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总是短暂。
酒店的窗帘很厚，仿佛能遮掉窗外压抑的夜色。
黎莫眯着眸，仔细打量这些所谓的曝光照。
光线昏暗，人影模糊，沙沙树影下，一辆黑色路虎停在路边，两个身材相仿的男人搭着肩朝车走去。可能是身后有人叫，左侧的男人回了头，笑了笑，捏了下右边男人的脸颊，然后做了一个有些亲昵的动作——假装要亲他。
很不幸，黎莫是右侧的那个男人。
若是此时站在窗前俯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楼下正低头行走看手机的人群里，三三两两都正在刷着微博——距黎莫GAY事件照片曝光至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微博热搜榜已经爬到第三，看这势头，不多久就会登顶了。
“我去，我去，我去！”
曲安安一边刷着微博里的暧昧照片，一边还觉得脸红心跳。
这应该是黎莫出道前的照片，与安安记忆深处里的某种模样渐渐重叠——满满都是青涩的学生气，卡其色的长裤配浅灰色T恤衫，私服搭配虽比不上现在，五官却已初具明星相，还有那“一米八”的大长腿啊，不得不让人感慨，他整个人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
最重要的是，网友都是眼瞎啊，这气质明显就是大写的直男嘛！
……
“一次朋友聚会，这是我同学，不是圈子里的人。”
当事人给了这样不咸不淡的解释后，就进里屋换衣服了。池莉微仰着下巴，这些照片在桌子上被传阅、点评，大家即便极力压低谈话声，被当作话题来回讨论的主角，滋味恐怕也不好受。
可从黎莫身上，池莉倒还真没找出半分“不好受”的影子，眼见他戴了顶纯黑Yankee鸭舌帽，黑色口罩，黑色风衣，正穿鞋准备出门。
池莉急了：“这个关头你还要出去？不怕被拍？”
黎莫低着头看表，帽檐在眼角映下一片阴影：“我会当心。”
“你知道现在网上怎么说你吗？什么难听的都有，酒店门口就有一堆记者堵着，明天的回程机票我已经取消了，你这几天最好全部待在酒店里，哪里也别去！”
“池莉，”黎莫起身走到她身边，仿佛也把阴影带到了她身上。他停了一会儿，只是看着她，可偏偏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让她完全抓不到他的情绪。
“你想要金钱、名誉，还是平凡安稳地浪费一生？如果你选择了前者，请你记住，你也需要置换出同等的代价。你想要光环，想要万人之上，那么你踏过的荆棘也必定会比旁人更多。——池莉，你还记得这些话么？”
黎莫笑一笑，“我都记得，这些都是你一开始和我说的。现在，只不过是我们眼前又出现了新的荆棘而已，那些流言飞语，既然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便不会放在心上。”
池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安排人去网上引导舆论了，说这照片是合成的。这段期间你最好别上微博，也别公开表态。”
黎莫不置可否，已经快步走到大门边。
池莉看着黎莫无动于衷的背影，生气朝着安青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联系后援会，让她们去刷啊！”
安青摇摇头，“池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柠檬们根本不听我的话。”
这话不假，安青已经在曲安安那里碰了无数次钉子了，每次需要后援会助力的时候，曲安安一听是池莉的意见，基本就没戏了。
“她们喜欢自己做，不听我们的。”
“没用！连个后援会都收买不了！你上次说那个后援会会长叫什么来着？找个机会把她撤了！”
安青一抖，“人家妹子……”
黎莫在此时回头打断二人，他对着安青说：“安青，你陪我下去，我刚刚在门口看到几个奇怪的人。”
“啊好！”
安青以为黎莫是出于好意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刚一拐出长廊，迎面果真闯出来三个妹子。
“莫大，真是莫大！啊啊啊！”
几乎是同一秒，黎莫低头压下帽檐，拉高口罩，连眼睛几乎都快挡住。
安青心里顿时奔腾过一群生物——莫大原来你是拉我出来给你挡抢的啊！
“莫大你是要出去吗？”
“莫大，门口好多记者，你不要走正门。”
黎莫点点头，疏离中似乎带着笑意，这是他已经练就千万遍的标准面具，安青觉得奇了怪了，明明黎莫就露了一双眼睛，这群妹子居然也可以开心到爆棚！
黎莫侧头朝安青怒目扫一眼，安青立刻回神，凶神恶煞挡住妹子们，“最烦你们这些记者了！”
“我们不是记者！是粉丝！”
“对的，我们喜欢莫大三年了，莫大，我们都是小柠檬。”
安青又在心里爆了句粗口——这样的粉丝简直是毒瘤，私生粉什么的最讨厌了！
黎莫没接话，他不喜欢她们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像豺狼像虎豹，是藏也藏不住的逾矩。黎莫快步走，插上耳机，《梦游》的电影插曲Almost Lover就飘进了耳廓——
Your fingertips across my skin（你的指尖轻滑过我肌肤）
The palm trees swaying in the wind（棕榈树在风中翩翩起舞）
……
“莫大，这是我花了一个多月整理出来的你的合集，可以送给你吗？”
“还有我的信，莫大可以收下吗？”
“莫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对的，莫大，你千万不要受这些事情影响，莫大……”
方才在房间里，黎莫还没有觉得气压低，可现在，他只觉得呼吸声越来越重，已经干扰了耳机里慵懒的女声。
The sweetest sadness in your eyes（你的眼中透出甜蜜的忧伤）
Clever trick（那狡黠的恶作剧）
Well I never want to see you unhappy（我不愿看到你的哀伤）
……
这么好的歌曲，偏偏毁在了环境里。
电梯离自己还有十米、八米……身侧的三个妹子依然紧追不舍。
黎莫觉得自己有点像要溺水的动物，他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迟缓。耳机里的女声变得悠远，再拉近，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泛着旧黄色彩的高中时代，他和他们、和她，一起在街上的CD店里——那时候CD租借店还没消失在时代的洪流里——翻找新的旧的影片。隔着木制的架子，她忽然出现。《梦游》就是那时的她推荐给自己的。她明亮的眼睛上栖息着一双浓密纤长的黑睫毛，像一对漂亮的蝴蝶正在煽动着翅膀。她笑着说，黎莫，这首歌真的很好听，我想听你唱。
《梦游》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黎莫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这首歌，从此就一直占据了他手机里音乐台的位置，是从不会对人提起的秘密，甚至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喜欢，可就是放不掉了，一起放不掉的，可能还有那双明亮单纯的眼睛，那漂亮的睫毛，以及，那时候的她。
庆幸的是，在这次的《昼夏》电影里，给了黎莫一个机会把这段记忆演出来了，他喜欢这个剧本，喜欢它的内核，因为真实且动人。
……
Goodbye my almost lover（再见了我无缘的爱人）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再见了我无望的梦想）
……
黎莫的脚步越来越快，好像情绪终于有了起伏，他只想赶紧摆脱她们，三个紧随其后的妹子显然也看出了他的目的，这可急坏了她们。
安青脾气没黎莫好，直接喊了出来：“你们克制一点！你们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现在是艺人休息时间，你们这叫什么？做私生饭羞不羞耻啊！”
妹子们被吼得明显一愣，许是自黎莫出现后，她们的目光就完全没从黎莫身上移开过，旁人都变得透明。现在被这“透明人”一吼，妹子们的神志才稍稍拉回了一些，但这所谓的神志在看到黎莫按了楼层等候电梯的时候，再一次消失殆尽了。
她们辛辛苦苦花钱找黄牛一路跟到酒店，还办了住宿拿到了房卡，就为了来这一层楼堵黎莫，可黎莫就出现了这短短几分钟不算，还马上就要离开，眼看着礼物没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和自己说……怎么对得起自己花的钱和精心拾掇的妆容？不行！绝对不可以放弃！而且说不定再坚持一下，黎莫就能看到自己了！
几乎是一秒的对视，三个妹子都坚定了彼此的心迹，于是下一刻，她们更加坚定地朝着电梯口的黎莫飞奔扑去。
那架势——平时见多了细胳膊细腿的女明星，眼前这三个穿着厚厚外套的妹子简直就是壮硕了不止一个等级，虽说她们仨个个戴着口罩，但那一双双外露的眼睛上都化了彻头彻尾的妆容——赤裸裸的心机啊！
安青眼看着黎莫被她们围堵在中间，在不断逼近底线的推攘和身体接触中，还必须维持着基本的礼貌，顿时气血上涌，拿起手机就喊，“走不走？不走是吧，来来来，都跟我进屋聊聊，看看你们都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不怕被挂是不是？”
三个妹子显然都被唬到了，面面相觑。
“叮”一声，电梯到，黎莫赶紧躲进去。
“啊啊啊莫大！”
亏得安青双臂一张，死死挡在了电梯门外，这才挡住了妹子们前赴后继的步伐。
妹子们死死掐着安青，不断踮脚朝里望，“莫大、莫大”……那眼神饱含着无尽的不舍和不甘，电梯里的黎莫，也对她们挥了挥手，依然是客气有礼的姿态，算是回应，看着是一副多和谐美好的画面啊，可为什么这遭人白眼的坏人全都让他安青当了！
真是——靠！
……
“被私生？！”
接到电话的曲安安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正在接受陈从业的“定期小灶辅导”，这虚心求学的乖乖女形象装了一晚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让安青的一个电话给破了功。
曲安安当然生气了！不过她更生气的是，她的大本命都被谣言伤成了这样，粉丝还要跑上去再横插一脚！
“居然都追到酒店了，有没有揩油啊？莫大脸色怎么样？”
“我看他心情还不错，一点都没受谣言影响，还出门了，我们拦也拦不住。”
“那就好，可他这个时候怎么还出门啊？心也真是够大的。”话是这么说，可曲安安心里想的却是，莫大真是不走寻常路，不错，她喜欢！
曲安安光顾着听安青说事，没注意陈叔叔的电话也响了，陈从业接起，“喂”了一声，曲安安又在不远处气得大叫了：“我再说一次，私生粉统统不是粉！她们就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人！根本不配称为小柠檬！”
刚刚拨通陈从业电话的黎莫以为自己听错了，私生？柠檬？
陈从业看一眼客厅里火急火燎的曲安安，再看一眼来电显示，笑了。
“这么晚了，有事？”
“陈导，您休息了吗？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和您谈谈。”
陈从业唇角弯得更深，“行啊，你过来吧。我把地址发你手机。”
“谢谢。”
……
“安青，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在外面紧急公关，私生粉的照片你发我，我找其他负责人处理。”
“我们池姐都没想出公关的办法，你想出来了？”
说到池莉，这可提醒了曲安安，“池大婶的那个事儿我们不同意，我们后援会不可能带风向刷那种评论，还有啊，我们后援会直属于黎莫，跟她池莉没任何关系。不说了，拜。”
安青放下手机，可无奈了，他本以为能找个思想稍微成熟一点的后援会大大共同商议，谁知道手机那头也是个花痴到了无可救药的女友粉，一听私生饭就炸，二听池大婶更炸。等等，池大婶？这称呼好像听着还不错哈哈。
曲安安看一眼沙发对面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陈从业，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陈叔叔，您见笑了。”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既然您也见得多了，那您肯定也不会告诉我爸的，对不对？”曲安安说完就朝陈从业笑得跟朵花似的，陈从业一板脸，“那可不一定，你看看你给我推荐的这个男艺人，今天出了多大的纰漏呀，这要是影响到《昼夏》了怎么办？”
“不会的！”曲安安挺直了胸脯，“陈叔叔，您一定要相信我们莫大，他才不是这种爱炒作的人！”
“我为什么要相信呢。”
“我跟您说，他真的特别好……”曲安安又打开了话匣子，陈从业哭笑不得，这个小丫头年纪轻轻，记性却差得可以，每次一夸起黎莫，都要从头来过，恨不得把黎莫出道这些年的事无巨细全说给他听。
“得，我不要再听了，耳朵都要生茧了。”
“陈叔叔，”曲安安摇着他的手臂，“您自己也说了啊，黎莫拍戏这三个月，推了所有的通告和活动，一心待在剧组里，他又认真又敬业，简直就是现在娱乐圈的模范艺人，而且还有天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些都是您亲口夸的呀，您说，这么好的艺人，平时一直低调工作鲜有绯闻，这个关口被爆出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被人陷害啊！而且说不定，还就是冲着您的《昼夏》来的。”
“是这样？”
“可不是嘛，陈叔叔，《昼夏》是您的宝贝，也算是我半个干妹妹啊，我看到有人这么迫不及待给《昼夏》泼冷水，我心里可难过了。”
“是真为你陈叔叔的《昼夏》难过，还是为你自己的偶像难过，你自己心里清楚。”陈从业点着曲安安的鼻子，“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泡壶茶，等会有个客人要来。”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哎呦陈叔叔，该不会是哪个女明星吧。”
陈从业也不恼她，“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回去我就把你的事全说给你爸听。”
“我错了，陈叔叔，我真的错了。”
说话间门铃已经响了，陈从业让曲安安去开门，安安应了一声，拿着手机就朝门跑。
她低着头打开QQ对话框，问群里有谁在。
柠檬是第一个看到消息来私敲她的。
曲安安便把私生的事情简单和柠檬说了一下，照片也发了过去，让柠檬等后援会其他负责人到齐后，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次私生饭事件。
就是在这样飞速打字眉飞色舞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曲安安拉开了门，然后还在门边立了好半天，她沉浸在QQ对话里，没让客人进来，也没抬头看来者何人。
黎莫就一直耐心地站在门边，看着她。
说来也奇怪，大晚上看见这个穿着粉红色毛衣蓝色铅笔裤，顶着一头稍显凌乱及肩短发的小姑娘出现在陈从业的房间里，黎莫的第一感觉居然不是奇怪，也不是八卦，而是自然。
就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在自己家一样，完全没有做客的拘束感，从容极了。
“是黎莫到了？快进来坐啊，曲安安你怎么回事？”
“啪嗒——”
曲安安刚买的手机砸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