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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好,陌生人(2)

莎拉小姐泛泛地讲了自己辞职和对那份工作的排斥,以及自己为什么会来泰国。而她也知道了,对面这个从没出过清迈的女人偶遇了来泰国工作的英国男人Robin,后来嫁给了他。如今,丈夫在距古城驱车三小时左右的地方开了个度假村,她专职做家庭主妇,于是他们变得每周才能见一次。

这时,身边的小孩子兴奋地想要站起来吃饭,她宠溺地笑着然后拿掉他嘴角的米粒:“其实我刚认识我丈夫的时候,英文都不怎么会说。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乡下很狭小的圈子里,我也没怎么读过书,可是我也想出去看看其他的生活。你能这样出来旅行,有这样丰富的生活真让我羡慕啊,我也希望自己有天能出国看看。”

莎拉小姐喝着稍稍冷掉的甜汤,残留的蔬菜色彩饱和欲满,和女人衣服上的夸张图案一样好看。

女人打包了一份咸粥,说是要带给还在家里生病的丈夫。男店主开始修剪院子里的花草,旁边桌子一直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的穿着夹脚拖的女人续了一杯咖啡。午后的院落好像隔绝了游行的喧闹,散落出时间定格般的不慌不忙。

道别的时候,女人想起了什么,笑着说:“祝你之后的旅行愉快,吃到那家猪脚饭。”然后抱起孩子,消失在小街的尽头。

莎拉小姐突然觉得,错过了一顿猪脚饭,却换得了两段有意思的邂逅,倒也是不错的事情。她想起本来要问女人为什么会跟她搭话还带她来这里吃饭,但也许就是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善意。

她改变了行程,选择多留在清迈几天。住在同一个家庭旅馆的一对年轻夫妻已经对这座平淡的古城感觉无聊,开始讨论要去曼谷大采购。而莎拉小姐却喜欢这里,清晨听到和尚沿街化缘的声响,闻到泰北香肠和炸猪皮的油腻香气,在Imm Aim点一杯薄荷柠檬奶昔或是咖啡,一块特制的素食提拉米苏就能消磨到黄昏。而这里不会像很多城市的咖啡馆一样抱怨久久占着座位的游客。相反,坐在院子里或工作或发呆的旅行者产生了微妙的默契,共同享受这里最质朴的生活气息。莎拉小姐觉得这里已经不是个咖啡馆,常常来这里的居民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家或者工作室。

这里有时候会举行泰餐课堂,男店主的母亲耐心地教着一堆黄头发的外国佬做酱料和炒饭,都是些最传统的泰国味道,却让一群高鼻梁的壮汉们开心地像个孩子,然后一个个拉着老太太拍照,说要把她的菜谱传播到世界各地。她做的青木瓜沙拉尤其好吃,莎拉小姐问她秘诀,她捂着肚子笑笑:“哪有什么秘诀?做了太多年,早已经熟悉了。主要是有新鲜的蔬菜就够了。”

有天无聊的时候,莎拉小姐开始对男店主的生活产生好奇,然后引发了她千百种想象。他为什么想要在一个远离繁华街道的地方开个小店?时常出现在后面屋子的小姑娘是他的孩子吗?为什么不见他的妻子?似乎他有很多故事,并不像这里的蔬菜一样简单。

正想着,男店主走过来问她:“你想要参加今晚的聚餐吗?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好。”其实莎拉小姐正愁晚上该如何打发时间,住在七点多就空荡冷清的古城里,她已经把带来的所有书看完了。

晚上她如约来了Imm Aim。刚走到路口,她就听到少有的吵闹。小院里挤满了人,大多是穿着V型背心和花短裤的欧美游客,看起来好像是从背包客栈里相约而来。而旁边靠着很多自行车,这群年轻人都是喜欢骑车和素食的健康主义者。而莎拉小姐也才知道男店主对于骑行的痴迷,而这家咖啡馆的真正主题是:Imm Aim 素食和自行车咖啡馆。

莎拉小姐挤在陌生的人群里无所适从,直到旁边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外国妹子给她递上来一盘炒饭,拉着她一起聊天。炒饭不像平时被精致的装饰,莎拉突然觉得像是过年回家吃饺子的氛围。男店主忙前忙后,来的顾客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抱歉地说着炒饭需要再等二十分钟,莎拉身后的大胖子先生笑呵呵的高呼:“没关系,我们可以等!需要没经验的厨师的话,这里有一个!”

那天晚上,莎拉错过了Mae Ping河的落日,却结识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他们很多像莎拉小姐一样因为喜欢这座城市而改变行程。他们争论着古城里那家的泰北面条最好吃,哪个寺庙最值得去,七嘴八舌地给莎拉小姐推荐行程和不能错过的夜市。她也是那晚她才知道,凤飞飞猪脚饭只有夜市才卖。后来,一群外国人甚至开始讨论哪个国家的咖啡最好,最好吃的素食布朗尼怎么做,而结局变成那桌人相约第二天在日出时骑车环城。

那变成了她留在清迈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美好的夜晚。

莎拉小姐就这样突然结束了她的故事。

她说:“你知道吗?我曾经觉得自己太蠢,我甚至觉得那种精明、会算计的女人才能得到一切。我也受够了总是吃亏的憋屈,和那些毫无防备的陷阱。但是在清迈,我觉得生活特别简单,特别快乐。也许因为信仰让他们足够平和、善良。看着他们的样子,我才感觉人啊,不管什么时候,心放大一点,都能坚强地笑得出来。”

不久,莎拉小姐换了新工作,回归到白领生活。她继续元气满满的加班,挤地铁,吃时蔬炒饭做午餐,依旧单纯的没心眼,不同的是她开始研究素食菜谱,有时周末会拉着我骑车远游,并强烈邀请我下次和她再去清迈。

有天,我偶然看到网上的一个帖子《你遇到过哪些陌生人给你的帮助》,我突然想起她的故事,又想起了那家咖啡馆和那个女人。想象里她裙摆上有着泰国女人偏爱的大花朵,笑意满满的抱着孩子消失在清迈的日光下。看着大家一条条的评论,那些陌生人赐予的帮助和简单故事让我有种清甜的温暖,不含杂质的窝心。

即使我们遭遇过那么多孤独、排挤和伤害,依然坚信世界上承载的小小善意和感动。

后来,我在Facebook寻到了那家店。有张很久前的照片,男店主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憨笑在金黄色的向日葵画像前。在他的博客上我找到各种清迈的美好,他拍着有机农场的番茄和彩椒,拍着摆在桌上的娇艳玫瑰和茉莉,拍着常客们的画作涂鸦和每一张笑脸。在他的博客首页,他写了这么一段话:

“The camera is an instrument that teaches people how to see without a camera.”

(这个相机教会人们如何不用相机,审视世界。)

清迈就这样按着最真实的样子被他记述,依旧悠闲的生活在他的相片里,就好像日复一日在帕辛寺里安心打坐诵经的僧侣。如果说相机教会人们如何通过镜头感知这个世界,而这家咖啡馆不经意间向人们传达了如何拥有更真实、更自在的生活。

我想无论是来过这家咖啡馆或是看到这个博客的人一定也有想要再去清迈的冲动,毕竟那里足够简单、安宁和纯朴。看到很多国家的游客说,想念他店里的泰式沙拉和三明治,也看到这家店开始获得一些嘉奖和称赞,而男店主的生活依旧搁置在最痴迷而坚持的事物上,这可真是个复杂又简单的男人啊。

我给男店主留了言,问了当初我忘记问莎拉小姐的问题,为什么店名要取作Imm Aim。

那个热爱厨艺、热爱骑行的男店主回复我,Imm Aim在泰语的意思是:令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