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生学着她的样子跪在地上,却不知道要求些什么,他已经拥有了太多。他举头望去,那两尊佛但笑不语,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那两尊大佛:“风神,以后有你保佑着许蔷薇,我再也不会欺负她、取笑她了。”
许蔷薇听他说得那样直白,这句话在她耳边飘荡浮动着,她却不敢开口接话。她望着庙堂里的那两尊大佛,太阳从庙顶的琉璃瓦上投射下来,使那两尊佛的周身都浮动着金光。许蔷薇想着,他们有听到苏乐生的话吗?他们会相信他吗?他真会不再欺负自己,不再嘲弄自己吗?她转身望向苏乐生,他正对着菩萨磕头,淡淡的太阳光照在他的头顶,她的心怦怦直跳。
“许蔷薇,你是不是太感动了?”苏乐生望着她的沉默,心里因为紧张,脸上微微有些窘态的涨红。
许蔷薇夸张地笑了一声。
“就知道你不肯承认。”苏乐生假笑了一声,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尴尬,他走到了许蔷薇的前面,在那解签的老者面前停住了脚步。
两块钱便可以取一纸签文。
苏乐生拿出两块钱,取了一纸签文,二十四签,中平签。
窗下的老者握着那张薄纸轻轻问道:“施主想问什么?”
“事业。”苏乐生说道。
只见那老人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指着事业一栏说道:“出入营谋大吉昌,似玉无瑕石里藏。施主本身很有才华,以后事业一定会风声水起。”
苏乐生其实并没有听他解说,他用眼睛偷偷地望着事业旁边的那一栏,那里是姻缘的解签:“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他不敢问老者这支签的姻缘好不好,他随着许蔷薇向庙门走去,在庙门口他心念一动,对着许蔷薇问道:“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许蔷薇,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啊?”
许蔷薇抿嘴笑道:“是从签文上看来的吧?是说杜鹃鸟在半夜里啼叫直至嘴角流血,它不相信唤不回春天。”
苏乐生有些茫然,杜鹃啼血将春天唤回来,那总归是不好的签吧?
不过求签本来就只是好玩而已,他一走出庙堂,看到庙外的景色就忘了那支签文。
只见一望无垠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他们来时的半山腰转角处居然有座六角的凉亭,廊前是茶树,正开着几朵鲜红的茶花。
“那些茶花真漂亮。”许蔷薇一直都喜欢花花草草,她高兴地说道。
苏乐生走在她的前面,听到她的话,他竟没有走下山的那条路,而是向半山腰的小径走了过去。
“苏乐生,你要干什么呀?”许蔷薇叫道。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并没有告诉她他的企图,可是许蔷薇看着他朝茶花的方向走过去,也大致有些明了,他应该是去摘那些茶花。可是在他伸手过去的时候,许蔷薇竟然看到他脚下一滑,然后他整个人就顺势往前冲去。
许蔷薇心里一慌,急忙跑过去,原来离茶花半尺的距离,竟是一个被杂草掩盖着的防空洞,苏乐生就是跌在了那个防空洞里。
洞很深,因为常年被杂草笼罩着,洞口湿湿的,人很难从里面爬上来。
着急的许蔷薇从不远处折下一根树枝,伸到了防空洞里:“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因为慌乱,她忘了苏乐生的重量根本不是这根树枝所能承受的。她拉着树枝一使力,树枝应声而断,然后她就顺着那折断的树枝滚了下去。
她跌坐在苏乐生的旁边,在滚落的过程中手臂擦到了一些碎石,血珠很快从那些细密的伤口渗出。
“你摔伤没有啊?”苏乐生慌张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许蔷薇环顾着四周,根本就没有办法爬出这湿滑的防空洞。
苏乐生看着她手臂上被擦破的伤口,他朝着洞口用力地吼叫着,可是半山腰的寂静,还有那幽深的灌木,都使得他的叫声变得特别渺小。他气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都怪自己,莽撞、冲动,做事从不计后果。
许蔷薇看着他那气恼的样子,想到他跌下来的原因,一时之间心里酸酸的。她拉住他的手:“大家发现我们失踪了,一定会找来的。”
苏乐生停止了发泄,看了一眼她的伤口,他知道野外的擦伤如果没有及时处理,很有可能会感染。可是他搜遍全身,也只搜到一盒口香糖,他拿着口香糖尴尬地说:“只有这个了。”
许蔷薇其实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些害怕,可是她仍然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口香糖:“有这个也好,这是我最喜欢的零嘴。”
苏乐生的目光投向她,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想让他好过一点。沉寂了好久,他突然说道:“我真笨,怎么没有想到用衣服包扎。”
他话音刚落,许蔷薇便看到他已经脱掉自己的外套,然后他将里面的T恤也脱了下来,在她还来不及说话的时候,竟看着他将那T恤撕成了长长的碎条。
“苏乐生,你的衣服……”
“不要说话。”他沉声喝道,将刚刚撕下来的布条绑在她的伤口上。
看着他光着上身,许蔷薇的脸瞬间就泛起了红晕,心里似有无数个鼓在敲打着。她不敢看他,将头扭到一边,只有手臂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温暖的指尖离开了她的手臂,她抬头看到他将那破衣服穿在了身上,然后蜷曲在她的一侧。
许蔷薇望着阴森的洞口,心中哀凉,她低声说道:“苏乐生,如果真的出不去了,用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变成一堆森森白骨吧?”
“那以后我就一辈子都不能再取笑你,再欺负你了。看来风神真的灵验,我那句话要应验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道。
“别胡说!”她伸手掩住他的嘴巴。
苏乐生看着她的神色,至诚至深,竟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心中最深处瞬间柔软:“好了,我都是胡说的。睡一会儿吧,一觉睡醒来,或许我们已经出去了。”
许蔷薇听着他的声音,靠着他,竟然忘记了害怕,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蔷薇醒过来的时候,素净的白色使她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模糊,她记得苏乐生曾撕碎T恤为她绑手上的伤口,也记得自己是在苏乐生怀里睡过去的,可是这一刻,自己怎么是睡在床上?
她痛苦地抬起头,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顾向南。听到她的响动,顾向南快步地朝她走过来:“许蔷薇,你怎么样了?”
“你怎么来了?”许蔷薇微倾身子望向他。
“我在新闻上看到的。你们学校因为你和苏乐生的失踪报了警,派了那么多的搜救队,那么大的动静全城都知道了。”
许蔷薇此时方回过神来,她“呀”了一声:“那苏乐生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冷冷接话,脱口说道,“我只关心你,谁有空去管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许蔷薇又气又急,翻身从床上下来:“他是我同学,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会着凉的。” 顾向南叹息一声,递过来一双毛绒拖鞋,“他在贵宾病房,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你见不过他,他此时被人山人海堵着。”
许蔷薇想起苏乐生的身份,知道顾向南说的话是真的。
顾向南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眉头,他替她掩好病房门,走出医院。天上挂着一轮清冷的月,照着自己一条孤影,想着和许蔷薇一起历经劫难的那个人不是他,在她受伤时第一个出现的那个人也不是他,顾向南心下越发难受。
姑姑看许蔷薇喝完汤便去值夜了。
入夜后的医院冷冷清清,许蔷薇靠在窗前,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乐生。她打量着他,他穿着一件病号服,周身都没有缠上绷带,看来他并没有受伤。
他就站在她的病房门口,一双眼睛那样黑亮,像是可以望进她心里去一样。许蔷薇掉转脸,心里一阵怦怦乱跳:“苏乐生,你没事就好。”
苏乐生缓缓朝她走近,他的声音像是从胸口发出来的:“许蔷薇。”
他沉沉喊着她的名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教导处吧?那个时候你蹲在地上,长发像海藻一样,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女生要多好的人才能去保护她?”许蔷薇一句话也不敢答,听着他的那些话,“后来和你做了同桌,我总是觉得你笨,你好笑。”
许蔷薇心里如潮般涨落,她却做不得声,听着他娓娓地说道:“可是每次取笑完你,你一和我生气,我就会莫名紧张。在防空洞里,我才发现那些紧张原来都是害怕你以后再也不理我。从今天起,你应该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取笑你了吧?”
她哽咽难语,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他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心里是甜是哀,是惊还是喜。她默默地绞着衣角,眼里有凄凄的胆怯:“苏乐生,谢谢你。这么晚了,你不用休息吗?”
说完之后她恨不得咬伤自己的舌头,明明很担心他,明明想再和他说话,怎么话一说出口就变成了逐客令?!
苏乐生望了她一眼,不再说话,默默地退出她的病房。
那一晚上她不知道是怎样过去的,她从没有这样难熬过,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将她和苏乐生心里那头刚刚萌动的小鹿给压死了。
第二天许蔷薇和苏乐生都离开医院回了学校。原本许蔷薇是要去上课的,可是一回到宿舍,她发现肚子突然绞痛起来。这种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折磨着她,那痛就像绞入了心脏一样,让她手脚冰冷。
她以为睡一觉就会好,从陈小诺她们离开宿舍开始,她便将自己缩在被窝之内。然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那种痛苦越来越剧烈。
她虚弱地走下床,想去找点药。
壁橱内堆满了杂乱的瓶瓶罐罐,都是女生要用的化妆品、洗面奶、润肤霜,她翻了好久却没有翻到药瓶,她这才想到,医生上次开的药早就已经吃光了。
她整个人蹲在地板上,是要死了吗?
“许蔷薇,你怎么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像是被放进了被窝里,整个人被埋进了云海里,浑身软绵绵的。
“你怎么了?许蔷薇。”是苏乐生的声音。
“我不舒服。”许蔷薇有种安心的感觉,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我带你去看医生。”
许蔷薇虚弱地转过脸来,她没有出现幻觉,真的是苏乐生来了。被疼痛折磨过的她,现在一定非常难看,她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谁让你上来的?”
“我看你没有去上课,就问了陈小诺,她告诉我说你肚子疼了一上午,你怎么不去看医生?”他语气霸道地责问道。
她知道自己的愚蠢又一次让他想发飙了,她披散着头发,因为太激动,全然不顾自己刚刚还虚弱不堪的身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乐生看到她白色裙子上竟然有一块血迹,他惊慌地叫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流血了。”
许蔷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难堪,他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吗?虽然她知道他们的生理课上得一塌糊涂,可是作为一个男生,难道他没有好奇地翻过那些书吗?她尴尬地转过头,生气地骂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吗?我说了不用你管,你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呀?”
苏乐生看到她尴尬的神情,突然就明白了,许蔷薇这是生理痛。他尴尬地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痛苦的神色,他的尴尬很快就消失了。他看到她床铺上有一包已经打开的卫生棉,他拿起那包卫生棉塞到她手里,温柔地扶她起来:“快点换衣服,等下我陪你去看医生。”
许蔷薇看着他拿着卫生棉的样子,他今天穿着一件旧旧的军装,整个人灰沉沉的,可是那旧那沉仍然没有掩盖他的清透。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润的男生,此刻却拿着一包和他整个人不谐调的卫生棉,她又尴尬又愧疚,只觉轰的一声,似乎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来。
“你的衣服放在哪里?我替你拿。”他假装看不到她眼睛里的自责,轻轻地问道。
许蔷薇用手指着床下的箱子:“在那里面。”
苏乐生从床底下拖过纸箱,从里面挑出一套黑色的衣服:“你可以站起来吧?我去外面等你,你换好衣服后叫我。”
因为虚脱,许蔷薇过了好久才将衣服换好,而苏乐生就一直站在门外没有离开。
他看着她穿着那套黑色的衣服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了血色,他朝她走过去,弯下自己的腰:“我来背你。”
许蔷薇突然觉得眼里有些湿润:“这里是学校,不用你背。”
苏乐生似乎恼了,上来抓住她的手就搭在自己肩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可许蔷薇仍然感觉到了他的怒意。
她投降地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宿舍楼层很高,他走得很吃力。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还痛吗?”他没有听她的话放开她,而是轻轻地问道。
“嗯,有一点。”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听老人们说,女孩子痛经生个孩子就好了。许蔷薇,如果等到你二十多岁了还痛经,我就把你娶了好不好?”
“别闹了,苏乐生。”许蔷薇听到他的玩笑话,竟然有些期待,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以前宿舍卧谈的时候,那些女生总会说痛经真是要命,以后一定要早些结婚。当时许蔷薇还觉得那些话有些太赤祼祼,让她接受不了,可如今从苏乐生嘴里说出来,她却觉得动听了。
“许蔷薇,你怎么不回答?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
她是真的相信他的话,就像那一次两个人进山,他在风神面前说,以后不再欺负她、嘲笑她,要对她好,结果遇难时他一直陪着她。
只是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她怕自己再误解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