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许诺坐在桥下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大呵欠,然后抽了抽鼻子。肚子里已经打了好久的鼓,可是半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
夜风凉爽,夹带着饭菜香。两岸家家灯火,时不时传来家长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这些声音都被风带着,顺着水面轻飞,飞出老远,然后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等到新闻联播的声音结束,再到八点档连续剧放完,这片民居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月色皎洁一如往常。
有人走过来,在旁边坐下,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吃起了西瓜。
许诺看了那人一眼,又茫然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那人呼啦呼啦吃得十分起劲,然后又加入了一只狗。狗叼着鸭脑袋,在许诺脚下咯吧咯吧地啃得津津有味。
许诺脑门上暴起一根筋来。
那人把西瓜吃了大半,这才想起许诺,友好地问:“你也要尝点不?”
许诺厌恶地背过身去,“都是你的口水,恶心死了!”
林天行撇撇嘴,“口水又怎么了?杀菌消炎促进消化。你看秦浩歌和邱小曼两个人抱在一起啃来啃去,这是什么?这就是一种健身运动!”
许诺被一块天石砸进土里,真是欲哭无泪。
“你,嘴巴积点德吧。不求你安慰我,少说两句总行。”
林天行哼了哼,“实话总是不动听的。我好奇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许诺白他一眼,“我喜欢他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看他这么迷人,我想学着点嘛。”林天行说。
“用不着了。”许诺鄙视了他一眼,“你不用学就可以把女孩子勾得团团转。”
林天行二丈摸不着头脑,“你发的哪门子疯,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许诺想起白天菜园里那一幕,就觉得怒火在熊熊燃烧,可是又不知道这把火该怎么施展出去。毕竟严格算起来,那也不过是简单的聊天而已。邱小曼和男孩子说话,永远带着一股媚意,那是她的天赋和本能。所以也不能把什么事都算在她头上。
许诺捏捏自己的脸,问林天行:“容貌对于男生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林天行说:“举个例子吧。假如有三个男人,一个很帅,一个很有钱,一个人很好,你会选哪个?”
“当然是人好的。”
“瞧!如果是有三个女人,一个特漂亮,一个特贤惠,一个特聪明,50%的男人选漂亮的,30%的选贤惠的,剩下20%才选聪明的。”
“看来郭靖是那20%啊。”
“人家黄蓉怎么说也是武林名媛,有钱有势又漂亮。郭靖傻小子运气好着呢!”
许诺叹气:“我又不漂亮又不贤惠又不聪明,更没钱。”
林天行点头,“所以你注定当剩女了,所以现在挣扎也没用。”
许诺笑,“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那你呢?你女朋友肯定是个大美人吧?”
林天行随意地说:“当然,个个都是校花。”
“还好几个啊?”
“你也不看我这什么条件,自然走哪都有女孩追了!”林天行特得意。
许诺不屑,“再好还不是做了别人的老婆?”
林天行一愣,“胡说什么呢?谁嫁了别人了?你哪里听来的?”
“那天在桥上……”
“嗨!”林天行丢了西瓜皮,拿袖子擦了擦嘴,“谁和你说我女朋友嫁人了?那是我妈!”
许诺愕然,“你妈呀!”
林天行挂着脸,冷哼了一声。
许诺笑了,“你妈能再嫁也是好事。”
林天行说:“是哦,你妈就是再嫁的。”
许诺也不生气,还很高兴,“我就觉得是好事啊。刘叔人多好的,我妈也不那么累了,有人照顾。两人以后老来互相为伴。你父母离婚多久了?”
“不是离婚。”这下反而换林天行不开心了,“和你一样,我爸在我十岁那年死了。”
“哦。”许诺抿了抿嘴,“我爸牺牲的时候,我也才八岁。”
“牺牲?”
“我爸是警察。”许诺说,“那天本也不轮他值班,他一时热心帮同事替了一下。结果碰上有变态在大街上砍人。我爸为了护一个老太太,被砍了一刀,中在颈动脉上。加上抢救不及时……唉,都过去十二年了,我也不在现场,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和我妈那时见他时,他人都已经在太平间了。”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背上。
林天行默默看她片刻,说:“我爸是病死的。”
许诺抬眼看他。
林天行继续说:“我记得很清楚。我爸喊头疼喊了好多天,后来说是睡一下,就再没起来。我等着他去参加我学校的运动会,怎么叫他都不醒。我记得我那时候脑子特别清醒,去和我妈说,爸爸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浑身发寒。”
许诺也觉得身上发凉,“是什么病?”
“脑溢血。”
“你爸那时多年轻啊?”
“可不是?”林天行轻叹,“他太累了。起早贪黑地工作养家,我奶奶那时候也病着需要钱。我妈只是护士,工资不高。”
两人对望,气氛一时十分低靡。
许诺看着河面的月光,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妈带大你也不容易。”
林天行说:“杨叔这些年一直非常照顾我们母子。”
“这么说,你该祝福你妈妈。”
林天行沮丧地挠头,挠得许诺似乎看到了头皮屑纷飞。
“我不知道,我也很喜欢杨叔,他也拿我当亲儿子。他是我爸插队时的朋友,也是我父母的介绍人。”
许诺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说:“他别是老早就喜欢你妈吧?”
林天行的脸红得连夜色都遮不住。
许诺嗤笑,“原来如此!我还当什么呢?”
“我就是觉得别扭!”
“是你自己别扭吧?你就对你妈这么没信心。”
“也不是!”林天行有点急,“我就是想到这一层,就会想到我爸。”
“你爸要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们孤儿寡母有人照应。”许诺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寡妇还再嫁不成。你凭什么让你妈守着你过一辈子,她现在也不老,该有自己的生活。”
林天行抱着膝盖不说话,似乎在沉思。
许诺的心情,倒如拨开了乌云见了月色,明亮许多。
“走吧,回家吧。明天一早要大扫除,忙着呢。”
次日温度摄氏三十八度半,南风一级,大宝都热得无精打采爬地上不动,可是云来客栈的老板和员工却依旧不得不挽起袖子拿起抹布扫帚除四害。
许诺一大早就打了鸡血似的冲进刘锦程的房间,把两个男生挖了起来。然后一人丢了一快抹布。
刘锦程和林天行彼此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无奈和绝望。刘锦程找出两张头巾,两人分别绑了,然后下了楼,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擦地板。
许诺啃着油条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两个灰姑娘,大笑不止。直到许妈妈把盆子塞她手里,打发她去擦窗户。
林天行看着许诺笨拙地踩在凳子上擦玻璃,一晃一晃地,心也一紧一紧,真担心凳子一垮,她推金山倒玉柱地掉下来,跪在地上的他和刘锦程都得被压成泥。
许诺浑然不觉,晃悠着擦得很卖力。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夺了她手里的抹布。
林天行仰着下巴,“你,擦地,我来擦窗户。”
许诺不干,“想偷懒,可没那么容易。”
“去去!”林天行把她赶走,“学过物理吗?知道重力加速度吗?你掉下来,就着那个坑就可以直接把你埋了。”
说完踩着凳子去擦玻璃。许诺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有点红,没说什么,挨着刘锦程擦地板去了。
等到一胖一瘦两个灰姑娘把厨房地板收拾完毕,许妈妈委派下一个工作,“你们去储藏室收拾一下吧。”
三人各拿一把扫帚,就像哈里波特三人组一样来到了神秘的储藏室门前。
许诺一本正经地对林天行说:“林兄,这里机关复杂,你在右手边的墙上找找,摸到有突出的地方,就按下去。”
林天行于是真的在墙上摸啊摸,摸了一手石灰,终于摸索到一个突起,然后使劲按。
许诺和刘锦程两个混蛋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储藏室的门早就开了。
林天行气得拿扫帚要揍他们俩。
“你们两姐弟,消遣着我很好玩吗?”
许诺喘着气抹眼角,“见过好骗的,没见过这么好骗的。还好咱家不是黑店。”
刘锦程很感慨,“林哥你给我信心了。”
三人下了地下室,许诺拉亮灯。十五瓦的小灯泡,比蜡烛亮不了多少。屋子里堆满了杂务,平时人活动的地方还比较干净,死角里则全是灰尘。
“麻烦哦。”许诺抱怨着,开始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椅子往外面丢。忽然悉索地一声,只见两个拳头大的黑色物体从杂物堆里窜出来,迅速消失在了储藏室门外。
许诺脸色刷地白了,后知后觉地一声高分贝尖叫,丢下东西也跟着冲了出去。
林天行惊愕而不解,“她怎么了?”
“冤孽哦冤孽。”刘锦程老成地摇着头,“我这老姐,天不怕地不怕,惟独只怕——”
“老鼠?”
刘锦程点头,“她小时侯跌阴沟里被老鼠啃过脚指头,心理留下了阴影。”
“女魔头也有害怕的东西啊。”林天行觉得很稀罕。
许诺后来改去后院除杂草,就再没进过屋子。林天行他们收拾了一半,又发现了一窝眼睛还没张开的小老鼠,数数竟然有八只。怎么办呢?请示了许妈妈和外婆,领导一致意见:丢远点,生死由命。
于是刘锦程装模作样念了几句早死早超生之类的废话,把小老鼠一窝端到了老远的河口杂树林里丢了。
林天行说给许诺听,许诺脸色又青了几分。
“赶走了人家爹娘不算,还把人家扔了。”
林天行故意刺激她,“这算什么?你知道不?有道菜名字还叫三叫……”
许诺满脸发紫冲去水池边。林天行终于扳回一局,得意地笑。
刘锦程摇头,“你现在得意的,半夜有得你受。”
林天行不信邪,“她还会半夜过来占我清白不成?”
刘锦程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