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和平时一样,将新电影的合同扔到许蔷薇面前的桌子上:“你说的解约一事,我就当你说了句疯话。这是新电影,下个月初启动,你在明天签好字。”
许蔷薇平静地望着他,她并没有看合同,直接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韩青收好合同,“我知道你会想明白的,因为顾向南那么喜欢你,尽君一日欢,拼将一生休,这辈子应该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对你了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再将那么喜欢你的一个人推向深渊的。”
许蔷薇冷冷道:“是啊,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怎么敢不自量力地和你抵抗呢?”
韩青满意地看着她默然的表情:“这才是我喜欢的许蔷薇。”
许蔷薇冷冷地望着他,不再说话。
韩青拿着合同,沉默无语地望着她,她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她那天一定很伤心吧?一定哭了很久,可是她是他唯一的筹码,他不允许自己心软。
“许蔷薇。”韩青轻轻叫道。
许蔷薇抬头望过去,只见他拿着签好名的合同走到了窗口,他对着窗口说道:“后天你有空吗?”
许蔷薇一愣,他很少带着这样询问的语气和她说话,她有些僵硬地回答道:“又要履行合约去喝酒吗?”
“不是。”他好像有些难以启齿,愣了一瞬,方才说道,“你就当是履行合约,后天陪我去喝酒吧,就我一个人。反正我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你应该不会怕我吧?”
许蔷薇没有说话,她在心里反复思量着,过了半晌她点点头:“好。”
韩青朝她望了一眼便夹着合同离开了,其实他刚刚很期待这个答案,这些年来,他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其实后天是他的生日,他一直这样孤单地过着,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对许蔷薇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真是因为合约要到期了,他舍不得她的离开吗?还是因为他已经害怕了孤单,想寻求温暖呢?
答案是那么迷茫。
回到办公室后,韩青把合约放在办公桌上,整个人缩在偌大的皮椅子里,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许蔷薇,许蔷薇……
她分明就是一颗棋子,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颗棋子有了异样的感情呢?韩青转动着椅子,喃喃自语道:“许蔷薇,就这一次,我只许自己放纵这一次。”
这一天韩青推掉了所有的活动,早早在餐厅预订了位子。他没有给自己准备生日蛋糕,也没有给自己准备鲜花和生日歌,他只是想唯一一次和别人一起过生日,即使这个人对他恨之入骨。
许蔷薇到得有点迟,她抱着红酒走进去的时候,韩青已经坐在餐桌前了,正无聊地玩着手机。
“你来了。”韩青抬起头,嘴角还是那抹优雅的笑容。
许蔷薇点点头,将红酒放在桌子上。
“你怎么自己带酒来了?”韩青狐疑地问道。
许蔷薇的手有些发烫,她听到他的问话后有片刻的失神,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平常,脸上带着有些恍惚的笑:“这瓶酒是我上次商演时客人送的,一直没有喝,怕浪费所以带过来了。”
“哦。”韩青应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酒,才发现软木塞已经被打开过。他无意地问道,“你开过这酒?”
许蔷薇一愣:“是啊,上次失眠喝过一口送药。”
韩青沉默地打开酒瓶,为自己的酒杯倒满酒,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抬起头问道:“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许蔷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了一下,方才幽幽地说道:“是啊,如果恨是一把利器的话,你早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吧。”
韩青轻轻一笑:“哦,那该有多恨啊?让我猜一猜,这杯酒不会有毒吧?”
许蔷薇被他看得有些发慌,她低垂着头玩弄着自己手中的红酒杯,手指尖无尽的冰凉悄悄蔓延了全身,她状似不在意地问道:“那你敢喝吗?”
韩青冷冷一笑:“有什么不敢啊?就算你下了毒,我一样敢喝。许蔷薇,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你会不会很吃惊?”
许蔷薇猛然顿悟,是啊,她的行踪他一直了如指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心腹,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什么时候能瞒过他呢?
“许蔷薇,你放心,这辈子你都摆不脱我的纠缠。”韩青望着那杯晶莹剔透的红酒,有些狂妄地笑道,“你说孙悟空能跳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许蔷薇,你永远都跳不出我的五指山。你不是想毒死我吗?哈哈,我如你所愿喝了这杯酒,可是你真认为你能毒死我吗?”
说完,韩青抓着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嘴角残留着一丝酒渍,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邪佞的笑:“许蔷薇,你永远都不会如愿,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一颗棋子。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待在棋盘上?为什么非得逼我做得这么绝呢?你说如果你出事,苏乐生还有顾向南将会怎样痛不欲生?”
许蔷薇轻轻地抬起头来,在餐厅暗黄的灯光下,她看到韩青的脸,俊秀却透着一股子邪气,还有一种令人害怕的狂。他正笑着摇那已经没有酒的酒杯:“你放心,我死不了,因为你那些药剂的分量被我做了手脚,可能我会痛苦那么一时片刻,但我死不了。不过这痛也是值得的,因为这一点痛苦能换来苏乐生和顾向南一生的痛苦,你说有多划算啊?”
许蔷薇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又痛又麻,她不知道他究竟会怎样对付苏乐生和顾向南。她疯了一样抓住他的手:“韩青,我求你,我求你好吗?”她边说边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已经被你毁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甘心呢?你究竟还要怎么样?”
韩青骤然回过神来,他看着她跪在地上的样子,这还是那个倔犟的许蔷薇吗?这十年来,不管他如何屈辱她、折磨她,她总是默默忍受。可是今天她怎么像根弹簧一样,突然就被压断了,这样不堪一击。
许蔷薇见韩青半晌没有说话,她跪在地上抬起头,只见韩青脸上已经滚出了细碎的汗,应该是药力发作了。可是那痛楚并没有改变他的神色,他低垂着头拂弄着她脸上的发丝,声音有些变了,微酸地说道:“许蔷薇,你为什么老是要挑战我的底线?你放心,我不会拿苏乐生和顾向南怎么办,下毒的是你啊,我只要让你痛苦了,他们也就完了。”
说完,他看似镇定地掏出电话。
许蔷薇被警察带走了,她没有反抗,甚至还笑了。走到门口时,她回过头,淡淡地说道:“韩青,如果没有了我,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样子?”
韩青倚在餐厅的沙发椅背上,看着许蔷薇被带走,他从没有这样望着她的背影,那样悲哀,那样绝望。
有人说时间像一只小船,在河水里漂着荡着就过去了。
对于顾向南来说,十年时间,监狱的生活就像一根插在胸间的刺,拔着拔着就麻木了,忘记了中间的疼痛,一眨眼它就出来了。
那是一排排相似的房间,像是被整齐割开的鸟笼,压抑、阴霾,如坟墓般沉寂。
顾向南背着一个大包,跟在狱警的身后,他有些不适,有些想吐。
走出大门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盒子。曾经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莽撞少年,如今已经有了青色的络腮胡,正靠在一辆出租车上吸烟,看到他后,欣喜地抱着一个剥了皮的柚子跑过来:“南哥,快吃,他们说吃了柚子霉运就会游走了。”
顾向南接过他手里的柚子,看着盒子身后的出租车,眉头有了微微舒展的迹象:“你小子总算长进了,十年工夫都自己做老板了。”
盒子替他拿过手上的包,尴尬地笑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韩青的身边混着日子。”
听到韩青的名字,顾向南沉默了下来,这个曾被悲伤打垮的男人,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听到这个名字。他拿着柚子停住了脚步:“许蔷薇还在他身边吗?”
盒子知道顾向南为什么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合时宜地提到了不应该在这时候提到的人和事,他心虚地耸耸肩:“南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很多人和事都变了。老人们不是常说往事不要重提吗?走吧,我订了餐,替你洗洗霉运。”
顾向南神情平静下来,从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也没有再说话,随盒子钻进出租车,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果真是物是人非。
十年,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巨变,当初他来的时候,这条路还只是柏油马路,如今已经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
车子一路飞驰,经过西郊的一处广告牌时,顾向南突然大叫起来:“盒子,停车。”
出租车停在了马路上,他下了车,看着公路边上那块广告牌,那是一个绿箭口香糖的广告牌:“还有绿箭啊?”
“现在不只有口香糖,还有香口胶、木糖醇。”盒子见找到了顾向南感兴趣的话题,连忙说道。
“那是许蔷薇最喜欢的零嘴。”
盒子没有料到顾向南会这么说,他呆呆地靠在车门上,看着那个刚刚出狱的男人,他实在有种挫败感。顾向南似乎总能在任何话题上提到许蔷薇。
空旷的西郊车道上,顾向南在广告牌前蹲了下来,他把脸埋进了手心里,冰凉刺骨。
第二天,顾向南便病了,面色苍白,浑身无力,气促、胸闷、呕吐。
顾向南对照料他的盒子说:“我大概就是这种歹命,在里面久了,就忘记了适应外面的生活。”
盒子鼻子发酸,替他拉上了发黄的床帘,退了出去。
顾向南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醒过来时阳光透过墙上的小窗照了进来,很刺眼,他伸手去挡,手背上有拉扯般的疼通,居然挂着点滴。
他微微皱眉,一张脸却出现在了他的上方,盒子神色担忧:“南哥,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几天,吓死我了。”
“盒子,你说人会不会一觉醒死?我只是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居然就病了好几天了,在梦里我遇到许蔷薇了。”他的声音略带凄楚。
盒子靠着他的病床坐下,削了个苹果:“天气干燥,你刚醒,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顾向南看着盒子,盒子拿着苹果正朝着他笑,那笑容有些心虚。
“盒子,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为什么我每次提到许蔷薇,你总是绕开话题?”
盒子拿着苹果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骗不了我,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一紧张就会岔开话题。我问你,许蔷薇怎么了?”顾向南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扯掉手上的吊针,愤怒地问着盒子。
盒子沉默了一段时间,终于开口说道:“许蔷薇在你进去的第一年一直在韩青的娱乐城驻唱,后来韩青投资了一个娱乐公司,便安排她参加选秀,给她拍电影。他将她隔绝着,这么多年我也只是在报纸上看到许蔷薇的新闻。前些天的娱乐新闻上说,许蔷薇投毒杀害韩青,案子就在这几天审讯。”
顾向南听到盒子的话,抱着膝蜷曲在床上,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又躺到床上,用宽大的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盒子察觉到他的反常,一步也没有离开他的病床。其间顾向南要喝水,盒子看他平静下来,便去走廊打了一杯开水,回来时,顾向南已经走了。
只有一床被子孤零零地被掀翻在床头,盒子知道自己看不住他,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只是盒子心里这样悲痛,他一直以为爱情是短暂的,以为顾向南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忘记那些往事。
只是他错了,有些爱情是天长地久的,不会变更的。
有些人一旦遇见,一生都会绕不开。
孙佳君捧着一沓A4纸推开苏乐生办公室的门,他背对着她,正在打电话:“帮我找一下那个检察员的资料。”
孙佳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有多么急迫。
她狐疑地、慢慢地走了过去,看到他的桌上有一份娱乐报纸,上面有则新闻被苏乐生画了个大大的红圈。她拿起来,看到触目惊心的标题:“过气选秀明星许蔷薇投毒案即将开庭。”然后她像是被烫了一般,将报纸往空中抛去。
此时,苏乐生已经挂了电话,他捡起被她抛下的报纸,搁在桌面上,手放在上面,手心湿冷:“不管她为什么投毒,我必须帮她。”
三月的H城春雨连绵,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急速地向郊外的法院开去。
法院建得很偏僻,苏乐生一进大门就看到了那几个肃穆的大字——正义的天平将永不倾斜。
他一直傻站着,直到有一双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才回过神来:“苏律师吗?”
许蔷薇并没有请律师,她的辩护人是检察院为她安排的,正是刚刚拍他肩膀的年轻人。他们两个是通过互联网取得了联系。
“她有没有希望出来?”苏乐生坐在法院长廊冰冷的休息椅上,凄凉地问道。
“这个案子比较难办。我多次探访她,可是她连话都不肯跟我多说一句,她似乎将这个案子看得很淡,并没有急于脱身的打算。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最怕遇到没有求生意识的当事人,一认罪什么都完了。”年轻人耸耸肩,一脸无奈。
“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想我能开解她。她现在在哪里?可不可以带我见见她?”
“这比较难办,现在见面会妨碍司法公正。”
苏乐生知道检察院的规矩,脸色一暗,并没有再继续追问。
年轻人看着苏乐生的神色,淡淡的、哀哀的,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股说不清的惆怅之中。他虽然在法院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可是这里的人都戴着肃穆的面具,很少会在这样的场所看到同行脸上有这样的神色,看来这位苏律师的老朋友,对他很重要。年轻人有些不忍,指着长廊不远处的一间小房轻轻说道:“她现在就在里面,等待着半个小时之后的庭审。”
苏乐生慢慢地踱了过去,他知道小房子的门上有一块小玻璃,方便外面的人看到里面。
他就隔着那小小的玻璃,看到了里面的许蔷薇。
她单薄瘦削地藏在宽大的衣服里,眼里有着大片的疲倦,经历长时间的拘留,她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且深。
她平静地坐在里面,而窗外的苏乐生内心却波涛汹涌。
经过一系列烦琐的程序,庭审终于开始。
苏乐生坐在旁听席上,听明白了辩护人和公诉人存在着争议的地方,就是许蔷薇究竟为什么会向娱乐大亨韩青投毒,而且那分量并不足以致人命。
“请被告人陈诉,公元2011年3月15日晚上,你是否有向韩青的酒杯投毒?”
苏乐生听着检察官的问话,知道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许蔷薇一口咬定没有投毒,案子就会拖下去。
可是作为被告人,许蔷薇像是恍然未闻检察官的问话一样,眼眼空洞洞的,不知望着何处。
“许蔷薇。”检察官不耐烦地叫着她。
她这次似乎听到了,神色缥缈地笑了一下。
“被告人请回答,公元2011年3月15晚上,你是否和受害人在一起?是否有投毒?”
投毒?她轻轻点着头,是的,是投毒。
是韩青逼她的,他说只有他死她才能解脱。
检察官轻轻喝了一声:“请被告回答。”
“那一晚我和韩青在一起,是我下的毒。”
所有人瞬间怔住,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时候,从没有人会这样爽快地认罪,看似存在争议的案子如此轻松迅速地尘埃落定了。
只有旁听席上的苏乐生被她的回答惊到了,他顾不得法院的规定,从椅子上跳起来,跨过一排排座椅,想向她奔去。因为对她认罪的恐慌,他已经失了控,嘶喊道:“许蔷薇,你疯了吗?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认罪?”
许蔷薇听到了他的声音,被押解的她朝着他的方向回了下头,可是她的整张脸仍然埋在囚服之中,他并没看清楚她的表情。她的眸光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毫无波澜地重新转头向前走去。
这就是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再次相逢?那天在游乐场分别后,他带着希冀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他是那样希望能再遇到她,一次次地开着车徘徊在H城的大小街道。今天终于见到她了,他是那样希望她看他一眼,哪怕骂他一句也好。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连看他一眼都显得多余。他虽然怨恨着她此时的冷静,可望着她急速行走的背影,他还是忍住了想飙脏话的冲动,动情地叫道:“许蔷薇,你不能认罪,你上诉,一定要上诉,让我做你的辩护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