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色的军装,让我想起乔伊。
曾经有很多次,我被人类伤害,也因为人类而痛苦,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人类。如果有人问起原因,我想,是因为乔伊。
乔伊,是第一个给予了我温暖的人类。她是我在某高中混身份时候的同桌,三年,一直是。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吃麻辣烫时候的口味,偏重,要加很多辣椒。我也记得她曾经做给我吃的苦瓜糊了蛋也糊了的苦瓜炒蛋,很苦,苦到发甜。
乔伊对我的好,不可明喻。
乔伊会记得我喜欢的饮料,会帮我买我喜欢的CD,会为我画很多很丑的小人。
我会把房子的钥匙给她,然后吃她做得很难吃的饭。
那时候我总觉得,只要有乔伊陪着我,就算就这么死了,也值得。
但是所谓命运这种东西,总会以一种丑陋的姿态扭曲你的理想。
乔伊死了。
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死无全尸。
乔伊死的那天,本是给我过生日。
她准备了一桌子的零食,还有一桌子的礼物。在那堆礼物当中,有一副丑丑的画。
画名是“我和我的吸血鬼同桌”。
我诧异。我是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的,只说自己很喜欢吸血鬼而已。但是她却画了这样一幅画给我。
她把我画得很漂亮。穿着纯黑色镶红坠的曳地长裙,站在新月眉边的柔和光晕下,张开嘴笑的时候,唇上压着两颗迷人的小虎牙。而在我的肩上就停了一只嘿嘿怪笑的长了一双兔子耳朵的大脸蝙蝠。那蝙蝠邪邪的望着我,一脸幸福的表情。
那脸就不用说就必是她的无疑了。
我捧着这幅画开始放声大笑,笑得几乎背过气去。然后才看见了那画旁边提的字。
颅颅,如果你将来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那么就算要变成蝙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乔伊
我开始收拢了笑,然后凝神,微微动容。
乔伊,你真是个傻孩子。
不过,就为了你的傻,我也要陪你一辈子。我要帮你找一个最好的,绝对可以配得上你的好男人把你嫁了,然后陪着你老一次,死一次,然后再作我自己。
乔伊,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有多么伟大。因为你用你的真诚,温暖了一只吸血鬼的心。
后来我就一直等着乔伊,她给我留了字条说去买饮料,但是不知为何过了许久依然未归。
接着,一只吸血鬼就从我的客房中走了出来。
那个城市里的吸血鬼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熟人,所以像这样不经允许就登堂入室的行为我早已习惯,因此并没有多想。
“啊,你回来了。”那吸血鬼有点惊讶,接着便冲我嘿嘿一笑。“我们刚刚在你家聚餐来的,他们都走了,我出来看你回来没,顺便跟你打声招呼。房间里给你留了一份好的,记得趁热吃。”
我愕了一下,不明白他们跑我家里聚什么餐。后来那吸血鬼走了不久,我就发现他忘了帮我关客房的灯。
本来,我打算关了灯就走的,但是当我关了灯转身的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渐渐发冷。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的骨髓深处爬升出来,慢慢勒紧我的每一寸心脏。
我重新开灯,转过身,看。
客房的地板上,血肉斑驳。而就在这一堆血红斑驳的旁边,一个很破旧的书桌上,放着一颗完好无损的头。
乔伊的头。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返回身关上灯走回了客厅。
我取出封在纸盒里的刀叉,开始吃乔伊给我准备的蛋糕。一口一口的吃,大口大口的吃,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拆开乔伊买给我的每一个零食的口袋,专心的,一样一样的吃完。
然后我把乔伊送给我的画轻轻的折起收在怀里,走出了房间。
我叫蚀颅,是吸血鬼第一十三族血骑血统的唯一继承人。
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甚至于我的食物。我靠着由正当途径提供的血源生存,从不枉杀任何生灵。
但是从我踏出这个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开始追杀我的同类。
杀。杀死。杀光。
他们竟然吃掉了我的乔伊。
活活地,吃掉了我的乔伊。
那时候,我在乔伊的城里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所有可能参与了那场宴会的吸血鬼,杀。
后来,只剩下了那只跟我说了再见的吸血鬼。我追着他,像永不罢休的狼一样的死死的咬着他的痕迹,追他到天涯海角。
最后,他被我扑倒在了一座大厦的玻璃窗里面。
时值午夜,大厦里漆黑一片,玻璃窗的碎裂和散落仍在继续,那些晶莹的碎片反射着我血红的眼和尖利的牙,也映照出了我死死掐进他脖子里面的鲜红指甲。那只吸血鬼近乎绝望的被我压制在身下,在被长时间的恐惧折磨得心力交瘁之后,准备迎来他最后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当我邪魅的笑着大张开嘴,准备一口咬断他喉咙的时候,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就突然抓住了我的后脖领,狠狠的把我扔了出去。
我怨恨的低吼,随即用指甲抓紧了地面,在即将被甩出大厦的那一刻死命的稳住了身形。
痉挛的四肢贴紧地面,我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头颅也在肩上不自觉的诡异转动……我像一只野兽一样透过血红的视野,凶恶的斜睨着那个站在我仇人身边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晦暗的灯光晃花了我的视线,也许是因为鲜血漫过我的双眼——我看不清那个制止了我的男人的脸,只隐约看到了那身异常漂亮的红黑色军装,还有那镶嵌在军装领边和袖口上诡异而高贵的图腾。
他护在那只吸血鬼的身侧,绝美的长发飘散在肩头,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然后竟然说。“噢,是你。”
我愤怒,大吼一声就冲他直扑过去。但他只随手一挡,就把我的气力给硬生生的抵了回来。我不敢置信,但那男人却只靠他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右手,就抵挡住了我所有的攻击。
我觉得受到了侮辱,一次又一次拼命的扑过去,然后他就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挡回来。
我们就这样一攻一守的倔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住手。
直至他忽而不耐般的捉紧了我的手腕,猛地又把我扔了出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毫无逆转余地。
我顺着他的力量被扔出,豪情万丈的摔进了大厦下面那个漂亮的喷泉里。
从及膝深的喷泉水里面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喷泉水池的石沿上,仰望着被灯光遮掩了光芒的天上。
然后他慢慢的转过头,目光终于看我,却又好像只是侧着头,同他长长的睫毛一起跌到了水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愣住。
从我开始发疯一样的屠杀同类的那天起,所有的人都说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但就是没有人关心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乔伊,没有人关心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阻止我不合规矩的屠杀,却没有人在乎我是否伤心是否绝望。
这个陌生男人一句淡淡的问候,终于成为了触发我崩溃的钥匙。
我终于记起了乔伊,记起了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也记起了我所不愿面对的一切——是我没有事先告诉她我的特殊身份,是我放纵了那些吸血鬼的入侵,是我给了她我房间的钥匙,也是我忘记了对那些嗜血如命的同类们的纵容。
是我造成了乔伊的死亡。
是我杀了乔伊。
我恍惚的摸着胸口,然后突然无比慌张的从怀里掏出了乔伊送给我的画像……已经被水玷污了的,模糊不清了的画像。
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一滴一滴的,融到了那幅和它的主人一样已经夭折了的画像之上。我再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再看不清乔伊那张怪怪的笑着的脸。
颅颅,如果你将来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那么就算要变成蝙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乔伊,乔伊。
我终于开始哭了。压抑在心里的痛终于遍及了我的全身,让我再也没有办法保持住那一点点仅剩的尊严,而终于歇斯底里的哭了出来。
乔伊,我连你最后送给我的画都没有留下。
在我开始哭的时候,那个人不知怎么也已经转过了身去,还只是看他的天上。而我就不管不顾的站在水池里对着那幅最后的画像拼命的哭,哭,哭到声音嘶哑,哭到哭不出来。
然后他就冲我伸出手。“出来,水凉。”
接着他也不管我的反应,只是牢牢的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水池里拖了出来。
一从那水池里出来,我冻僵了的知觉也终于开始复苏,一时间只是觉得浑身都痛,仿佛绷得很紧并且很久远了的神经突然间放松了一样痛得措手不及。
那个人当时抓着我的手,揽我在他的膝侧。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乔伊送给我的那幅画。
那件事情以后不久,我就到了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