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火箭弹在旁边的墙上爆炸了。贺威单膝跪在地上,耳膜和胸腔在巨大压力的冲击下不停震颤。一名弟兄的左身被一小块弹片击中了。贺威倏地站起身,猛一脚踹开了左侧一间房屋的门。他和他的队伍已经习惯了到处落脚,好像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地盘,每间屋子也都是他们的屋子。要是他们需要掩蔽,踹开门进去就是。任何威胁他们的人都会被干掉。就是这么简单。屋里没人。他们喘了口气就开始换子弹。带着这么多装具奔跑,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身上的防弹服现在就像是一套紧身潜水衣。他们浑身是汗,喘着粗气。贺威掏出刀,割开了那个弟兄后背的衬衣,想查看一下伤势。背上有个小洞,周围一圈都肿了,直径能有2英寸。几乎没流血。肿胀挤压住了伤口。
“你还能走。”贺威告诉他,然后大家就出了屋子,继续移动。
古德尔走在佩里诺的前面,他沿街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沙漠迷彩,心里高兴坏了。他们成功了!等会合完,车队随后就到,接着他们就能逃出这片地狱了。太阳开始落山了。古德尔答应过未婚妻基拉今晚打电话的。他得赶快回去。
古德尔跑去躲在了查克·艾略特中士的身后,后者正蹲在坡上第一个路口的拐角处向东射击。他便转身把枪瞄向了马里汉大道,一眼看见贺威正带着队伍在对面借着阴影全力向前推进。夕阳把古德尔这侧的街道照得通亮。他们现在处于坡顶,能对着北面三四个街区远处跑动的索马里人射击了,子弹甚至可以越过下面街上行人的头顶。就是命中的机会太小了,可附近又没有其他目标。这时他想,好像没人朝左边,也就是巷子的西面开枪。谁知刚把头转过去,他就被阳光晃得什么都看不到了。古德尔于是侧过身斜着往光线射来的地方窥视,又随便放了几枪压制火力,却突然感到身上一股中弹的疼痛。是右腿没了知觉,他一下向后倒了过去,正好躺在了佩里诺的怀里。
“哎嗷!”他叫了一声。
一发子弹射穿了他的右大腿,出去时还给他的右半边屁股上留下了个大窟窿。古德尔脑子里这时一下闪过了他刚听说的一件事:上上周第十山地师有个哥们被打掉了一只手,一发子弹引爆了他背后轻型反坦克武器里的火箭弹。想到这,古德尔折腾着要把轻型反坦克武器从肩膀上摘下来。
佩里诺不明白古德尔在干什么。
“你哪中弹了?”他问。
“右边屁股。”
古德尔把轻型反坦克筒往旁边一扔,对着艾略特大叫,“那边有个反坦克火箭筒!”
艾略特小心捡了过去。
佩里诺回身用无线电呼叫已经拖在队伍最后的斯蒂尔。
“上尉,我们又有个人中弹了。”
“扶起他继续前进。”斯蒂尔坚持说。
佩里诺没有,相反,他一个人跟着第一小队的其他几个游骑兵冲过了街口,把古德尔留给了巴特·布洛克中士照顾。这名三角洲医务兵早前刚给从直升机上摔落的游骑兵托德·布莱克伯恩包扎急救过。他和另一个医务兵库尔特·施密德在目标建筑物那把布莱克伯恩送上了返回基地的车队后,又立即回到了所属的三角洲小队。施密德正和佩里诺以及其他几个游骑兵一起往北边的一个街区移动。古德尔躺在地上,布洛克开始检查伤势。
“你出局了,”布洛克说,“不过伤没大碍。没什么问题。”
古德尔烦透了。游戏结束。在橄榄球比赛中受伤也是这种感觉。他们把你抬下场,你完了。真让人失望,可要是下面的比赛更难打,倒也不失为一种安慰。他摘下了头盔,这时一枚火箭弹突然从他前方不到六英尺的地方飞了过去,紧接着在20英尺远处炸开了花,一阵巨大的冲击波迎面而来。他立即又把头盔扣回脑袋上。游戏远还没结束。
“我们得离开这条街。”布洛克说。
他拖着古德尔进了一间小院,胡登带着支三角洲小队跟着他们也闪了进来。古德尔想喝水,可布洛克的水壶在卸装具的时候就给扔了。他摸了摸古德尔屁股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个水壶,发现射穿他身体的那枚子弹连水壶也给打透了。所幸的是里面还剩下了点水。
“你得留着。”布洛克说。
后面的队伍里,斯蒂尔上尉当前的首要目标是稳定部队,重建秩序。时间是关键。斯蒂尔已经被告知车队很可能会赶在他们之前抵达坠机点。在无线电里他刚刚还听到了另一架“黑鹰”(杜兰特那架)坠落的消息,这意味着形势更加急迫了。在指挥直升机上,哈瑞尔解释说:
——“所有人在北边集结,然后从该处一起撤出,再赶往南部坠机点,完毕。”
斯蒂尔估计等车队到时他这边能有约60人,可眼下,他只大致知道这些人都在什么地方。
抵达坡顶路口后,他和詹姆斯·莱希纳中尉还有其他几个游骑兵率先穿过街道,跑到右侧。沃森中士和第三小队的其余人员是最后一批转进拐角的。
斯蒂尔翻过坡顶继续前进。刚走出约10码远,一阵猛烈的火力就逼迫着他和后面的人卧倒在地。他趴在地上,脸几乎埋在土里。左侧是话务兵克里斯·阿特沃特中士,再左边是莱希纳中尉,他的副手。阿特沃特和斯蒂尔,这两个大块头,正尽力往一棵树后躲,虽说那树干也就一英尺粗。
右侧大约三步远的地方,三角洲小队长胡登正带着人隐蔽在一扇铁门后的小院子里,布洛克和古德尔也在那。斯蒂尔一抬头,发现正前方有另一支三角洲突击队,也在沿街全力向北推进。他本想跟上去,可就在这时,菲尔莫尔突然摔了个趔趄。只见他的小头盔瞬间飞起落在了身后,紧接着鲜血就从他的头部喷涌而出。很显然,这一枪是致命的。菲尔莫尔瘫倒在了地上。
一名队员抓住菲尔莫尔,开始把他往一条窄巷子里面拖。这时那人也中了一枪,子弹打在了颈部。
斯蒂尔意识到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这记忆将永远无法磨灭。
穆罕默德·谢赫·阿里在附近迅速移动。他在这些街上已经打了十年仗了,从14岁起便被招至西亚德·巴雷武装旗下。大多数时候他都混在人群里,从一处隐蔽点迅速冲到另一处,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这让他比较不容易成为敌人的目标,不过偶尔他也会偷偷溜到近处,看准之后拿着AK扫上几枪。要是那些美国佬留意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个满身尘土,个子矮小的卷发男人,他的牙齿因为常年生嚼阿拉伯茶而呈棕黄色,眼睛也因为注射毒品和激素而瞪得老大。
谢赫·阿里是个职业枪手、杀手,以前既曾为独裁者战斗过,也反对过独裁者,后来成了一名雇佣兵。大多数索马里人把谢赫·阿里和他这种人当成瘟神一样,既惧怕又鄙视。现在,因为要同游骑兵作战,他们的身价又涨了起来。对他来说,那些美国人只不过是些要去射杀的新敌人,而且还算不上是特别勇敢的敌人。阿里坚信,要是没有直升机的空中协助,那些游骑兵肯定会被他和他的手下们围在城里轻松绞杀,没准赤手空拳都能干掉他们。
他享受战争。即便战争的任何一方都没有给他任何好处。那些套着黑背心,和游骑兵一起来的人都是冷血杀手。他们到过巴卡拉集市,还曾不请自来闯进过他的家里,现在他们要为此接受惩罚。谢赫·阿里相信艾迪德领导的索马里民族联盟在广播中的讲话和四处张贴的传单。美国人要把所有索马里人都变成基督徒,强迫他们放弃伊斯兰教。他们要把索马里人变成奴隶。
看见直升机被击落,他兴奋不已,立刻奔坠机的地方跑去。不过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跑向坠机点。他知道那周围一定有武装人员守卫,游骑兵也会过去。想靠近不是件容易事。
谢赫·阿里挤在人群里往前走,其中还有许多非正规的武装民兵,他们已经围着坠机点在街头巷尾形成了一个更大的防御圈。他上了一条街,恰好和游骑兵们正走的那条平行。接着跑到一个拐角,在那等着游骑兵,待他们过街时就开枪射击,然后又冲到了下一条街,继续在路口等对方出现。他没有防弹衣和携行装具这些累赘,也没有人从各个方向对他开枪,所以他移动起来比那些游骑兵们更迅捷也更自由。当他到达坠机点周围的防御圈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像他一样的枪手,但更多的是过来看热闹的妇女和小孩。那些美国人正在下面的街上对所有人射击。谢赫·阿里看见有女人和小孩倒在了地上。
他和自己这伙的几个人卧倒在一棵树后,对着那些正沿着下坡移动,往坠机点那条巷子冲去的美国人开枪。他看见有个游骑兵被打中了头,是个戴着小头盔的黑背心。那人的兄弟努力想把他拉到安全地带,结果自己也中弹了,子弹打中了脖子。
谢赫·阿里和他的同伴起身离开了那里。他们绕着直升机坠落区域的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又匍匐爬回到马里汉大道上正对着坠机点的地方。他换了棵树趴在后面。南面两个街区远,许多美国兵正躲在一辆汽车、一棵树和一堵墙后。同一个路口的街对面,能看见更多的美国兵。在他和美国兵中间,有数不清的枪手,大多数都是拿着枪却不知道怎么打的疯子。谢赫·阿里躲在掩体后,等有机会就来个干脆的扫射。
他在那一直待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偶尔和美国人对射几枪,这时,他的同伴阿布迪卡德·阿里·努尔中弹了。街南面一挺M-60机枪后的美国人打中了努尔好几枪,他的左半边身体几乎被打烂了。紧接着,一枚M-203榴弹又在他身边爆炸,他的脸也被榴弹片划伤了。
他只好帮忙抬着朋友往医院跑。
一等兵大卫·弗洛依德一直很喜欢硝烟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家。在南卡罗来纳,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和爸爸一起外出打猎——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现在他也就才19岁——他总是喜欢捡起弹壳闻闻。
可既然现在这股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到处都是,自然也就有了别的含义。他和其他人一起冒着炮火穿过街道,绕过一支三角洲小队身后的拐角,又跃向他在街道左边发现的掩蔽点。他缩在一处拐角,外面围着当地用作屋顶的铁皮,面朝南,心里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不断移动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弗洛依德真想停下来蜷缩到一个小球里,把自己藏在什么地方。他明白停止战斗就等于自杀,可他真的非常害怕。害怕得都快尿裤子了。我竟然上了战场。这就像是电影,不过电影成了真事,而他,还身处其中。他不敢相信自己在真刀真枪地战斗,也不敢相信许多人正对着他开枪,想将他置于死地。我就要死在非洲这条肮脏的小路上了。这一刻如此紧张,根本不该想其他事情,可不知怎的,弗洛依德脑子里就是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幅景象:夏末一个周日的早上,他的父母坐在桌边惬意地吃着早餐,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宝贝儿子大卫,此时此刻正在一个千里之外,他们从未曾听说过,也从未曾注意过的疯狂城市里,拼命战斗着。我他妈的到这鬼地方干什么?直到三角洲队员们的出现才让他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这些队员们给了他鼓励,激励他要有恰恰相反的另一种情绪,这种情绪也在他身边,那就是不顾一切地去战斗,向敌人倾泻掉自己的每一颗子弹,投出所有手雷,轰掉每一发火箭弹,用他学过的一切本领尽最大可能折磨敌人,让他们感到被惩罚的痛苦。因为战争令人疯狂。看着游骑兵战友就在自己身旁被击倒——他刚刚目睹了威廉森尖叫着倒在地上——真是……嗯,惹毛了弗洛依德。所以当他克服了那种想要躲在石头底下溜走的恐惧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这种困兽之斗的疯狂,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就好像,狗日的不是想打吗?我他妈的打死你!
紧接着,他就看到菲尔莫尔中弹了。这怎么可能?那些人最知道怎么保存自己了!呼-哈他妈见鬼了!要是三角洲的人都被干掉了,你觉得大卫·弗洛依德这个新兵蛋子活着走出这场战斗的可能性能有多大呢?
他靠着西墙,朝南沿马里汉大道猛烈射击,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周围的那层铁皮根本算不上是道掩体。在街道的中央,正中间,专业军士约翰·卡雷特已经爬到了路上一道隆起的后侧,正用SAW机枪向南开火,给战友提供强大的火力掩护。街对面是沃森中士和另一组游骑兵。
沃森凭着自己的一股子冷幽默带着这支队伍。一排子弹径直从他头顶飞过,打到旁边墙上时,他会转过头,故意瞪大了眼睛对弟兄们说,“唉,太烂了!”那语气和表情都让人发笑。他的态度是,“我们都惨到这份上了,还管他娘的呢!”
中士科尼·托马斯是菲尔莫尔中弹时离他最近的人。
“你能呼叫一架救伤直升机吗?”胡登喊道。
托马斯跑过去找沃森,可对方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沃森知道根本没办法把菲尔莫尔送出去,可他没有勇气告诉托马斯。
“再往前走,去问问上尉。”他说。
于是托马斯尽全力往斯蒂尔的方向跑去,然后大声喊,“有人头部受伤了。我们得把他送出去!”
斯蒂尔向托马斯示意等一下,他用无线电问问。过了一会,他又问了句,“是我们的人吗?”
难道他们不都是我们的一员吗?
“三角洲突击队的。”托马斯回答。
托马斯很沮丧。他从没见过有人头部中弹。
“镇定点。”沃森见托马斯回来了,这样说道。这位中士接着告诉他,或许他们能把他抬到“悍马”车上。可那些该死的车都跑哪去了啊?他们出发赶往坠机点的时候,车队不是也紧跟着他们上路了吗?
托马斯又跑回去找胡登。
“直升机没法在这降落,”托马斯说,“不过也许能叫来辆“悍马”。”
“不用了,”胡登说,“他死了。”
托马斯感觉自己出奇的平静。他对斯蒂尔上尉的问话感到气愤,“是我们的人吗?”连他都觉得太失败了。
隐蔽在马里汉大道中央的卡雷特感觉自己的位置好极了。这块地方并不大。街道两侧的战友们都以为他疯了。不过卡雷特根据头顶噼啪的子弹声推断,这道路坎可以说是处完美的掩蔽点。在他看来,几乎下面谁想跑上来,都要做好挨枪子的准备。他的视野很好,可就是此处只能容纳一个人。二等兵乔治·席格勒朝他爬了过来,卡雷特见状赶紧喊:“席格勒,快回去!”席格勒没吭声,出来溜了一圈又爬回了墙角。
子弹很快就射穿了弗洛依德用来掩蔽的铁皮。太阳这时已经落得很低,等弗洛依德注意到身边砰砰的声音时,一回身突然发现从那张金属外照进来了几道光柱。感觉就像是有人正用激光武器对他射击一样。紧接着他就看到街对面的二等兵皮特·尼瑟瑞中弹了,尼瑟瑞背后的那堵墙正是菲尔莫尔倒下的地方。他捂着右胳膊疼得边叫边打滚。此前,他一直都趴在地上操作着那把M-60机枪。二等兵文斯·埃里克见状立刻顶了他的位置,可没几秒,他也痛苦地大叫起来。同样是右胳膊中弹。现在尼瑟瑞和恩里克都躺在了地上,不停呻吟着。很显然,路口那面墙的右边,也就是自己人一死两伤的地方,一定是敌人的火力焦点。从那前面走就等于找死。
打中尼瑟瑞的子弹撕裂了他的二头肌。流了很多血。医务兵理查德·斯特劳斯镇定地给他检查了下伤势,这名新伤员抬头看了眼托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