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向来喜欢连片建在城郊，地便宜，才能建得很大。
大学、大学，校园不大怎么能让学生们好好学习呢？
第一传媒大学导演系大四A503宿舍里，曲安安正横七竖八躺在那儿蒙被大睡，可她还没睡够呢，耳边就炸了：“醒醒！你快醒醒！”
“曲安安，出事啦！”
“曲安安！”
“别——闹——”
曲安安嘴巴里迷迷糊糊吐出两个字，双手跟挥苍蝇一样，就是死活不肯睁开眼。
要知道她昨儿个既忙接机又忙考试，从凌晨四点一直战斗到深夜十二点，整整20个小时啊！可把她累惨了，除非她的黎莫大大现在空降在她面前，否则打死她也不会离开这张床。
室友石晓婉急得上蹿下跳：“曲安安，黎莫出事了！”
“什么？莫大怎么了？”
曲安安就跟撞到弹簧一样，“蹭”一下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她顶着大大的熊猫眼来回张望，眼神仍旧虚焦着，来来回回看了数圈这才认出了眼前是寝室。
不对啊，她们屋子的格局是下面是桌子和柜子，上面是床，床离地面少说也有1.5米吧，怎么石晓婉的脸就这么庞然大物般出现在了自己的脑袋前？
曲安安“呼啦啦”甩了甩脑袋，睁眼。
石晓婉的脸还在那儿。
对哦，就算是UFO出现在天边，她的黎莫大大也不可能出现在女生寝室。如此低概率的事件，刚刚怎么会误以为是黎莫来了，肯定是太困了。
曲安安再度重重栽向了床。
“曲——安——安——”
石晓婉爆发了她二十二年来最气沉丹田的一次呐喊。
“小丸子你能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啊！我快困死啦！”
曲安安烦躁地揉着头发，刚坐起来就被石晓婉捏痛了肩膀：“安安，真出事了！你们后援会都炸了，不信你现在去看QQ群，肯定几千条记录了！”
炸了？怎么会炸呢……昨儿个还好好的啊。
难道是黎莫拍杀青戏的时候受伤了？
哦对，据说是飙车戏！
“在、在哪个医院？我这就去！”曲安安张罗着开始穿衣服：“快，小丸子你帮我叫车！”
“他没受伤。”
“那是怎么了？难道拍戏现场的粉丝们又不懂事闯祸了？这帮小兔崽子们，老娘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看到莫大别跟猫看到鱼一样恨不得扑上去，怎么次次都学不会！”
“不是……”石晓婉大概是怕曲安安听到真相后，吓得从床上掐死自己，已经默默退后跳了下来，她指着曲安安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欲言又止：“黎莫刚刚接受了一个采访，你自己看吧。”
变故是在采访结束的时候发生的。
这是一间布置略显简陋的采访室，连背景墙的logo都坑洼不平，曲安安满心奇怪：“我没听说今天有采访啊。”
“人家池莉能让你知道？”
“算了算了。”曲安安挥手，拉着进度条往后拖，视频声夹着QQ的消息提醒声，扰得她这一颗心突突直跳。
记者们的问题向来处处是坑，考验的就是艺人的双商。按理说黎莫身经百战，不该掉到坑里才是。比如他被问到“最近常常和程一柏放在一起比较，你是怎么看待你和他的戏路以及未来发展的”这样的引战问题，黎莫答得也是不卑不亢：“我和一柏私下是很好的朋友，而且对文艺圈来说，百家争鸣是好事。”再配上黎莫的招牌微笑，简直完美好吗！
但那时大家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问题才是坑啊！
男艺人和男艺人私交好本来是很正常的，怎么这几年就总容易被人想歪呢！
果然，黎莫离场眼看就要甩掉记者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莫大，听说您不肯和女艺人传绯闻，真正原因是你喜欢男人对吗？已经有照片流出了，对此您有什么想对喜欢你的粉丝们说的吗？”
黎莫顿住脚。
就那么一刻，镜头外，曲安安的心也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冻得青紫交加。她恨不得可以飞进镜头，飞到几个小时以前，去到她的莫大身边，陪他一起抵挡这些恶意。
安青也如遭雷劈，他的反应和在场的记者、粉丝们一样震惊。一瞬间，无数的闪光灯和话筒想要漫过人墙的阻拦，朝黎莫涌来。反倒是话题主角黎莫，仍是万年施施然的模样，他静静地扫了一圈周围，目光清寂，没有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拉开车门、上车、坐到后座、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将全部喧嚣挡在窗外。
黎莫别过脸朝向里侧，外面垫后的安青几乎被人群压扁，好不容易才爬上车，他气喘吁吁大叫道：“开车！快开车！”
曲安安关掉了网页，向后靠着椅背，沉默。
石晓婉也乖觉地不作声，她默默退到一旁吃苹果，轻声小口地咬，她得从曲安安的表情变化中分辨出，曲安安现在是属于“绝对不能招惹型”还是“勉强可以招惹型”。
寝室门被推开，是安琪和熊猫自修完回来了。
“你们没去吃饭啊？今天三食堂有小锅米线，超级好吃的。”熊猫边脱外套边看向她们，眼见着曲安安面色凝重，熊猫停下动作，“安安怎么了？”
石晓婉刚想说话，被安安打断：“鼬鼠。”
害得石晓婉苹果吞到一半，差点呛住。
“我还没说话呢，安安，你不能这样子！”
石晓婉叫屈，她原本还想细细描述一番刚刚惊天动地的“变故”，但显然曲安安的“鼬鼠”两个字终结了她的幻想，因为每次只要曲安安展示出她的能力，全寝室的注意力都会立刻被吸过去，无一例外。
果然，安琪已经飞速凑到曲安安的桌子前追问，“安安，鼬鼠是不是很萌呀？吃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一对大门牙咔哒咔哒不停地动？”
曲安安其实说了谎。
刚刚苹果清新的香气溢入她的鼻尖，鲜翠欲滴，可以想见那是熟透的红，又脆又饱满，像少女害羞的脸蛋，也像火红的圆月，正被天狗一口一口地吞掉——气味再一次穿透纷扰的QQ提醒声，自主在脑内活动。这一闻到气味就形成幻象的能力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曲安安敲敲头，小丸子要是知道自己变成天狗，非得剁了她吧？曲安安一想到石晓婉撸起袖子咆哮暴走的模样，心想还是在她们来“逼问”之前自觉坦白，将天狗换成稍微可爱一点的鼬鼠好了。
在室友石晓婉、安琪、熊猫看来，她们都可喜欢曲安安的这种奇妙能力了。刚开始，她们死活不信，觉得曲安安是严重臆想症少女，后来将信将疑，再到百余种气味屡试不爽，曲安安甚至还预见过一次课堂小测的题目，可把三个人高兴坏了，就像是挖到了一个大宝贝，动不动就想拿出来玩玩——现在又是这种情况。
安琪是全寝室年纪最小的，平时的说话声又嗲又糯，她拉着曲安安的手臂左摇右晃，“安安，你看我今天像什么呀？安安，下一场西方哲学考试的辩证题可不可以帮我预测到啊？”说着说着，视线却被正群情激昂的QQ消息给震惊了。
听见安琪的尖叫，熊猫从洗手间出来，看着眼前三个人神色严峻，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猜测，“安安考砸了？”
“不是，”石晓婉替依然紧盯着电脑的网瘾少女曲安安作答：“对于我们的优等生曲安安来说，比考砸了更加恐怖的事情是，她的大本命出事了。”
“黎莫？他不是最近资源逆天、风头无两吗，能出什么事？”
安琪已经怯生生离远了点，“我看到QQ群里好多粉丝都很激动，估计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是挺大，”石晓婉又咬下一大口苹果，“黎莫被爆料是gay。”
“天——哪——”
熊猫和安琪一起尖叫起来，还忍不住激动跺脚，可在看到曲安安横扫过来的冷眼时两人立刻冷静了下来，熊猫咳了咳，“不可能吧……”
曲安安懒得再看她们，只是摆摆手，“你们继续。”
……
车内死寂。
这是三厢的车，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堆着黎莫的行李，中间一排是两个被隔开的座椅，池莉坐在里侧，黎莫却坐在一开门就能被狗仔拍到的位置。——光这一点，安青就觉得池姐不仗义。
按理说经纪人应该凡事以艺人为重，但在安青看来，池莉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她自己，黎莫是她手中最大的一张牌，可她从来没有打好过这张牌。
就好比，刚刚这场被人挖坑算计的采访。
“池姐，莫大这次肯定是被坑了。”
“哪家媒体啊？是不是收钱黑啊！”池莉底气不足，但也控制不住要吼，吼完就开始碎碎念，“哎呦我的祖宗，怎么能在这个关口闹出这样的绯闻。黎莫，你是不是真的和那程一柏关系不正常？”
黎莫不想说话，手遮住唇，车内灯光的阴影投在他的半边侧脸上，仿佛蒙上一层冰霜。
“池姐，我莫大和谁关系好不好你不是一清二楚吗？你都快限制他人身自由了。”
“我问你话了吗！”
池莉电话响，她接起：“什么！八百万封口费还嫌少？以前出刊怎么不见这个速度，这不摆明了是整我家艺人吗！我告诉你陆大晨，你要是不给我拦下来，我跟你没完，以后还想不想要黎莫的专访了！”
“池姐，您可饶了我吧，我真尽力了，这事儿明显有组织的。”
“那你告诉我是哪家？他们到底花了多少钱，我们翻倍！”
“这我也不清楚啊……”
池莉爆了句粗口，“行啊陆大晨，这么快就成了别人家的狗，我告诉你——”话还没吼完，手机就被身侧的男人拿走了。黎莫按了挂机键，池莉愤怒地瞪着他，他还回手机，稍稍前倾了身子，认真说道：“池莉，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请你尽量少发声，或者说，请你只发‘有必要的声音’。”
黎莫说完就不再看她。
池莉脸上阴云更甚，安青只得出来打圆场，“池姐，消消气，您也别怪莫大，现在这时候，别人肯定更盯着我们，恨不得一有错处就给放大一百倍，您就忍忍啊。”
“忍能解决问题吗？”池莉越想越心塞，“刚刚记者会上多好的机会炒《昼夏》CP啊，你说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黎莫笑，“前脚洋洋洒洒消费着《昼夏》的女明星，后脚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个gay？”
“你……”池莉眸光变暗，审视着他，“你诚实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
黎莫觉得更好笑了，他斜睨了一眼池莉，转头继续看窗外灰蒙蒙的冬景。
“假新闻。”
……
“当然是假新闻啊！”
曲安安说根本不用看那些照片，这肯定都是娱乐圈的套路。石晓婉仍在一旁啃着苹果问：“是不是因为新戏要上了，你家那个池大婶搞的炒作？”
“池莉敢炒作《昼夏》？”曲安安想笑，“陈导会立刻封杀她吧。”
不过封不封杀池莉，曲安安并不在意，别影响到她大本命黎莫就行。
曲安安得先去安抚小柠檬们，不仅后援会1群、2群……N群集体炸了，就连管理群、打投群、微信微博贴吧群等也都没有幸免，曲安安一目十行粗扫了一遍，没看到啥有价值的，大多是叫着“圈圈，莫大怎么回事啊”这样的话。
虽说黎莫入行数年鲜少绯闻缠身这事儿也引得粉丝们私下猜测过，但粉丝私下说归私下，你这一明面上给我们抖出来，我们也是极不乐意的。
“淡定，要淡定。”曲安安抬起双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她先进入管理群。
圈圈：我来了。
叶子：圈圈，圈圈你终于出现了！
柠檬：莫大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我不能接受他是GAY啊！
曲安安差点一口血喷到屏幕上。
核心管理群里几乎都是后援会元老——叶子和阿U是打投群负责人，负责管理日常和黎莫有关的流量数据、视频、图片、文案等，尤其阿U本身就是视频剪辑的天才，她在B站拥有无数粉丝。柠檬是微博和微信群组负责人，小猪是外交群组负责人——群里还有一部分后援群的群主，相对普通粉丝的年龄和阅历来说，她们算是比较成熟的了，如果她们都乱成这样，其他粉丝群完全就不敢想象。
曲安安飞快地组织语言，“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
圈圈：我觉得这事八成是有组织的全网黑，首先大家自己别乱，尤其是各后援群的群主、群管理，麻烦你们第一时间回到群里发声明，告诉所有的小柠檬，在莫大没有表态之前，我们不听、不传、不信、不撕。
圈圈：其次，我还是要强调理性对待。我们莫大向来低调，只靠作品说话，他有非常强大的内心，我们要相信他。当然网上肯定有非常难听的话，我知道要是一句话不反驳，很多小柠檬会对我们失望，觉得我们太懦弱，但这事儿不是你靠吵架和问候祖宗三代，就能胜利的，逞得一时口舌之快，对结果并无任何裨益。
柠檬：莫大得多委屈啊？
叶子：圈圈，我同意你的想法，但既然是全网黑，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圈圈：当然不能。我只是建议“非主动型贡献热度”，不要回复黑评，直接举报，还有我们必须要先弄清楚照片的来源。
柠檬：记者手里的照片会不会是PS的？
对柠檬的这个问题，曲安安在群里@了一下阿U，麻烦她去研究一下照片的PS痕迹。安安还说，在不清楚对方手里还有没有其他更直接的素材、比如视频的情况下，不建议后援会无脑跟风刷“照片是P的”这类言论。
阿U发了个黎莫背锅的可怜兮兮表情包，说她忍不住了，一定要吐槽池大婶的公关能力，比如今天，这凭空冒出的采访就暴露了池莉团队根本就没有把好关，所以莫大才会又一次沦为背锅侠。
小猪：不如我们开个话题吧？#池大婶滚出娱乐圈#
阿U：对啊，莫大帮池大婶背了那么多次锅，这次换她来背好了。就说是经纪人团队恶意中伤，企图抹杀艺人良好形象。
圈圈：冷——静——
叶子：圈圈你之前和池莉的沟通结果如何？
圈圈：我是和助理联系的，池莉好像觉得我们的目的是施压，不欢而散。
小猪：池大婶要是肯花钱的话，照片早就买下来了。我能爆粗口么？真是气炸了！
这话一出，瞬间引得上十人纷纷赞同，曲安安却一筹莫展，根本不知对方来路，下一步又会有什么动作。
就在圈圈不说话的关头，柠檬来私敲了圈圈。
柠檬：你说莫大会自己澄清么？
圈圈：我也不知道。
柠檬：那这事儿是真的吗？他难道真的是……？
圈圈：别乱猜，不管怎么样，只要是他做的决定，我们都要支持他。
柠檬：圈圈，你不会难过吗？
会难过吗？曲安安问自己。
其实在这个圈子里，这种情况是常态。曲安安老早就听说过，圈内某个大公司，每每新签约一批小艺人，这些艺人进公司第一天就要自报那方面的“属性”，然后再被分到各自可以“玩”的小群体里，够狠也够直接，可这就是这个圈子的现状。曲安安知道归知道，但一旦把这种情况代入到黎莫身上，她就有点心塞了。
“是啊，你不难过吗？你的男神啊，从此以后就是别人的宝贝儿了！你再也睡不到他了，你难道不悲伤吗？”石小丸那个家伙不知何时凑上前来偷看了曲安安的电脑屏幕，也在一旁幸灾乐祸。
曲安安龇牙咧嘴朝她吼道：“石小丸你再说一句，老娘撕了你的嘴！”
“你看看就你这分分钟掐架的样子，还教育人家小朋友不要上网掐架，简直难以服众！”
曲安安朝她砸过去一个靠垫，“闭嘴啊你！”
那边没有等到曲安安的回复，头像已经灰了。
曲安安想了想，关掉了柠檬的窗口。
柠檬太敏感了，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在这个时候，安安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圈圈：我有急事出门一趟，后援的事情麻烦叶子你们几个帮我盯一下，有事直接打我手机，拜。
曲安安合上电脑屏幕，随便梳了两下头发，拎起外套围巾就要走。
石晓婉：“你去哪儿？”
“陈叔叔那儿。”
“签名！记得我的签名！”
“啊啊啊陈从业，我也要签名！”安琪从面膜里抬头也跟着叫。
“还有我的！”
已经出门的曲安安闻声又推开门探进来一个头，朝嗷嗷待哺的她们仨做鬼脸，“我就不帮你们要，你们打我啊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