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林书轩的车绝尘而去,俞敏俪的心海渐趋平静。见菊花婉婉簇簇,花色如锦似云,她浅浅一笑,低声自语说:“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生命如此短暂,这份幽怨已不值当!四月份很快就来了,我们又有一个复活节。”
复活节的小度假回来后,俞敏海双手交叉抱胸,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椅上,冷眼旁观俞敏俪的忙碌,她正分别给会计和律师打电话,谘询关于赠与的税务和相关法律程序问题。
俞敏海觉得实在忍无可忍,大叫说:“俪俪,你该不是对他余情未了吧,你想重修旧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人家不想离婚,你偏要离。人家愿意净身出户,你偏要事后补偿。你是看不透?还是没伤够?林书轩有老婆孩子啦!你懂不懂?我的妹妹!四五十岁的女人千万不要动情,人生终得一悟!”
俞敏俪竟然笑得轻松自在,故意气他似地饶舌说:“不要懂得太多,不要领悟得太快,当你有一天将这苍穹看透,你就站在了黑洞的前头,你就拥抱了无尽黑暗。我已伤够,但没看透!却也没打算动情。”
“没打算?让我秀句英文行不?But what are you doing?在我看来,你已经打开了要跟他纠缠到底的阵势,难道不是?”俞敏海摊开双手不解地问。
“No,我与林书轩绝对回不到从前了。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他,是为了我自己。”
“Excuse me?What?当我白痴呢?离婚几年以后,你还要将你们以前的共同财产分割还给他?Please don't kid me!如果你嫌钱太多,捐给我好了,我的游艇太需要升级了,我也太需要换一栋大房子了,带室内游泳池的那种,你能帮帮我吧,Please?”俞敏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朝她走了两步。
俞敏俪却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慢慢踱步走近窗边,窗台下一株曼珠沙华正如火如血地盛开,花儿红得妖异,也红得凄美,她缓缓地说:“传说曼珠沙华花开千年,叶落千年,花叶永不相逢,惨烈的花红背负着相识相知不相恋的绝世悲伤,所以造物者将此艳花开在忘川河衅,成为一条牵引灵魂卸下记忆而踏向幽冥的‘火照之路’。”
俞敏海大声叫道:“我不爱看花,我关心的是你的money。”
俞敏俪大笑,:“我还要种几株白色的曼陀罗华,盼着她纯洁花开,因为那是天堂的来信。曼陀罗华与曼珠沙华是彼岸花的双生子,在古老的传说中,纯白的曼陀罗华开在天上,而红艳的曼珠沙华开在地狱。花开如此,人亦如此。这世上的多少人一手伸向天堂,一脚踏在地狱,一念之间,福劫轮动。我把他应得的那份财产还给他,从此真正地一别两宽,心生欢喜。”
俞敏海坐回沙发,却又挺了挺身子,说:“我本来不想秀英文的,因为我压根就会不了几句,可为了避免说中文过度刺激了你,才不得不说说英文。”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盯着俞敏俪的眼睛,大声说:“注意!这里!Here.What's wrong with you?他自己愿意接受惩罚而净身出户,你不欢喜吗?我是一个男人,所以我还是比较懂男人,他要是不觉得愧疚能净身出户吗?我还知道一件事,爱他就给他钱,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较什么真?”
俞敏俪却不急不躁地说:“我曾经因为失望而绝望,因为他的背叛而痛恨得怀疑人生,在独舔自己的伤口时觉得自己要坚强。后来发现生命真的很脆弱,无关年岁,生命都如阳光下七彩的泡影,脆弱得随时都能破灭。有人没有老去的机会,有人却因为逐渐老去而沮丧和焦虑。对于书轩来说,生命的脆弱必须由新生命来抚慰。”
俞敏海:“那他得到了抚慰,你呢?用钱抚慰自己未尝不可。”
俞敏俪不禁婉叹说:“那个人曾经体贴过我的多愁善感,曾经容忍过我的任性骄蛮,我也曾经以为没有了他,我的日子会是怎样的落寞与孤独。可当我领悟了生命的脆弱本质时,我就不再恨他,也不再为自己悲痛。他腾出来的空间被另一份狂热所填充,无所谓忘却,无所谓原谅,因为我一个人依然拥有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日子都更加有爱。”
俞敏海愣了愣,用手点点自己的头,:“我不确定你这里的脑洞有多大,但这里!”他又用手点点自己的心窝,:“这里!我知道你的能量特别强大。”
俞敏俪笑而不语,她的脑子开始盘算,如何尽快地筹齐一笔现金,或许可以考虑换房子,或许可以考虑将店里的股份转让些给Vivik。
游芊华此时正在广式茶餐厅里委屈不堪。她虽初来乍到,可新工作并没有什么新鲜感,除了心中无限悲叹:“掉毛的凤凰被鸡讥”,实在找不着其他什么良好的感觉。
茶餐厅中午的生意奇好,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涌进。游芊华要从大蒸笼中取出一只只小蒸笼来,慌忙中一不留神,挽高袖子的手臂紧挨上蒸笼的边缘。她的惊呼声刚落,就见白皙的肌肤红赤了一片。
厨房里的人都在忙活,大家只转头瞧了一眼,看她并无异样,就再也无人理会。
!游芊华连忙拉下衣袖挡住伤处,强忍着疼痛推着送餐车,在各张餐桌旁边哟喝着边慢慢移动。她忽然特别懊恨自己不该听从林书轩的建议,出了国来找份超市收银的工作都成了一份奢望。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福宁煤老板毁灭了她的梦想,游芊华绝不会这么委屈了自己,她更不会容许林书轩带自己来到俞敏俪所在的城市。在游芊华此刻心中,俞敏俪和那位煤老板都是产自福宁的一丘之貉。
手臂越来越发烫发疼,可餐厅的客人坐得更加满满挤挤,游芊华只好继续强忍着疼痛,不停歇地给送餐车添加新的小蒸笼,继续在拥挤的餐厅里转动。
好不容易捱到午餐高峰时间过了,游芊华拉起衣袖一看,手臂上已冒起了几个水泡。瞧着晶莹剔透的水泡,她忽然倔犟起来,心想自己正值芳华盛年,在国内有一身本事可与林书轩比肩同行,在这个陌生落寞的地方,绝对不能显得比那个娇弱可恶的俞敏俪没用。
游芊华一声不吭地继续上她的下午班,一直捱到晚上餐厅十点打烊。
到家时,林妈妈和小宝已入睡。
林书轩又端着印章在灯下凝思。
游芊华歪着身子倾倒在床上,挽起袖子,再次察看烫伤处,肌肤已变成红紫色,水泡已经破了一个,皱巴的皮粘粘得看着恶心。
她皱了皱眉叫说:“书轩,我被烫伤了,帮我拿些药膏来吧,好疼!”
林书轩犹在沉想,置若罔闻。
游芊华突然怒极,一古脑儿的怨气和委屈只想要狠狠发泄。
“林书轩,我今天一定要扔了你的破玩意儿!”她猛扑过去要抢林书轩面前的那一大盒印章。
林书轩忙顺势伸手一挡,恰巧碰到她手臂上的紫红色区。
游芊华痛得呲牙咧嘴,更加愤怒地喊说:“你到底整天对着它想什么?我让你将它们处理变现,你却死活不肯,宁愿不带小宝的玩具和衣服,你一定要带它们上飞机。是小宝重要?还是那破玩意儿重要?”
林书轩争辩说:“玩具和衣服这里有得买,你不要总无理取闹!”
游芊华泪水猛滚出来:“我无理取闹?我跟着你来这个破地方,找的工作不是在冷库里捡东西,就是在餐厅里推餐车,这都应该是我干的活吗?”
林书轩一愣:“不会英语,又无一技之长,能找什么工作?”
游芊华只觉得鸡同鸭讲那般悲痛和无奈,无法自控地冲门而出。
林书轩忙追在她的身后,游芊华回头怒吼:“别跟着我!去守你的石头去!”
林书轩连忙止步。
林妈妈惊醒后走出房来,皱巴着脸说:“怎么又吵上了?她的胸口就像有只火球在跳,一不小心就能随时蹭出来,小宝已经被吓得不轻,整天只想粘着我,不敢亲近她。”
“妈,她太年轻了,慢慢会好的!”
“是,我知道你回国几年很不顺,贫贱夫妻百事哀!我那点棺材本全给你吧,让她别再吵了。”
林书轩垂头说:“妈,先不说这个,我出去找找她,已经半夜了。”
游芊华走在无人的道上,路灯惨淡,风声劲啸,树影在地上如鬼魅般地晃动。游芊华的心中满是怨怒,她边走边哭,在寂静的夜里对着空旷的街道喊魂般叫:“林书轩,你变态!你活该赌石输了,你不应该惹我!你更不应该娶我!……”
林书轩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听她一路又哭又叫。
一扇窗子的灯突然亮了,有人打开窗户探头张望。
林书轩急忙追上游芊华,小声哀求说:“回家吧!半夜三更,小心人家打电话报警!”
游芊华本想大声叫骂,却忽有说不出的疲倦,如一缕游魂,被林书轩无声地拖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