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正正
后山有个熔岩洞，洞里有一眼泉，泉水在洞内低洼处聚集成一片湖。水无色，可洞里布满了碧绿色钟乳石，所以水也显得是碧色，因而得名碧水。
这熔岩洞被东方世家用作墓穴，建立有墓室，只有历代族长或对家族有杰出贡献之人才有资格葬在这里。
东方贺已准备把明珠葬在熔岩洞，但明珠却没有这样的资格，但全族上下却都没有异议。
墓穴乃家族圣地，有专人保护，是家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因为洞中有一种碧玉，质地纯净，色泽艳丽，且天然散发着一股清凉之气，为玉中极品，自然就会招引来不少盗界高手。
只有人，墓穴中并没有机关，因为机关会亵渎先贤的亡灵。
守墓者一共八人，每四人一组，各守护昼夜。
墓穴洞口用一间石室装饰起来，四名守墓者就在这石室中，都已被人点穴，姿势各异。
石室只有前后两道门，前门通向外界，后门就是墓穴入口。
石室内是空的，连一张凳子也没有，他们都是站着守护这里。
干净的地面上残留着一些凌乱的足印，显然这四人和那杀手有过一场恶斗。
但足印很少，这说明打斗时间不长，很有可能这四人连一招都未使出就已被制住。
石室的顶部悬挂着一口大铜钟，一旦有外敌闯入，守护者就会敲钟，这样全桩都会戒备起来。
所谓钟鸣鼎食，一般大户人家都有各种用途的钟，有一种钟就专门示警。
这四人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他们竟来不敲钟，那制住他们的人，出手得有多快！
东方贺无法解开他们的穴道，敲响铜钟，闪入后门。
今明月随后进入石室，他很想先留下来仔细查看现场，可他实在怕东方贺遭到暗算，只好紧紧的尾随上去。
隧洞天然形成，像裂缝，十分宽敞，向下延伸，落势先急后缓，急的这段被铺成台阶，然后通过一个人工凿成的洞室向缓的那段过渡。
两壁上每隔五步便挂起两对白灯，将这隧洞照的还算明亮。
今明月在下面发现和洞口石室中一样的足迹，说明那杀手确实进去了，而且足迹很深，说明杀手一定带着什么东西，可能就是明珠。
将进入墓穴时他跳到隧道顶端，钻出去，如壁虎般吸附在石壁上。
这洞穴之大超乎他的想象，洞顶上挂满大大小小的碧色钟乳石，下方地势崎岖。在里面，左侧卧着一片幽静的湖水，右侧是一间被玉石簇拥的豪华宫殿，一条石桥曲曲折折的通过去。
满目琳琅，光华幻丽。
东方贺已在石桥上，石桥中部站立着一个全身上下都缠着黑衣、面戴黑色面具的人，似乎专门在等东方贺。
东方贺停在黑衣人面前，两个人说起了话。
相隔太远，今明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口型变化。
对话很短，东方贺毫不犹豫就转身走了，走出墓穴。
然后，大概半个时辰后就开始有人陆续进来，每次只进来一人，和这黑衣人在桥上对打，却一一落败而回，最多只能抵挡十剑。
今明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肯定两件事。
第一，这黑衣人的剑法深不可测。第二，这黑衣人只赢人而不杀人，甚至都不伤人。
深不可测是个很泛滥的形容词，但它形容这黑衣人却再恰当不过，因为没人能逼他使出全力，既然他未使出全力，自然就无法估测他的深度，自然就是深不可测。
今明月也不能。
他只是有种很清晰的感觉，这黑衣人的武功似已不在他所见到的任何人之下，任何人。
他找个凹处藏进去，仔细观看每一场比武，看的眼睛都干涩了。
这黑衣人连战三十七场，全胜。
天亮了，碧水山庄的圣地，第一次聚集这么多外人。
有人在议论：“听说那个人叫正正。”
“正正？”
“对，第一个正是方正的正，第二个正还是方正的正。”
“我从来没听说这么样一个人？”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他就叫正正？”
“他就叫正正。”
“这不是他的真名？”
“他当然不是他的真名，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他为什么叫正正？”
“你会不会写正字，一个正字几笔？”
“五笔。”
“两个呢？”
“十笔。”
“这就是他的名字，他曾向天下最强的高手挑战，寻找能够打败他的人，只找到十个人。”
“所以他叫正正。”
“嗯！”
“那他干嘛不干脆直接叫五五？”
“那他干嘛不干脆直接叫十？”
“你去问他呀！”
“我不敢，少林寺的玄弥大师，丐帮的古长老，凌霄阁的九真人，还有蜃楼城的齐天客，连他们都败了还有谁敢进去，你去？”
“我？你开什么玩笑，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竟制服不了一个正正？”
“你可别忘了，整个天下也只有十个人在他之上。”
“哪十个人？”
“我只知道三个，少林寺主持九泉大师，慕容庄主慕容涤，还有就是明王。”
“只有这三个？”
“只有这三个，那我们岂非只有请他们三个来才可能打败这个正正吗？”
“或许是的。”
“另外七个人是谁？”
另外七个人是谁呢？有个人和正正很相似，第五人。
无论那种武功第五人都是天下第五，但如果天下高手来一场大比武，那第五人绝不会排到第五。
这是个让人不得不信却谁也无法证明的结论。
但正正则不同，他一直在寻找能够打败自己的第十二人，找的好苦。
第十二人？不是说只有十个人在他之上吗？
到现在为止今明月还是看不出这些人究竟在干什么，可他已不得不现身，因为他必须找到明珠。
二十一——第三十七个挑战失败的人——出去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先前每败走一人后就会立即进来一位新挑战者，可是已时刻一个半时辰，却没人再进来。
因为玄弥大师、古长老、九真人、齐天客，这些人都败了，还有谁敢再进来。
没有，碧水山庄聚集上百名武林高手，可最高的莫过于这四人。
东方贺的力量不在这四人之下，但很久以前，当正正还不是正正，当正正叫“正山”的时候曾来找过东方贺。
正山觉得东方贺可以打败他，可是他却打败了东方贺。
所以东方贺不进去。
正如高手要有个听着唬人叫着响亮的名字，武林门派也多是如此。
但“二十三”却是个例外，此门中只有二十三个人，数字就是他们的名字。
正如某些王公贵族要有个看起气派其实也气派的豪宅，武林门派也多是如此。
但“二十三”又是个例外，它只有名字，没有“基地”。
据说它是朝廷的一个秘密组织，是直接由皇帝领导的一批神秘武林高手。
“据”这个人很奇怪，它说的话人们通常都会相信，通常也都会怀疑。
同样奇怪的“人”还有“听”和“传”。
不仅没有基地，也没人知道谁是“二十三”的成员，二十一虽然没有蒙面、没有戴面具，但人们知道，他必定已易容。
也据说“二十三”是江湖各大门派中那些数一数二的高手组成的一个专门维护江湖正义的组织。
“也据”这个人也很奇怪。
二十一似乎是排行二十一，但他的实力仅在玄弥这些人之下，他能支撑七剑。
那么，那个“一”得有多厉害，如果正正也是二十三的成员，那他能排到第几呢！
就在人们关注二十一的时候，人们突然想起一个人，今明月，也同时响起一个词，不三不四。
今明月为何不三不四，到底怎么个不三不四，难道会和二十三有关？
今明月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已来到正正面前，盯着那双眼睛，微微感到些失望，因为正正不是西湖上那神秘剑客。
但这双眼睛同样很美，瞳孔纯净如冰，目光明亮如雪，月下的雪。
寒冬深夜，月下之雪，那种亮度，是庄严而宁静的。
今明月道：“今明月。”
正正道：“正正。”
今明月终于知道这位神秘高人的名字，他听温怀玉提起过。
正正纸上有名，他后面是“十”。
正正的眼睛更亮了，瞳孔都在扩张：“不三不四的今明月？”
“正是。”今明月道，“方正的正，方正的正的正正？”
“正是。”
“你能不能把刚才发生的事解释一下，我好糊涂！”
正正道：“我踏遍整个天下寻找能够打败我的高手，到三天以前我只找到十个。三天前有个人找到我，她打败了我。如果有人能打败我我就会尽全力帮这个人做一件事，这是我的原则。那个人叫我到碧水山庄来，叫我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把东方明珠带到这里来，然后等一个叫今明月的人。”
今明月不解道：“这岂非是三件事？”
正正道：“我问你，如果你是新郎，在你洞房的时候只把你新娘子的衣服脱光了算不算完？”
“不算。”
“再把她抱到床上去算不算完？”
“不算？”
“压到她身上算不算完？”
“不算？”
“你先亲吻她，然后在抚摸她，然后——”
今明月不得不截断他，忙道：“好了好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来你好像是新娘？”
正正的眼中化开一丝笑意：“如果你打败我，如果我是女人，如果你让我做你的新娘，那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
今明月的眼中也有了笑意，他喜欢正正这么直白的人：“这么说来你是男人？”
正正刚才用了“如果”，如果就是假设的意思，既然假设了那他当然就是男人。
但正正却不说话，不知是在默认还是在默否认。
今明月又道：“我能不能问一句，那个叫你这么做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正正道：“你能问，但我不能回答。”
今明月笑道：“也就是说如果我想得到东方明珠就只有打败你？”
正正眼中的笑意突然冻结，冻结成一种兴奋：“不错。”
今明月微笑道：“看来我别无选择了。”即便是微笑，他的笑容也爽朗的像是明月，“你先去告诉外面那些人，我不想我们的比武被打扰。”
“好”正正去去就回来，道：“如果你能打败我，我非但把东方明珠给你，还可以再为你做一件事？”
“哦，无论什么事？”
正正回道：“如果你让我摘天上的星星我当然做不到。”
“你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
正正道：“看来你有把握打败我？”
今明月道：“你连战三十七场，每一场我都看到了，所以我对你的剑已十分了解。”
正正道：“没人能十分了解我的剑，即便我自己也只是八分了解。”
今明月道：“十分是多少？”
正正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
今明月道：“既然不知道十分是多少，你又怎么能肯定你所了解的是八分？”
正正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让人无话可说的问题。
今明月道：“人非人，剑非剑，正如花非花，雾非雾。人是人，剑是剑，正如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人既是剑，剑既是人，正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好人，好剑。”
先是白居易的诗句，又是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话，又是佛语，别人一定不明白今明月在说什么。
可正正的眼里又化开笑意，这笑意简直已经在跳动，仿佛他瞳孔是水，而这水里有个美人鱼。
正正道：“你果然已十分了解我的剑。”
今明月道：“可你自己却只能了解八分。”
正正道：“若无十分，何来八分？”
今明月道：“人剑合一便是人剑相通，人心为剑意，人性为剑性，人心无穷，剑意无穷，衍生无穷剑招，人心难测，剑性难测，剑招便千变万化，随心所欲，无相无形。正如水涨船高，遇强则强。你的剑必定是一种拥有生命的剑，你的人也是一个拥有生命的人。我想你所遇到的最强之人便是你的十分，或者曾有一个人将你的剑发挥至极限，这个极限就是你的十分，也或许曾有一种剑法是极限的剑法，这极限剑法就是你的十分。所以你要不断的挑战高手，不断的使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剑都变得完美，完美的就像是一个圆，你，只有八分圆。”
正正的眼睛亮的似乎润了一层热泪，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位知己：“看来你不但已十分了解我的剑，还十分了解我的人。
今明月平静道：“我只是了解你的人的剑，了解你的剑的人。正如我所看到的你的目光，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有你这样纯净的目光。这说明你的心灵也无比纯净，只有心净之人才能攀登剑道巅峰。”
正正似乎真的哭了，他的眼睛里已分明有了泪光，但他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今明月。
今明月又道：“似乎你对我还不是很了解，所以我们这一战并不公平，而且你肯定已经累了，所以不如我们约定个时间。”
正正斩钉截铁道：“就现在，下次你已是我的知己。”
今明月道：“但现在我却还是你的对手。”
正正道：“不错，你岂非也明白这个道理。”
今明月轻微叹息道：“我岂止是明白，这简直是天下最荒唐的道理。”
正正道：“你一直在那上面观战，一定也消耗了大量体力，一个人若在那种地方连续呆上四个时辰而一动不动，可绝不是件容易事，说不定你比我来累。”
今明月笑道：“我确实也累了，我简直是掉下来的。”他的笑容里含着感激之情，他感激任何一个了解并能够为他着想的人，这种感激之情是谁都看的出来的，因为它是那么的纯洁而真挚。
正正道：“那我们可以一战了。”
今明月点点头，忽然又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明珠在哪儿，或者让我先看看她。”
正正道：“你心里想着她？”
今明月又点点头，微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想着她就没法全心全意与你交战。”
他心里所想的又岂止有明珠一人。
正正道：“我知道，明珠就在那里面。”
“那”就是正正背后的宫殿，正正又道：“你心里净了吗？”
今明月点点头，只点点头。
正正却道：“你以为我真不了解你，你以为你此时的目光就是纯净的？”
今明月微笑道：“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连续看四个时辰，连续看三十七场比武，无论谁也吃不消的，我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哭？”
今明月始终在笑着：“你不知道吗，泪水可以滋润眼睛。”
正正不禁笑了，是眼睛在笑：“我的眼睛也很难受，所以我一直在打哈欠。”
今明月笑道：“我也一直在打，如果我打败你，我一定让你帮我找张床，让我能够放肆的睡一觉。”
正正道：“不管你能否打败我，这心愿我一定帮你完成。”
今明月不笑了，可给人的感觉却还是笑的：“多谢，来吧。”
正正也不笑了：“不客气，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