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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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们班里的“大款”

佟光是从农村新转到我们凌城中学来的。虽然从农村来,却穿得不土,都是名牌。“阿迪达斯”的上衣,李宁牌的裤子,“凯帝”鞋。但这身打扮也不能使佟光“洋”起来,挺好的裤子他把腰带系得又紧又靠上,把一双细腿露出挺长,可惜了李宁的牌子。上衣的名牌商标在袖口处亮晃晃的挺打人,可往少说也有半年没洗一水了,那脖领子黑乎乎的一圈,像一块肥沃的土地。

看得出来佟光极力想在班里表现自己,比如劳动啦,擦玻璃、扫地啦,都特卖力气。他很想在大家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那天大扫除时,班里的拖布坏了,需要一根绳系一下,佟光在人们无奈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把脚上的鞋带解了下来。后来多少天里他那双高档的“凯蒂”鞋的舌头都无拘无束忽忽搭搭拖拖拉拉像个破门帘子。有一天班长刘晓文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佟光你就不能再买根鞋带系上,佟光就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事,穿坏了俺老爹再给买新的。”

“不是你有没有事,是我们看着不得劲儿。”刘晓文生气了。佟光这才不知从哪儿弄了根订账本的账绳,一根黑一根白,一直把他可爱的“凯帝”拴到现在。

其实佟光在班里没有人注意他,因为他学习不好,这一条对于当学生的就像命根子似的重要。还有一个原因是停光一张嘴说话就又土又“山”,土得能掉渣。老师上课提问根本轮不到他发言。他曾经力图表现过一次,老师问:“什么食物里含有大量的维生素E?”在大家正在思考的时候,佟光腾地站起来表现了一下自己,“我知道,过去是粉条子猪肉大米饭,现在都在生猛海鲜里。”接着他又小声嘀咕了一串菜名:拔丝地瓜,滑溜里脊,羊肉丸子,爆炒鱿鱼。

老师和同学们都让他给逗笑了,就问他你家是不是开饭店的。侈光就很实在地说了声:“嗯那,哎,你们咋猜对的呢?”当侈光还要进一步利用这个机会详细介绍他老爹开的“太平洋饭店”时,他的话被老师粗暴地打断了。

后来每当有学校或上级领导来班里听课,班干部们都提前给停光做工作,求他上课时就老老实实听吧,千万别发言。当然班干部们做工作时话说得挺有技巧挺委婉,不像背地里他们研究这个问题时,一个个都咬牙切齿地说,可不能让这一条鱼搅得一锅腥。

现在城里中学的班型大,一个班多达八九十人,少则也有五六十人。侈光给他的班主任老师李艳丽留下深刻印象是在新学期开学的一个月以后了。

那天,班主任李老师给大家拿来了一叠让大家填的表,这是一张通讯录,其中有家庭住址、父母姓名及单位职务还有电话等等。于是大家就开始填了起来,填这种表格对所有的同学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不像考试那样把祖国的花朵们弄得很是紧张,填这表用不着抄谁的,一人一个样。

李老师把大家填完的表收上来后,就站在讲台上随便抽出几张看了看。“咦,佟光,你怎么没把你母亲的名字写上呢?”李老师问。

佟光站了起来,声音很低,脸有些发红地说俺没有妈妈。李老师哦了一声,露出一副同情的神态,顺手用笔在那张纸上记着一些什么。然后李老师又问了一句,“你父亲的那个电话号码怎么填的,那是几位数?”

这时候恪光就露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来,声音稍稍地高了一点,“老师,那是我老爹的‘BP机’。”

“哦,原来是这样。”李老师顿时就觉得明白了不少,她瞅着那张表又接着问,“那你家几台电话?”

“家里就一部,饭店有一部。”

“那后面的这个号码是……”

这时候佟光的声音比最初的答话能高出一个八度来,且充满了骄傲和自豪,“那是我老爹的‘大哥大!’”说完他还用一种带有炫耀的目光在全班上下扫了一周。

佟光是班里公认的“大款”,这在凌城中学开学后很快便为众人所认识。佟光的爸爸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很有名的饭店老板。他最初在乡下靠卖烧鸡起家,后来去南方倒卖了一批彩电、冰箱什么的家用电器,腰板粗了后就在城里买了套房子,自己开了个“太平洋饭店”,当上了老板。佟光父母的感情多年不和,有人说侈老板给了佟光的妈妈十万块钱,要她识点时务赶紧走人,而停光的妈妈说你给我座金山也不要,我就要和你破镜重圆。但佟家这个镜据说这些年也没圆起来。

但佟老板确实是个守法纳税的先进个体户,电视里曾正儿八经地介绍过他,刘晓文的爸爸是工商局的科长,班长的话大伙儿都信。

商品经济不断发展,就得允许一些人家先富起来,兜里先有钱。有钱就使很多事由很难办变得很好办。

但往往有钱人家的学生学习就不太好,这是个什么规律我们不去研究,反正佟光就是个例子。比如他考试时常常对一些本来比较简单的题也答不上来,当然答不上来时,就得自己主动想“辙”,这是任何人都懂得的。这时佟光的“辙”就是赤裸裸地用“钱”了。他每当考试或者写作业不会时,总是用一种最恰到好处的语言和前桌的班里学习最好的女同学方玲进行悄悄的“谈判”。

“怎么样,五元钱一道题?”

“六元吧?”

“好吧,六元就六元!”

那位叫方玲的女同学其实也用不着对佟光当面教诲,只是把她那只玉藕一样的胳膊轻轻抬高三寸,坚持的时间以秒计算,她就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方玲这种“助人为乐”的做法很快就被班里的观察家们发现了,而且通过最快渠道汇报到李老师那里。

李老师对佟光印象不好,印象这东西很重要。

还应该补充一句的是,李老师家里没有电话。她的老家在很远的山西省太原市,大学读书时的男朋友把她带到了东北。尽管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但她的一颗心还必须要和故乡的老母亲经常沟通,而沟通的最佳方式也没有比电话更方便的了。可是学校里的电话因经费问题被一把锁头关着,钥匙拴在校长的裤带上。

李老师就像冬天里的一棵小树渴望春天一样渴望自己有一部电话,可是她家那个仅有四位数的存折已经全部提出去参加学校的集资建房了。她和调入市政协当秘书工作的小孩他爸本来每月的收入攒起来自费安一台电话也不算难事,可是他们亲爱的小孩的爷爷却在他们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得了个不死不活整天捧着药罐子的肾炎。小孩的爷爷退休快五年了,厂里快倒闭了,工资都没保障,哪还有钱报销药费。可是李老师的学生佟光不但家里有电话,而且还有BP机和大哥大。

李老师对佟光有想法,这个想法的来路是什么,说实在的她也有些莫名其妙,有点儿说不清楚。

但李老师在班里是旗帜鲜明地反对考试作弊,于是她就在班里狠狠地把佟光批评了一通。李老师批评人时,有着一套特生动形象的语言,比如她起初并不点佟光的名字,而是引用了一大堆莎士比亚、高尔基等名人的名言,什么“金钱啊,你可以让黑的变成白的,你可以让丑的变成美的,你是世界上的一切的万恶之源”!接下来李老师才理论联系实际地从远到近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说到,就在咱们的班级里竟有人也沾满了铜臭的味道,铜臭懂不懂?铜臭就是被钱迷了心窍。李老师对铜臭口诛笔伐慷慨激昂句句话掷地有声。“铜臭”这两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佟光,遗憾的是如今的中学生已不像李老师那代四十岁往上的人,只要老师一使劲,大家就会蜂拥而上,对老师所指的“坏人坏事”群起而攻之。你讲你的,我照样低头写我的作业。这时候方玲和大家一样笑嘻嘻地坐在那里,好像李老师不是在说他们自己,而是在讲语文课里一篇很有分量的鲁迅的《“友邦惊诧”论》似的。而佟光就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里是有些钱,那是我老爹挣的,咱也没有在班里“显摆”什么呀,咱怕你们城里人瞧不起咱,问一道考试题,给你十元八元的还少吗,干嘛对咱冷嘲热讽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然而,佟光心里的这些潜台词,始终没有对谁说。不过会开完了,班里的同学对他还是坚持一如既往的政策,总会弄出个什么理由让佟光出点“血”请请客。方玲对佟光的态度也没有丝毫的转变,考试时,你佟光不答应给点钱,她决不肯白白地把自己的那段“玉藕”抬高三寸。

不知是方玲占了侈光的便宜,还是修光占了方玲的便宜,活该,谁叫你佟光学习不好了呢。令人不解的是方玲经常在背地里嘲笑侈光,她说你看我这段时间,又买巧克力,又买艾侬绵羊油,就是因为班里给我在座后派了个“后勤部长”。

李老师及班里的一些同学对佟光看法的转变,就是在批“铜臭事件”两天后的时间。

星期二的午后。

学校先是老师开了个会,然后又接着开学生干部会,然后就是以各班为单位召开了全体同学会。一级一级传达的这种开会的形式本身就说明事情的重要。

秋季开学已有月余,马上就要临近冬天了,学校的取暖锅炉坏了,需要钱买新的,教育经费很是紧张,上级让学校自己想办法。校长就想了个办法,让大家集资。这里的大家包括老师也包括学生,校长说,各班都要作动员,十万火急呀,没钱买锅炉,大家冬天就得挨冻。集不上来钱的班级没有资格评选先进集体。

李老师刚跟全班的同学批判了铜臭,现在也得硬着头皮跟大家说集资的意义。也许是时间关系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她一句也没弓I用任何一位名人关于金钱作用的名言,只是让班长先把校里的意见及重要性向同学们传达一下。班长的话刚说完,同学们就开始踊跃发言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大都是说现在学校收费已经不少了,买书要钱,校服要钱,学费班费看戏看电影等等隔三差五就来一通。报纸广播电视上不都说不许乱收费了吗?这次学校最好别给家长增添负担了。

“这次是市教委批准的。”

李老师赶紧搬上级来压,而且说话的口气很是坚决。这时班干部们就开始以身作则了,首先是班长先站起来表态说我捐15元,明天就带来。

“我10元。”

“我20元。”

班里有人带头,就有不少学生在李老师期待的目光下举起了手。

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同学们举手报数,老师往小本子上记的时候,教室里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佟光那儿瞅。

佟光默不作声,只是瞪着两只不大的眼睛环视着老师和同学。

记住,这个时候,班长刘晓文站了起来,“佟光,你应该带头为集体捐款。”让佟光带头总得说出个理由来,佟光不是干部,连个管扫地的小组长也不是。班长于是又接着补充一个因为所以来,“你家有钱,你看咱们全班不就是你家有大哥大吗?”后来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忽悠”起佟光来了,是啊,我们多少人家连什么BP机还没有呢,不仅没有,连看也没有看过呢。恪光身上一点点儿铜臭味也没有了,全都是“铜香”。

佟光果然没有辜负大家的一片众望,慷慨地表示回家一定做好老爹的工作,他一个人最少也要捐献500元。

佟光为了学校解决取暖问题而勇于捐出巨款的行动,很快就受到了校长的表扬,有一张大红纸上写着佟光的名字贴在教导处门前的那块黑板上。贴表扬榜的时候,就有几个邻班的同学站在那儿夸佟光,而佟光班里的同学却四处瞅瞅望望,就在教导处门前也悄声地“表扬”起佟光来,“这个‘山炮儿'他不拿,谁拿?我看拿得还是少点儿呢!”

佟光真是难得一次受到学校和班主任李老师的表扬。可是方玲在做作业或者考试偷偷地把她的“玉藕”抬高三寸的“物价”没有丝毫的低落,反而还在猛涨。每当校领导和上级部门来到班里听课的时候,班干部们还是事先做侈光的工作,用娓娓动听的语言劝说恪光不要在提问时发言。

学校的日子平平淡淡过得挺快,很快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就在快毕业考试的时候,学校又有一个什么名目,又号召了一次让大家捐款。也是先老师开会,然后班干部然后全班同学开会,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家里有大哥大的佟光,所有的人都带着希望的目光在教室里寻觅他的身影,可是结果却出乎意外地让人失望。

佟光已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上学了。

班主任李老师瞅着房檐像问自己又像问大伙儿似地说,哎呀,我记得他好像找过我呢,说他要到他妈妈家附近的学校去读书,可能是不再回来了。她说这话时头不住地点着,大家看出来了,这是一个表示肯定的意思。

于是,在这个教室所有的人的心里,都涌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沉沉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