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痛,不喜欢用脑,我不要去重点班。”教导主任的话刚一说完,一句硬邦邦的话就丢给了她。
“我也讨厌重点班,早上背英文,晚上做习题,都没有时间看动漫了。”一直站在少年旁边不说话的女生也翻了一下眼皮。
教导主任颜色暗黄的一张脸,这下更加狼狈,五官因为这两个学生的话而扭成一团。
原本胃痛得在偷偷掉眼泪的许蔷薇,看到这样滑稽、喜感的场景,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平日里都是陈主任耀武扬威,但凡他们做了一丁点错事,被逮着了就会被训斥个没完,今天她总算碰到了钉子,而且这两枚钉子显然分量很重,钉得她只有默默忍受的份。只是她原本在疼的胃被这一笑疼得越发厉害,那疼痛在心上绞着,如寸寸肠断。
“许蔷薇,你的检讨写完了吗?”教导主任听到她发出的笑声,声调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对着她质问道。
许蔷薇没有料到会这么快被抓到,可以感觉到那几个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她,她心里一紧张,胃痛得更甚。
她不敢再答话,捧腹蹲了下去。她低着头羞愧难当的时候,看到一双白色的球鞋朝她的位置移了过来,那双鞋子很白,在这个雨天里,那双鞋子居然一点泥污都没有沾到,该有多爱干净呀?
“你是不是胃痛?”那双鞋子走到她脚边停了下来,他的声音轻轻的、暖暖的,和刚才冷冰冰的语气截然不同。
许蔷薇恍惚地抬起头,看见那少年的脸被教导处的灯光映得有些白,他就那样朝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又白晳:“你是不是疼得很厉害?疼了要看医生,我带你去看医生。”
就是这一刻,她只觉得教导处极静,静得她连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她望着男生那纤细的手,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就那样捂着自己的肚子蹲在地上,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有些呆。
教导主任也看出她的痛楚,再也顾不上教训她,高声说道:“许蔷薇,你怎么这么倔犟?生病了也不说,快,快去医务室。”
那男生听到教导主任的话,不顾许蔷薇的沉默,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捞她的时候,他的双手搂着她的一只手臂,她顺着他的力道,半边身子无力地倚着他。因为靠得太近,她闻得到从他身上飘过来的味道,那味道完全不同于那个嚣张跋扈的顾向南。
这味道浅浅的,柠檬一样的清香萦绕,欲透入人骨髓一般。
她禁不住抬头去看他,只看得到他长长的睫毛,那样长,不知能卷起多少根火柴棒?她就这样心思恍惚地被他拖着站了起来,窗外那场早春的雨仍在下,比刚进教导处时下得更大了,四下里只听到哗哗的雨声。就在她悄悄注目之时,那男生已经回过头,眉头微微皱着:“你还能走吗?”
他问得急促,两人的目光毫无预料地撞在一起,她心里微微有些慌张,急急地偏过头去。她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道:“能,不用你扶了,我自己能走过去。”
慌乱中许蔷薇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可是他握住她的那只手仍旧没有松开。她熬不住好奇,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的嘴轻轻抿着,握着她的那只手,五根手指又细又长,葱白如玉,带着微微的暖意,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许蔷薇有些窘,轻轻挣扎了一下,她力道并不大,可他应该感觉得到。只是他仍然没有松开手,相反,来自他指尖的力度越来越大:“下这么大的雨,杨叔,把我的伞拿过来,她病得不轻,我送她去医务室。”他不顾她的挣扎,习惯性地对着门口的中年男人吩咐道。
“雨这么大,我送她过去吧。”那中年男人拿着伞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再看了一眼一脸苍白的许蔷薇,轻轻叹了口气,“乐生,如果你淋湿感冒了,怕是不好向苏书记交差啊。”
他没有应声,扶着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许蔷薇以为他在等那男人撑伞,却没有料到他竟是脱下烟灰色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生病了,淋湿了不好。”
他的语气很自然,可两个人明明就是陌生人,这种感觉落在许蔷薇心里,她感觉怪怪的。就在她错愕之间,她竟发觉他蹲了下来,两只手反过来轻轻将她的手搁在他的肩头。当她意识到他在背她时,她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思绪也远了,连声音也遥远得都不像她自己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去医务室,我只是胃痛,没事的。”
“不要动。”许蔷薇听到冷冷的一声轻喝。
许蔷薇在他冰冷的语气里感觉到了自己重重的挫败感,她不知为何,在他的厉声之下,再也不敢接话。她就那样趴在他的肩头,看着雨水在天地之间形成一道帘,那些雨滴便是串成帘的珠子,落在他的颈子里,他的衣领慢慢地就被那些雨水渗透,形成了一个潮湿的印子。
就在许蔷薇觉得尴尬之时,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把伞,伴随着伞一起出现的还有少女娇嗔的声音:“乐生哥,等下我一定要告诉苏伯伯,说你又不听杨叔的话了, 淋了雨感冒了怎么办呀?”
“佳君,别胡闹,没看到她已经疼成这样了吗?”说话的时候他轻轻地喘息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体力不支,他将手轻轻挪了下位置。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许蔷薇心下焦躁,用手去推他的肩膀,因为力道太大,她的手竟蹿进了他的衣领。
她感觉到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要乱动,你弄疼我了。”
许蔷薇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手指滚烫灼人,还好去医务室的路并不长,他将她送到医务室就转身走了。
“谢”字还哽在喉咙来不及说,许蔷薇心下一片怆然,心里瞬间转了几千几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抓得住,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在视线里淡了。
许蔷薇从医务室出来,来到校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正是令她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的顾向南。
在心底潜伏了一下午的委屈终于可以得到释放,她朝着他完全不顾形象地吼道:“顾向南,你脑子有病呀?有病就去医院,为什么非得跟着我呀?”
顾向南并不生气,望着她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许蔷薇,我今天冒着雨丢脸给你唱歌,你是不是很感动呀?”
“感动?我感谢你全家。”许蔷薇瞪着眼,气鼓鼓地骂道。
“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骗人的吧?”他说完得意地眯起眼睛笑,神情十分天真,像做了好事讨要糖果的小孩子。
许蔷薇开始怀疑起陈小诺情报的准确性了,这个男生像是混混吗?他小学难道没毕业吗?听不懂她的话看不懂她的眼神吗?不知道她现在对他恨之入骨吗?
“你真的生气了?”顾向南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气地再次确认道。
许蔷薇本来十分生气,看着他的幼稚又深觉好笑,又急又气又委屈的情况下,她眼睛里那些氤氳的水汽一下子就变成了水珠,朝着脸颊滚落了下来:“生气!非常生气!恨不得扒你的皮!顾向南,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或者你要拿我怎么办?你倒是说啊!我不就是弄脏了你的裤子吗?你拿盆脏水泼我好不好?也把我的衣服泼得脏脏的,随你怎么办,拜托你不要折腾我了,我惹不起你行吗?”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顾向南有些惊诧。两两相望,顾向南终于叹了一口气,他拙败地走到她身边:“你生气了?都是盒子那兔崽子、龟孙子给我出的馊主意,说什么男子汉要勇于出击,还说当众唱情歌就像《天龙八部》里盖世豪侠一样的侠义行为,什么《天龙八部》、盖世豪侠,分明就是盖中盖钙片嘛。你别哭了,回去我就收拾那个臭小子。”
正在哭的许蔷薇听到他的埋怨,突然轻笑出声。他果真是个文盲,《天龙八部》里面,不管是盖世豪侠乔峰,还是那大理国的白面小王子段誉,谁像他一样用这么卑劣的招数去对付敌人了呀?
不过他这一招确实厉害,想起教导主任责令她剪掉长发,她心里的委屈更加厉害:“你难道不看书的吗?不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吗?要报复也不兴你这样张扬啊。”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顾向南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她又在研究他什么,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来。
“吸烟有害健康。”许蔷薇闷闷地说了一句。
顾向南这个时候已经将手中的香烟点燃了,可是因为她的这一句话,他突然停止了下一步动作,将那烟雾缭绕的香烟夹在指间,并没有放到嘴里去吸。
这气氛令许蔷薇有些难受,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坏。
她感觉到两人的气氛有些压抑,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月的饭钱她偷偷省下了挺多,原来是打算去看画展的,现在只能拿出来应急了。她狠心地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大钞拿了出来,搁在顾向南的手上:“这是我全部的钱了,足够赔你那条裤子了,拜托你以后不要惹我了好吗?”
顾向南望着手上的钱,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生哭哭笑笑是唱的哪出戏,赔他裤子?他什么时候提到半个有关裤子的词了?
许蔷薇看着他呆怔的样子,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你嫌少呀?这可真是我所有的钱了,我原本是想拿它们去看画展的。为了让你不再纠缠我,我可是倾家荡产了,你难道还不满意?”
“谁要你的钱了?我什么时候提过要你赔裤子?”顾向南有些微微的愤怒,听到她的话心里又有些微微的沮丧,看来自己做了这么多,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勒索一条裤子的不良分子。
许蔷薇并没有察觉到顾向南此时的沮丧,她鄙夷地扬扬眉头,一脸不置信地望着顾向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呀?现在世道这么差,收点保护费还得打架,卖盗版又犯法,你不就是为了一条裤子才到我们学校来报复我的吗?你不就是想讹诈我一条裤子的钱吗?告诉你,我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干吗把自己说得这样清高呀?”
顾向南听着许蔷薇似乎洞悉一切,其实完全曲解的话,瞬间语塞,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他这荒谬的行为,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
他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他是因为那天晚上遇到她之后,回去睡不着,向自己的哥们盒子讨教,如何讨女生欢心。
他只是听了盒子那兔崽子的话,学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为了让她知道他的英雄气概,才天不怕地不怕翻墙去唱那首破情歌的。
因为不知道怎样将这些毫无头绪的话清晰地向她说明,顾向南又急又恼地揉了一下自己短而密的头发:“许蔷薇,你像个老大妈一样无趣,你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女生了,你以为混混就只知道钱呀?”
顾向南捏着那把钱,将手中的香烟和钱一齐丢在脚下,狠狠踩下去:“全世界再也没有像你这样又蠢又笨又自以为是的女生!”
许蔷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恼怒,脚下的动作那样狠,她突然觉得空气里的风有些阴冷,身上有些疼,就像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的是她自己一样。
用钱打发顾向南后,许蔷薇觉得浑身没劲,一定是胃溃疡,一天没有进食,所以才会有这种疲乏的感觉。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顾向南那怪异的行为,朝着学校外面的小吃街走去。她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面条,朝着老板娘讨好地笑道:“孙大妈,照老样子,多放点葱花、辣椒粉,还要油炸花椒和醋。”
她一直偏爱这种重口味,这家面条店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端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她坐在油迹斑斑的椅子上,满足地扬起一抹微笑。就在她拿起筷子准备进食时,却发现面前的面条一下子就被移走了,耳边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给我来一碗同样的面条,少油,少盐,不要辣椒和花椒。”
“你谁呀?怎么抢我的面条?” 许蔷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抬头一望,气势瞬间矮了下去。
是下午在教导处那个漂亮得不像男生的苏乐生,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站在她面前,正盯着她看,眼神还是像下午一样阴沉冰冷:“你刚刚才从医务室出来,就嗜辣如命,难道你不怕死吗?”
她的脸微微有些红,像是做错事被抓到的孩童,声音有些慌乱:“我只是胃口不好,想用辣椒调一下胃口。”她强忍着自己的慌乱,补了一句,“谢谢你今天送我去医务室。”
她如此恭维地道了谢,他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顾她牢牢盯着面条的眼神,端起面条朝着边上的垃圾桶走去:“就算你还想进一次医院,我可不想再背你一次,你大概有一百多斤吧?像猪一样重!该减肥了!”
许蔷薇有些气结,忘记了那碗被他倒掉的面条,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身材。虽然算不上魔鬼,但也算得上玲珑有致吧:“哪里有一百多斤?就一百。”她回答完,心下一惊,猛然回过神来,“你端走的是我的面,我还没有吃。”
“那才是你的面条。”苏乐生朝她身后努努嘴。
许蔷薇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到孙大妈手上正端着一碗面,就是他刚刚说的“二少二不要”的面条。她看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心下无比悲凉。
虽然心里悲凉,可还是扛不住肚饿这个事实,她接过面条恍惚地想,他不会是脑袋被门板夹了吧?她吃不吃辣椒关他什么事啊?
难道他对她有什么企图?
这个结论使她面红耳赤。
吃完面条,许蔷薇像撞鬼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路口慌乱地说:“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我家在那边,你应该不会跟我同路吧?”
苏乐生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他挑挑眉,嘲讽地笑道:“放心,不同路。还有,不要一副见到鬼的样子,或者是沉浸在自以为是天仙的幻想里,我只是不想你再次晕倒在路边而已,到时候可没有人会再帮你了。”
许蔷薇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心一凉,偷偷打量了一下他。他并没有再看她,背着自己的大包,向停靠在街边的一辆黑色大车走去,她看着那辆大车,微微咂了一下舌。
姑父不止一次在看汽车杂志时,指着那锐利的标志,眼睛像饿狼一样放着精光:“蔷薇,等哪天姑父有钱了,就用大奔来接你上下学。”
每次听到这话,在厨房做菜的姑姑总是会从厨房伸出头:“那蔷薇得等你做完这辈子的医生,再做完下辈子,才有福消受得起你的好意。”
可是苏乐生不用等到下辈子就有这样好的车子来接他放学。
许蔷薇调皮地吐吐舌头,怪不得这么嚣张,原来是个有钱有势的官二代。
苏乐生没有注意到身后许蔷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慢慢地踱到车旁,他一坐在副驾驶座上就对开车的司机说道:“杨叔,你去跟校长说,将我调到高二C班。”
“不是说好和佳君一起读B班吗?怎么突然想到去高二C班?教导主任说了,那是全年级最差的一个班,你真的要去?你父亲会同意吗?”
“杨叔,只要你不说,我爸是不会有时间管我的。”
“乐生,你跟杨叔说实话,你去C班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吃面的女生?你不会想学人家早恋吧?”
苏乐生愣了愣,随即笑道:“杨叔,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就算是早恋,我起码也得挑个发育良好的呀。你看看她,除了一张脸发育完全了,整个人像根竹竿一样,我还怕跟她走在一起担心她被风吹走。”
“那你今天怎么那么热心地帮她两次?”
车上的苏乐生偏偏头,杨叔的结论显然令他吃惊了,可是他却极度排斥这个结论,他不耐烦地说道:“我只是不能忍受她那副蠢样子吧。生病了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还吃那么重口味的东西。”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心里还是被杨叔的话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