阵难堪的沉默,石挥最后长叹一声,双手拍膝站起,用《飘》影片中白瑞德向郝思嘉告别的动作,一个旋身离去。
石挥和周璇这对艺术家的恋史,就这么匆匆而过,短暂仓促的,犹如才翻开扉页封底就即刻合上。
爱情原是含笑饮毒酒
李碧华说:“爱情,原来是含笑饮毒酒。”也只有这个对爱总能轻省回望、细微记录的女子,可以说出这般一语中的的话来。两段感情以后,周璇的爱情之路更是荆棘密布。遇到朱怀德应该是她宿命的劫;而和他的爱情更是如同喝一杯带有毒的酒。和石挥的伤情恋爱结束后,伤透心的周璇再次放出“决不与圈内人成配偶,谈恋爱向外发展”的话来。然而,这样的决绝律条却让工于心计的“拆白党”朱怀德有了可乘之机。
朱怀德,是一个做绸布生意的商人。这个人集聚了商人身上所有的恶性,处心积虑、唯利是图、善于伪装,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为了能够得到周璇及周璇身后不菲的财产,竟不惜用多年心思去琢磨如何对她下黑手。
他先是在周璇身边安插了那个朱小姐做卧底,后在周璇和石挥感情出现问题时,他便伺机殷勤献媚,用他甜言蜜语及温柔体贴来迷惑已身心疲惫的周璇。许是当局者迷吧,在外人看来工于心计,看似待人热情,实则骨子里透着虚伪,沉静中暗藏着阴奸狡诈的朱怀德,竟硬生生地用他所谓的“旷日持久”的爱慕之意,感动了周璇。加上那个“朱小姐”,整日里在她耳边吹着小风,于是她再一次感受到晕晕乎乎的甜蜜,简直云里雾里都是情。
1949年春末,周璇随同他到达香港,并与他同居。
那时,由于战局混乱,他们在香港便只草率办理了同居手续。举行仪式那日,朱怀德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便对周璇说:“我们的婚事应该尽快办,但绝不能在海外草率从事,应当等战争平息后,回上海隆重举行婚礼”。
周璇被朱怀德打动,便将全部积蓄交给朱怀德,作为经商的本钱,希望将来建成一个既有爱情而又富裕的美满家庭。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那卑鄙无耻的朱怀德带着钱回到上海后,就如黄鹤般再没了音讯。生活变成无望的河流,她想过用极端的方式忘却这伤害,但是,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尤其对于一位曾经在痛苦中流产过的母亲来说,这腹中的胎儿就显得格外值得珍爱了。于是,她因着这未来的希望,隐忍地在香港完成了一些拍摄工作,于1950年,才带着生下的孩子回上海找朱怀德。谁知朱怀德竟问:“这孩子,恐怕和你一样,是领来的吧?”这令人惊愕和寒心的否认,深深地伤害了周璇。
更甚的是,当被气得颤抖不已的周璇问他索要被他诈去的巨款时,他却无耻地说:“做生意总是有输有赢,只可惜你的运气不好,你的东西现在变成了一只钻戒而已。”此时,穷途匕首现,朱怀德完全暴露了自己上海“拆白党”的真面目。
此时,她才真的觉悟,正如做了一场梦,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只好在报上刊登启事,宣布与朱怀德“脱离同居关系”。只是,她的名誉,她的金钱,都在这场欺骗的爱情里消失殆尽。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留下了一个自己的骨肉,这让在逆境中的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正是这杯爱情的毒酒,让她的身与心都达到了崩溃的极限,亦为她日后疯魔作足了铺垫!
谁为她种下恶果?
1948年,《电影杂志》记者采访周璇,问她如何应对外界刺激时,周璇神情忧郁,但回答得还算巧妙,她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
但是,事实上,周璇不似她给人的活泼开朗的印象,她的性格偏于内向,并不愿意把心事向人倾吐。便也是这样的性格,造成了她的悲剧。
试想,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十里洋场,像这样一个明艳动人,亦拥有傲人动听的金嗓子的她若没有八面玲珑的圆滑,可想生活将是怎样的举步维艰?
抗日战争爆发前后,日本帝国主义和在东北、华北以及上海的汉奸文人,陆续拍摄了大量宣传军国主义思想和鼓吹“大东亚”政策的电影。可是,抗日情绪日益高涨的中国人民拒绝观看,上海虹口一带放映这些影片时,非但门可罗雀,而且在戏院门口还不时出现抵制的标语。日寇目睹这失败的惨状,只得改变方针,在侵入孤岛后,就由汉奸出面,摄制以恋爱和家庭伦理为中心的中国式电影来迷惑观众。张善琨就是按照敌伪这个指示,合并各电影公司,集中上海所有着名导演和男女明星成立了“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
那时,周璇是红极一时的明星,为了笼络在旗下,张善琨不惜动用黑帮势力来威胁她。最后,不得不妥协进了国华。
然而,国华唯利是图,拍电影根本不讲究艺术性,由于恶性竞争,一部《三笑》竟只用七天七夜连轴转就拍成了,其粗制滥造可想而知。周璇在这样毫无艺术价值的软性烂片中出任主角,无疑是可悲的。针对国华老板的压榨,周璇玩过“人间蒸发”,但她势单力孤,终究斗不过电影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势力。国华老板最见效的一招便是设计破坏了周璇与严华苦心经营的小家庭,使周璇从此失去了可靠的精神支柱。从而,周璇的生活进入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之中。
先是和石挥的不了了之的感情,后又遇见卑鄙无耻的朱怀德,没有一次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这让从小就缺少家庭温暖,渴望温情的周璇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1951年,在拍摄《和平鸽》时,影片中出现的“验血”两字,周璇像突然被闪电刺中了般,在惨楚的哭声中不断哀诉:“他是你的骨肉,就是你的骨肉!验血!验血!”她终没能抵挡住这一次一次的伤害,精神失常了。
据说,这段时间她正跟该片的美工人员唐棣走在一起。他俩在枕流公寓过着一段“像凤凰于飞在云霄”的岁月,并且很快有了爱的结晶(周伟)。然而,这段被周璇珍惜的感情却蹊跷百出。1952年,在他们准备举行婚礼的时候,唐棣却被指控犯有“诈骗罪和非礼罪”而被判刑三年。一年后,法院又撤销原判,予以释放。可是,当他回到家时,周璇却因受不了刺激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正是“人去楼空情枯等,两心相继不复存”。
从此,唐棣再也未能和周璇重温旧梦,直到周璇离世。
周璇的四次婚恋皆以失败而告终,正像在歌曲里所唱的:天地苍苍,人海茫茫,知音的人儿在何方?叫人费思量……
红颜薄命
这位凄零的红颜,终究抵不过这样的人生厄运,1957年9月22日晚,39岁的周璇在上海精神病院挣扎着离开了这个世界,带走了一生全部的疼痛和遗憾。
真是应了那句冰凉的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据说,在她清醒的短暂时间里,曾拉着坐在她床边的黄晨的手,以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黄姐姐,我的命太苦了……活了一辈子,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这个跟随她一生的隐痛到最后还在让她疼。
在病逝前的几年时间里,她也曾经陆续写成9封信寄给香港好友、作曲家李厚襄。她在其中的一封信中写道:“生命有时尽,快乐无处寻。累了的时候,我希望安宁。”
也许,她终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她需要的安宁。光阴流转,斯人倩影已远,令人满心惆怅。记得,曾看过这样的句子:“在芸芸中华老影星、老歌星已濒临被人遗忘的当儿,在他们之中,却有一个人的名字依然烙印在上海、台北、香港及吉隆坡男女老少的心中,她就是周璇……”
九泉之下的薄命红颜,应有所安慰了吧!然,闪念间,又忆起晏小山的诗来:“留名千载不干身。”现世的幸福最紧要。可惜,周璇和它始终擦肩而过,失之交臂,只冷冷地留有一段夜上海的爱与哀给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