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终于在门口站定,也终于抬起头来,从法院窗户洒进来的太阳光照在她素净的脸上,一如当年他在桐城的教导处见到她时一样,神情寡淡又疏离。她望着他笑了:“苏律师,官司已经完了,我已经认罪,我不想上诉,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
苏乐生一直温润的脸此刻像是结霜,那样凉,一直凉到了心坎上。他将手握成拳头,指甲镶入了肉中,掌心里冒出来的疼竟让他有一种自虐的快乐。
而许蔷薇再也没有回头,一声不响地被押解出了法院。
旁听席上开始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着旁听席上年轻人突然崩溃呐喊的缘由。苏乐生却惘然未闻,夹着资料走出法院,外面竟然下雨了。
走出法院后,苏乐生停住了脚步,马路对面有个男人正倚着墙壁在雨中吸烟,那俊朗斯文的脸上有股淡淡的排斥感。
“苏乐生!”男人踩灭香烟,朝他走过来。
苏乐生习惯性地用戒备的眼神望着对方,这种戒备使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已经有多久没用这种戒备的眼神去看一个人了?
“顾向南,你出来了?”苏乐生伸出手。
向他走过来的顾向南并没有与他握手,而是轻蔑一笑:“半个月前就出来了,总不能让我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吧?”
苏乐生感觉到了他的敌意,没有接话。
可是顾向南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低沉地问道:“许蔷薇的案子判了没有?”
说到许蔷薇,苏乐生竟在他冷漠的脸上看到了一股柔情。
“许蔷薇……她认罪了。”这几个字苏乐生说起来特别艰难。
他的话刚刚说完,顾向南一拳已经挥到了他的脸上:“你他妈的什么律师?留学那么多年连这么小的一个案子都摆不平,你们这些书呆子还不如我。”
苏乐生冷哼一声,推开拦住他的顾向南:“你这种无视法纪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顾向南笑了:“我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只要让她无罪,老子什么都能豁出去。你呢?你知法懂法,你明明知道韩青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别说投毒,就算许蔷薇一枪崩了他都不为过,可你坐在里面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认罪。”
“她什么都不肯跟辩护人说,你要我怎么帮她?”苏乐生望着顾向南,哀哀地说道。
“哦?”顾向南轻蔑、残忍地置疑道。
“我一定会让她没事的。”苏乐生说道。
“你就这么有把握?”顾向南冷笑一声,然后嘲弄地望了他一眼,“当年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结果呢?”
“我现在肯定地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会保护着她,这一次我不会让她再有事。”
顾向南瞪着苏乐生,脸色瞬间变得阴阴的,深邃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憎恨与嘲讽:“我不会再相信你。十年前我没有办法守护在她身边,可是你呢?你明明有机会守着她,为什么你却要出国?为什么让她被韩青折磨?为什么你不带她一起走。”
听到往事被重提,想到许蔷薇为了顾向南所做的一切,苏乐生似乎艰难地回忆了一阵:“顾向南,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顾向南抬起眼,冷笑一声:“这一次让我帮她。”
“你要怎么帮?你可知道向法律跨界就是自寻死路!”苏乐生没有忘掉自己的身份,他提醒着顾向南。
顾向南这一次出奇平静地望着苏乐生:“我已经死了一次,我只恨自己十年前没有弄死韩青,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只要她没事,我就会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了、不要了。因为我爱她,爱,你懂吗?”
说完这句话,这个素日寡言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烟,还有一个铜质的火柴盒。他轻轻一滑,那些火柴棒冒出微弱的火焰,蓝色的火焰透过他修长的手指,直接映在他的眸子里,那双眸子此时深得像潭水。
顾向南来到城市最热闹的酒吧,因为愁苦,他不知道灌了多少酒。走出酒吧时,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他将衣服的领子竖起来,胃里翻滚着,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没有回自己租住的旅馆,而是找到一座小公寓,那里是陈小诺的公寓。他凭着她写给他的信,找到她的门牌号,狂躁地用脚踢着门:“陈小诺!陈小诺!”
陈小诺似乎并不在家,他喊了一阵,噪音使得好几家都打开门,想要制止他的胡闹。可是那些人打开门,看着一身黑衣黑裤的顾向南,都乖乖噤了声,没有人敢上前制止。
他不知闹了多久,终于累了,趁着酒意瘫在门口,闭目养起神来。
陈小诺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瘫在她家门口似乎睡着的男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手中的日用品哗哗地滚了一地。
坐了十年牢,他的样子并没有变,还是那个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他。只是时光将他从少年磨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她顾不得捡起地上的日用品,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
顾向南任她将自己架进她家的客厅,迷迷糊糊中,他说道:“许蔷薇,我回来了。”
陈小诺就那样怔住,这句话令她招架无力。她望着顾向南,他斜歪在她家的布艺沙发上,经过这一翻折腾,他已经睁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盒,烟盒上画着一朵茶花。
陈小诺看到上面有一句令人动容的话——
似是故人来。
这种烟在市面上已经消失了,很难再寻到,曾经有人这样形容过这种烟——
不见茶花好多年。
是啊,总是有很多事物在时光里销声匿迹,可也总有一些事物永远难以磨灭。
抽过一根烟之后,沙发上的顾向南似乎也清醒了:“这是你布置的?”顾向南看着小小的客厅,铺着木地板,墙上拼挂着几幅水彩画,布艺沙发上丢着几个抱枕。整个地方小且干净,而且他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那些快要开了的玉兰花,“H城原来也有玉兰花,我以为这东西只有桐城有。”
“我上个月出差经过桐城带回来的。”陈小诺走进厨房,给他泡了一杯咖啡,“我这里没有茶叶,只有这种袋装咖啡,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顾向南只是笑望着她点点头,然后继续在小客厅里巡视。
陈小诺有些不适,她故意忙着,泡好咖啡后,她又跑去打开角落里的冰箱:“要吃点什么吗?冰箱里好像还有点水果。”
他从客厅的一角向她走近:“不用了小诺,我找你有事。”就这样说了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陈小诺静静地站在冰箱前,等着他的话。
顾向前已经踱到她面前的那株玉兰前,轻轻朝着花蕊嗅了嗅,静默了好久,他的声音才传进她的耳朵:“许蔷薇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
“案子今天判了。”
“嗯。”
“她什么都没有说就直接认罪了。”
“我申请过探视她,可是她拒绝了。”陈小诺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这些年,她一直拒绝与我们这群老同学见面,将自己的一切封闭得死死的,除了电影见面会之类的,她从没有公开露面,我想她过得并不如意。”
顾向南抬起头,因为酒意而泛红的眼睛隐隐透着凶光:“我要帮她,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案子都已经判了,你还能怎么帮她?”陈小诺太了解此时他的眼神了,那是一头困兽才应该有的神情。她害怕顾向南再一次偏激地去做些什么事,她厉声说道,“办法总是有的,可以为她找个好律师。”
“用法律对付韩青那种人,你认为有用吗?”他偏头沉沉一蹙眉,“小诺,我知道你们娱记一定有内幕,我想知道韩青现在躲在什么地方休养?”
“如果我不说呢?”陈小诺回了一句。
“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弄到他的消息。不过我曾答应过许蔷薇,这一生都不再带一分罪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不知什么时候顾向南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他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是一则悬红。对于他这种刚刚出监的人来说,数目相当大,“我卖掉了老家的房子,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房子能这么值钱,这些钱应该可以办我想做的事了。”
陈小诺一惊,作为记者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暗地里进行着这种悬红交际,十万可以买一只手臂,二十万可以废掉某些人的腿。她看清那上面的内容之后,整张脸霎时变得惨白:“顾向南,你还不知道后怕吗?和法律作对的苦果你还没有尝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