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如刘锦程所说的,林天行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半夜两点,睡得正熟的林天型被抓门声吵醒。说是抓门声,因为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门上使劲地挠啊挠,又是夜半三更,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闹鬼。
林天行壮着胆子打开门,外面站着萎靡不堪的许大小姐,青黑着脸,抱着枕头,表情哀怨又不安。
“行行好,让我和你们挤一宿吧?”说着就主动挤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林天行被吵醒很不爽。
许诺上床几脚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刘锦程踢到一边,“噩梦,老梦到耗子爹妈跑来找我要孩子……”
“你还真感性。”林天行看她惊恐的样子,也有点内疚。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就在睡觉过程中化解为零。
许诺这丫头睡品奇差无比,乱翻身、踢人、推人、抽鼻子、呓语,而且往往都是在林天行将睡未睡着之际,许诺一脚或者一掌过来,又把他弄醒。如此反复了三五次,就是神仙也睡不下去了。林天行没有办法,只好卷起铺盖逃到了二楼平台上。
虽然是夏天,可是小镇后半夜已经退了凉,睡在外面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林天行日次醒来,发觉鼻子塞了,感冒了。
外婆哎呀呀地嚷了老半天,把家里什么板蓝根冲剂、伤风颗粒、小儿感冒糖浆之类的东西捣鼓了一大盒子,轮着要林天行吃。许妈妈叫厨房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亲自端到林天行床前。
许诺在旁边看着冷笑,“他是感冒,又不是坐月子,有这么夸张吗?”
“还不都是你!”许妈妈训她,“睡得好好的把人家赶到外面去。当别人都像你这么皮粗肉厚啊?”
“谁赶他了?阿程不是一觉到天亮吗?”
刘锦程感叹道:“我这门内家工夫可是修炼了多少年啊!”
许诺用目光杀他,杀完了又去杀林天行。林天行不理她。他继续装出一副娇柔虚弱不堪病痛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大有他家祖先林氏黛玉小姐的风范。外婆心疼他,下令说他感冒一天不好,就一天不用干活了。
许诺叹气摇头,“原当拣回来了一个壮丁,没想其实拣回来一个祖宗。”
店里客人没见着林天行,不少阿姨大姐都拉着许诺问长问短的,很是关切。许诺向林天行抱怨,“有担心你残疾了的,有担心你失恋了的,甚至都准备帮你张罗找对象了。”
林天行有点发烧,说话没什么力气,“我很喜欢这里,居民人好,游客人也好。”
许诺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有点烫,要不要去医院?”
林天行摇头,“我没那么娇气。我多喝点水就是。”
许诺端起菊花茶摸了摸,已经凉了,递给林天行。然后她去打了一盆水,到进去许多冰块,拧了一条冰毛巾,敷在林天行额头上。
“谢谢。”林天行觉得很舒服。
许诺看了看他通红的脸,轻声说:“你还是睡一下吧。”
林天行难得听她说话这么温柔,忍不住打量她。
许诺有点窘,粗声粗气地说:“你感冒也是自找的。楼里那么多空房间你不睡,偏偏要睡阳台,活该!”
“你——”
“睡你的!”许诺把冰毛巾搭在林天行眼睛上。
林天行一肚子不服,但是此刻没力气和她争辩,只有选择睡觉,养精蓄锐,等待来日再战。
这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才醒来。四肢软软的,头却不晕了,满身都是汗,不过应该不烧了。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天行转过头去,看到许诺趴在床脚,睡得正香,脑袋搁在白萝卜一样的胳膊上,脸上带着红晕,嘴巴微张,似乎流了口水。
林天行窃笑,悄悄爬过去,伸出食指,戳了戳许诺软乎乎的脸。
许诺抽了抽鼻子,继续睡。
林天行狗胆包天,又伸手去捏住许诺的鼻子。许诺不能呼吸,只好张开嘴巴,粉红色的嘴唇下露出瓷白的牙齿,倒挺可爱的。林天行看着她傻睡的样子嘿嘿笑,戳她的鼻尖,做猪鼻子。许诺不大舒服地哼了哼,突然一个巨灵掌招呼过来,一下就把林天行打趴在地。
许诺这才醒了过来,茫然四望,然后看到倒地不起的林天行。
“你怎么趴我脚底下,你又要干吗?”
林天行捂着脸,哀怨得不行,“我……我捡钱,不行吗?”
***
欧阳烈提供的情报十分管用,第三天卫生局的人就登门突击检查。别家店闹得鸡飞狗跳,云来客栈却是淡定从容。
工作人员上下转了一圈,十分满意,重点表扬他们把死角都打扫得很干净。
林天行嘟囔:“许诺,你也真准,你怎么知道有检查的。”
许诺说:“欧阳烈告诉我的。他有门路。”
“欧阳烈?就是和邱小曼……”许诺捂住了他的嘴。
“别那么大声,让我妈听到这个名字,我又少不了挨一顿骂!”
林天行笑,“这欧阳烈是什么人物,怎么人人防他和防非典似的。”
许诺坦白地说:“他背景比较复杂。”
林天行很聪明,“别是混道上的吧。”
“差不多吧。”许诺说,“不过他人挺好的。”
林天行觉得很有意思,“明明是个小镇子,明明是个小地方,却有那么多有趣故事。”
许诺冷笑,“所以说小城故事多呢!”
是呀,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许诺依旧穿着T恤和棉布裤,抓着拖把当话筒,站在大堂正中间,满脸笑容地唱着。那声音,竟然出奇地悦耳动听,清亮圆润。
林天行的下巴喀啦一声掉地上。他扭头问刘锦程:“我没幻听吧?”
刘锦程很自豪,“当然没有!我姐打小唱歌就好听,以前读中学的时候还拿过好几个奖呢!”完了补充,“若不看人那就更好。”
那厢许诺唱完了小城故事,满大堂的客人哄然叫好,掌声如雷,直喊再来一个。
许诺落落大方,清了清喉咙,又唱起来: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客人们兴奋地打拍子,气氛热烈犹如开演唱会。有客人豪情一来,高呼道:“小二,上酒!”
“来咯!”林天行见机行事,赶紧开了一瓶白酒连着花生端过去。
那酒不便宜,客人只看了一眼,丝毫不介意,还笑呵呵地夸奖道:“你们这客栈服务真不错!小姑娘胖也胖得很喜气。”
林天行急忙笑道:“小的代她谢谢您啦!”
许诺唱完了天涯歌女,挥挥手要走,没想客人纷纷拦着不让,非要她唱民歌。许诺盛情难却。
当地有方言,外人不大听得懂,可是唱起歌来有股特别的韵味,轻轻软软又拉得长长的,听着就像是是小曲延着水路波荡流长一般。许诺说话声音清脆,唱歌的嗓子也是细而甜的,唱起民歌来,有种说不出的贴切。
小曲旋律欢快优美,林天行听着不禁跟着轻哼。这样看过去,许诺脸上泛着红晕,额角和鼻尖亮亮的想必都是汗水,可是笑容甜美亲切,眼睛明亮。林天行不由盯着她珍珠白的两排牙齿发愣。
出神间,闻到一股烟味。这熟悉的气息让他一下回过神来。
想不到在这种小地方还会碰到抽这牌子烟的人啊。林天行好奇地望过去。
客栈门口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光线昏暗看不清,只有那人指间如红宝石一样的光芒,时明时弱。林天行很确定,那人的目光,也是直直望着许诺的。
里面,许诺终于唱完歌,这下是怎么都不肯再唱,只承诺明天晚上准时准点再来服务大众。客人连声叫她再三保证才放她离开。
许诺跑出来透气,脸蛋红扑扑的,额头的汗顺着滑到下巴上,她一边擦汗一边对林天行说:“我说怎么没看到你,原来跑这偷懒来了。”
林天行想反驳。许诺却已经闻到了那股烟味,脸色一变,立刻四下张望。站在树下的男人往前迈了一步,许诺脸上大放光芒,欢喜地奔过去。
“烈哥!”她虽然高兴嗓音却压得很低,“嘿!你怎么来了?”
欧阳烈把烟头丢地上,笑着擦了擦许诺脸上的汗,“有事过来,就想看看你。倒是有阵子没听你唱歌了。”
“这还不容易,回头上KTV给你唱专场。”许诺笑。
林天行被许诺这娇媚可爱天真烂漫的神态举止雷得魂不附体,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齐齐背叛。欧阳烈走到光线明亮一点的地方,林天行才把他看清楚。这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轮廓硬朗,气质深沉阴郁,和许诺那单纯光明没半点相似之处,偏偏两人相处十分和谐。
欧阳烈对这许诺,表情总是很柔和的,他说:“听说今天卫生检查了?”
“是啊。还多亏了你提前告诉我。”
“没什么,顺利就好。”欧阳烈说完,把目光投向了林天行。他也是现在才看清楚林天行。这个男生又高又瘦,眉清目秀,一看也是好家庭出身。
许诺介绍说:“新来的伙计,小林。”
欧阳烈只是点了点头。
许诺拉起欧阳烈的手,“我们走走吧。这么热的天,去河边怎么样?”
“听你的吧。”欧阳烈低头笑了一下。
许诺吩咐林天行道:“我妈问起我你就说不知道。”
林天行道:“我还真不知道。”
许诺不和他废话,拉着欧阳烈就走了。林天行站在原地看他们俩背影一直走远消失在拐角,手都还是一直拉着的。他纳闷地抓抓脑袋。
客人闹够了,陆陆续续回房睡觉,留下满桌满地的花生壳瓜子皮。林天行打着呵欠慢慢扫着。许妈妈果真在嚷着许诺那丫头又跑不见了,刘叔要她不要管太严。外公在后院抽烟被外婆抓了个现行,不停地数落着。刘锦程在跟他爹讨价还价要求涨零花钱。
林天行耳朵听着,鼻子里闻到了夜花的芳香,不由浅浅地笑。然后他看到了一份丢在凳子上的财经报纸,头条头版的图片特别大,几乎占了整个版面。
他愣愣地看着,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拿起来翻了翻,脸色一下红一下白。
“小林,怎么了?”店伙计看着纳闷。
林天行丢下报纸,平淡地说:“没什么。一地垃圾收拾起来真麻烦。”
许诺同欧阳烈没走太远。河边月色很好,两人就在岸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英国怎么样?”许诺问
“没家乡好。”欧阳烈说,“我先去的美国,治伤,复健。老头子坚持要我继续进修,又觉得美国花花世界只会方便我继续学坏,就下狠心把我丢去英国了。那个小岛国,三分钟下雨三分钟晴,十分锻炼人的忍耐力。而且沉闷,没有什么消遣。而且我也算死过一回了,觉得读书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你还会有这样想的一天。”
欧阳烈笑道:“读书无非是要静下心来,持之以恒。我又不需要成为科学家,拿到文凭就算成功了。”
许诺也觉得,欧阳烈身上最大的变化,就是他原来的轻浮跳脱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耐性,整个人就像是深深沉在水底的一块基石。
“我觉得你变化真的有些大。”
“哦?”欧阳烈问,“好的还是坏的?”
“当然是好的。”许诺说,“你以前好多了。当然你以前也是好的,不同的好。”
欧阳烈笑,“怎么语无伦次的。”
许诺想了半天,才总结出一句话:“你成熟了。”
欧阳烈大笑起来,搂过许诺,使劲揉她的头发。
许诺在他怀里哇哇叫,这情景倒像回到了几年前。欧阳烈心情好时,总喜欢把她抓过来温柔地蹂躏一番。
许诺问:“英国的姑娘漂亮不?”
欧阳烈说:“没有美国的姑娘漂亮。不过美国姑娘失之轻浮,而英国姑娘总有股乡土气息。”
“见识倒挺广的,”许诺酸溜溜地,“继续说啊,还有其他国的姑娘吗?”
欧阳烈的手搭她肩上,慢条斯理地说:“法国姑娘热情浪漫,但是高傲,要她的爱情先得跪下来请求。德国女人壮得像牛,西班牙姑娘小巧可爱,当甜点十分合适。日本姑娘就像他们的寿司,规矩又漂亮,吃起来酸不酸咸不咸的,不过如此。所以还是中国姑娘好,漂亮大方,亲切稳重,吃苦耐劳……”
许诺笑道:“说的是我吗?”
欧阳烈捏了捏她软软的脸,“你再减个十五斤,说的就是你了。”
“你倒真是瞧得起我呢!”许诺虽然知道他说的只是好听,心里还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