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一招手,车夫驾着跟在后面的马车跟了过来。周瑜夫小乔上了马车,直奔自已的衙府。太史慈、李通、方夏紧随其后。到了府衙,候在那里的江东使者告诉周瑜:原吴郡太守许贡被孙策定江东时杀掉,他的门客一直图谋复仇。得知孙策喜欢在西山狞猎,并且自恃英勇,喜好驾马独自奔驰,与侍卫跑散,就埋伏在山中等待时机。这日,正遇孙策在山中单骑追逐猎物,跑到这几个门客藏身之处。门客突然杀出,乱箭射向孙策,孙策猝不及防,脸部被涂了毒药的箭射中,栽下马来。他拔剑带伤与冲上来的门客搏杀,砍死两名门客,其余的门客被赶上来的侍卫们杀死。因脸上中了两箭,且带着剧毒,故虽刮了毒,涂了药,但毒气深重,情形仍不甚好,暂不能视事。江东张昭等人见情形严重,遂令人来告知周瑜,使周瑜前往探视。
周瑜听完,含泪叹道:“一代英豪,竟误中小人暗算!”话一说完,屋里已是一片抽泣之声。小乔、方夏等人抹着泪,抽泣不已。
周瑜抹了抹眼泪,对太史慈道:“太史将军!我即刻启程去探视主公,营里军务就交给你了!”
太史慈含泪道:“周将军!主公对末将有知遇之恩,请让末将随主帅一同前往探视!”
闻讯赶来的陈武、周泰、吕蒙等人都要求随周瑜一同去探视孙策。
周瑜感动道:“诸君心情公瑾理解!只是黄祖在迩,正思复仇,军中不可无大将镇守!而况,主公只是伤重而已,并无大碍!我代众位将军前去探视就可以了!”
太史慈等人无奈,只好含泪请周瑜将他们的问候带到。
当夜,周瑜带着小乔及侍卫百余人上了船赶往江东。
在这同一时刻,孙策箭伤忽然变得危急。
原来,入夜后,他对着铜镜看自已的脸时,大吃一惊,只见原先英气逼人、英俊无比让他引以为骄傲的脸又黑又肿,如铜盆一般,而涂了药的伤口血肉模糊、溃烂不堪,看上去如一株难看的菜花。他一时愣住了,不敢相信镜中的人就是自已。天!这是张什么样的脸啊!如此丑陋不堪如此恶心!这便是那张意气风发、英俊帅气的孙郎的脸吗?是那个智勇双全、威震东南的江东小霸王孙策的脸吗?可以想见纵使以后伤口愈合,也必有很深很重的丑陋的疤痕!难受、愤闷、悲哀的心情象潮水一般在他心中漫开来,冲击着他高傲高贵的心灵,令他颤抖不已,心如刀割。虽然创业艰难,但他素来自负高贵,这份高贵既来自于他的出身,更来自于他勇冠三军、统兵有方和性格刚烈豪放、善待人才、英雄乐为之用,来自于他十八岁便承担了保护母亲和整个家族的重任,来自于他无与伦比的智勇双全。虽然他礼贤士人、待人宽厚,虽然他豁达豪爽、喜欢谈笑,但内心深处却潜藏着永远的渴望拥戴与赞美的英雄情结及完美情结!现在,那张英俊的为江东人所熟悉的孙郎的脸竟成了这样,这太让他难受了!更让他沮丧与愤怒的是驰骋沙场、所向无敌的他竟为几个门客刺伤!这实在令人无法容忍!想到这里,他大叹一声:“面孔如此,还可以再建功业乎?”然后,一掌朝镜子打去,竟将铜镜打出裂缝,脸上的伤口就在这一掌之间当即迸裂,他痛得大叫一声,晕倒在地。这一掌使他受到致命的打击。自负伤后,虽经医疗,伤情未能加重,但脸部仍然浮肿着,毒性还在里面,医官称不可动怒,否则会引起毒性散发,而偏偏竟有了这一掌之盛怒!
到了下半夜,孙策醒来了,发现自已躺在卧榻之上,大乔含泪坐在他的旁边。
“速使人去请周郎回!”他叹口气,对大乔道。中箭伤以来,他一直未将此事告知周瑜,大丈夫纵横沙场、中矢披刃都是常有的事!攻打沂县时,他股上连中两箭,不须臾就痊愈了?但此刻,他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他时日不多了!他太想让周瑜赶来见他一面了。
“子布先生已派人到巴丘唤他去了!想必此刻正往回赶!”大乔含泪道。
“看来,孤不能与周郎共生死了!也不能再疼爱你了!”孙策叹口气缓缓道。他的脸被包扎着,此刻又肿了几分,如有千根针在扎着,疼痛难忍。胸中也一阵一阵闷疼。从脸上浸入头部和胸部的毒气在他震怒之后,以飞快的速度扩散着。一种生命即将飘离这个世界的感受支配着他。他感到生命如一个行将断线的风筝,在风中摇摆着,随时都将断线,堕入深渊。
大乔望着他疲惫无神的眼睛,哭道:“将军!不会的!你不会弃我而去的!也不会弃周郎而去的!将军还要和周郎西征刘表,北定中原的,不会弃我们而去的!我肚里还有着将军的血肉!”她哭着扑进孙策怀里。
孙策伸出手,抚摸着大乔的肚子,叹道:“生死由天,非孤所能制约!孤自十八岁起,便驰骋沙场,未几年,就打下江南半壁江山,也不枉来世上一遭!只是娇妻尚年轻、骨肉尚遗腹中,思来心酸!”
说完,一滴英雄泪从眼角渗出。
大乔扑在他怀里哭道:“伯符!你不会走的!不会离我们而去的!不会的!”
孙策费力地用手抚着她的背:“时日不长了!夫人速去请太夫人、张昭、吕范,还有我家族兄弟们过来!”
大乔抱紧他,满脸含泪,悲切道:“将军!不要!将军!不要叫他们来!”
“听我的话!去吧!”孙策拍拍她的肩,命令口气道。
大乔抱紧他,坚决不去。
孙策对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赶紧出去找人了。
不一会,张昭、吕范、吴太夫人及孙家所有人都赶来了。
吴太夫人被丫环扶着走进来后,颤步走到床边,坐下,用颤抖的手抚弄着孙策的脸,眼泪长流,道:“策儿!你安心调养吧!沙场征战这么多年,你都没事,还怕这个箭伤不成?”
孙策眼角挂着泪痕,坦然笑道:“母亲!孩儿已自知活不过今日了,还是把后事对弟妹和子布先生嘱付了吧!”
话一出,屋里顿时传出发自内心的哀哭之声。张昭、孙权、吕范等人跪在地上痛哭不已。10岁的孙尚香也跪在地上,呜呜地大哭。
“我儿!你不要失望!你就是不想再看母亲了,难道不想再见周郎了?”吴太夫人抽泣道。
孙策眼眶又湿润了,目光里好象燃烧着梦幻的色彩,望着前方道,凄然一笑,道“自是想周郎!想再和周郎一道沙场驰骋!”
跟着,眼里的色彩之火熄灭了,含泪苦笑道:“可惜!已不可能了!连周郎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了!”
众人大哭。屋里笼罩着悲伤肃穆,回荡着压抑的哭泣声。
孙策眼里忽然燃烧起一种回光返照的光芒。“子布先生!”他唤道。
张昭跪在地上,爬到床边。
“我死之后,我弟孙仲谋代我掌领江东!请众卿看在我的面上好生辅助我弟!”孙策嘱道。
“主公!”张昭和吕范均流泪不已。
“天下正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大有作为!可叹我不能和诸位一同大展宏图了!”孙策叹道。
张昭、吕范再拜道:“主公放心!我等一定会象侍奉主公一样侍奉仲谋!”
孙策令内侍取来吴候、汉讨逆将军、会稽太守三颗印,交给孙权,对孙权道:“若举江东之众,决战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但举贤任能,力保江东,我不如卿!望卿念父兄创业艰难,好生经营江东!”
孙权哭着拜受了大印。
“父兄的旧将功臣,都是开创江东的有功之臣,随我多年,万不可轻怠了!”孙策又嘱道。
孙权哭着应诺。
孙策又对吴太夫人道:“孩儿天年已尽,不能侍奉慈母了。以后母亲早晚要多训导权弟,要他珍惜父兄打下的基业!”
吴太夫人泪流满面,以手巾拭泪,抽泣道:“我儿!仲谋还小,怎承担得住你托付的江山!”
“仲谋才干胜儿十倍,足可担当大任!况有张昭、周瑜为辅!以后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
说完了,他望着前方,微微摇头叹息道:“可恨周郎不在身边!不能当面嘱他以后事了!”又连声呼唤:“周郎!我命将绝,你竟也不来送我一程!”
说完,眼水潸然。
屋里又是一片伤心的哀嚎声。
大乔轻轻抓住他的手,用香巾给他揩着眼泪。
“周郎回来后,把我的话转告周郎,要他尽力辅助我弟,勿负我与他相交一场!”孙策对大乔道。
大乔含泪点头。
“原想与你白头到老,共享天年,不想新婚燕尔便成永别!委实不幸!”孙策抚着大乔的手,叹道。
大乔痛哭不已,不停抹泪。
“你腹中之儿,无论男女,万望好生抚养!”
大乔含泪泣道:“将军放心!我定照你说的做!”
孙策又对吴太夫人道:“孩儿要去了!母亲多多保重!”
说完将胸中最后一口气呼出,阖然而逝。
大乔扑到孙策身上,发出嘶心裂的哭喊:“伯符!”。
悲恸的哭喊声从孙府里传了出去,穿透夜空,直往远方奔去……在这同一时刻,周瑜的船正鼓满风帆,星夜兼程,往江东赶来。周瑜立在船头,惆怅地凝望着江面和夜空。风很大,扯着风帆呼呼地响,也掀动着他的衣袍。天空星星密布,辽阔的原野显得空旷而寂廖,江水默默地奔流着,江水激荡着船头发出有节奏的呼啦呼啦的声响。两岸也传来有节奏的江水激岸的声音。繁星中,半轮孤月悬在群星之中,清冷又凄凉。
小乔从舱中走出,走在他旁边。“公瑾!外面风大,进舱里面歇息一下吧!”小乔道。
“无碍的!你先歇息吧!”周瑜道。
小乔无语了,默默地挽起他的胳膊。
“不知为何,此刻,我总在想从前和伯符在一起的情景!一起撮土为香,拜为兄弟!一起东度大江、南下江东!一起金戈铁马、沙场浴血!想得实在是太多了!似有不详之预感让我心惊肉跳!莫非主公……”周瑜担忧道。
小乔将头靠在他肩上:“你想多了!主公自幼沙场征战,练出一付好筋骨,受点皮肉之伤,不会有大碍的!你是想念主公心切,才至于此!”
“嗯!也是!也是!”周瑜使劲点头道,好象在证实小乔所言属实一样。
然后,他温存地对小乔道:“我陪你到舱中歇息一会!”
小乔娇柔地冲他一笑。两人携手走进舱中。舱中点着蜡烛灯火。周瑜令方夏拿出棋子,摆在舱中的小几上,和小乔两人下了起来。
一局未完,周瑜象被谁猛击一掌似的,浑身下意识地颤抖一下,手中的棋子啪地落在案上,心口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脸色一阵惨白,跟着一阵晕眩似地往后晃了一下,他好象听见了一声凄绝的哭喊声从夜空里飘来,掠过江波,飘入自已耳鼓。象是大乔撕心裂肺的哭喊的声音:“伯符——”
“公瑾!你怎么了?”小乔吓了一跳,扶着他。
他身边的方夏上前小心道:“将军!”
“伯符一定出事了!”周瑜声音沙哑道,推开小乔,起身,踉踉跄跄直奔舱外甲板。
甲板上,他仰头朝江东那边的天空望去,愣住了,只见夜空中,一颗耀眼的流星正拖着一缕凄凉的光束悄然划过星空,划过大江和原野上空,仿佛是夜空迷人的凄然的微笑似的,悄悄落在远方。
周瑜的泪水立时从眼中涌了出来。
“伯符!”他喃喃道。
“公瑾!你怎了?没事的!不要想太多了!”小乔跟着出来,傍着他的臂,温存地劝道。
“伯符去了!他给我报信了!”周瑜泪水潸然道。
“不是的!你想多了!”小乔抓紧他的胳膊。
“我有感应!方才一颗将星往东边天坠去,那便是伯符为我报信!”周瑜含泪道。
“如有感应,我和姐姐间也会有啊!孙将军去了,姐姐能不告知我?”小乔道。
周瑜看了看她,默然无语了,怅然地望着江面。
小乔又上前劝了一会,扶着他回舱中休息了。但一直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总是在想和孙策在一起的情景。
船行到第二日日中之时,周瑜和小乔正在舱内歇息,甲板上的李通进舱向周瑜禀告,称前面来了两艘船,前面一只船上是吕范先生。周瑜心里一惊,赶紧出舱。小乔跟上。站在甲板上往前一看,他愣住了。只见血样的阳光照在江涛上,两艘不大不小的船鼓满风帆逆流而上。前面一艘船上立着吕范,他身着孝服,表情悲哀,脸上尚有泪痕。身后的带甲之士也挂着孝。周瑜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大脑一阵晕眩。“天啊!”小乔好象也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叫道,抓紧了周瑜的胳膊。
吕范的船默默靠近了,吕范在船上对周瑜含泪道:“公瑾!主公去了!”吕范含泪道。
他是受吴太夫人之托,专门往巴丘来通告周瑜的。
小乔“呜”地扑在周瑜怀里哭开来。周瑜身后的李通、方夏也流泪不已。
“我昨夜已有预感了!”周瑜含泪道,跟着用颤抖的声音问:“主公只是受了箭伤,怎竟撒手而去?”
“主公是毒气散发,回天无力!”吕范含泪道。
周瑜流着眼泪,机械地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跟着,含泪喃喃叹道:“天妒英才!他才只有26岁啊!”忽然对着浩荡大江含泪顿足喊道:“伯符!你为何要先我而去!自此以后,周瑜与谁并肩驰骋!”一刹那,泪如泉涌,脑袋一阵晕眩,胸口一阵疼痛,天空在他眼里旋转起来,他下意识地捂住胸,身子晃了晃。小乔含泪扶住他喊:“公瑾!夫君!夫君!”身后的李通、方夏也赶紧上前扶住他。
“公瑾!你要节哀!主公把大事托付给你了!请保重!”吕范跳上他的船,含泪劝道。
周瑜默默点了点头,泪眼迷蒙,望着远方。
江水默默奔流,好象经久的呜咽。晚霞如血,将西天染成血红一片。波浪涌动的大江和鼓动的风帆都抹着如血的色彩。天地笼罩一种肃穆又悲壮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