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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愚蠢的拉姆拉尔

一些愤世嫉俗、言过其实的人说:“古鲁恰勒那临死时,他的续妻正坐在家里玩纸牌。”其实,她那时一条腿膝靠着下颚,一条腿屈膝盘坐着,在专心致志地享用着一盘香辣鱼剩饭。当外面传来叫她的唤声,她吐出了嚼烂的豆荚,推开了留有残食的叶盘,满脸怒气地说:“哦,罗摩!连我咽两口剩饭下肚的时间都不给!”

当医生对病情控制一筹莫展,无回天之术时,古鲁恰勒那的兄弟拉姆拉尔坐到病人的身边,轻声地问:“哥哥,你想叫人写遗嘱,就说吧。”

古鲁恰勒那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我说,你写吧。”

拉姆拉尔取来墨水瓶和纸笔。

古鲁恰勒那开始说:“我把自己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部留给我自己的续妻什利默蒂·帕勒达宋德莉。”

拉姆拉尔倒是写着,但他的笔有些不听使唤。他十分希望,他的独生子纳沃德维帕成为自己无子女的大伯的全部财产的继承者。

虽然两兄弟早已分家,然而纳沃德维帕的母亲就抱着这个希望,怎么也不让儿子去工作,而且让儿子极快地结了婚。她想这门亲事是不会没有结果的。

但是,拉姆拉尔已把一切都写好,把笔塞在哥哥的手里签名。

濒临死亡的古鲁恰勒那用那极度虚弱的手签了名,但要辨认那颤颤巍巍、歪歪斜斜的字迹或签名,是很困难的。

什利默蒂·帕勒达宋德莉用完了剩饭,走进那房间,古鲁恰勒那早已闭上了嘴。帕勒达宋德莉不住地抽咽起来。

那些抱着染指遗产希望落空的人说:“那种哭是装出来的,猫哭耗子!”但这种话不值得信以为真。

一听闻遗嘱的情况,纳沃德维帕的母亲急忙跑来,大吵大闹:“这老家伙临死时,理智错乱了,他还有这么好的侄子……”

虽然,拉姆拉尔对妻子是十二分敬重的,他那么唯命是从,以致别人说他“怕”老婆,但这会儿他也忍耐不住了,他挺身而出,说:“亲爱的,你的理智没有变坏吧,不然你为什么这样大吵大闹呢?哥哥走了,但我还在。你想说什么,以后有机会可以跟我讲,现在不是时候。”

纳沃德维帕获悉伯父病亡的消息,他马上赶回家,但那时“伯父”早已升入了天堂。

纳沃德维帕对着已咽气的人威胁说:“我倒要瞧瞧,谁给您火葬!我假如为你举办葬礼,我的名字就不叫纳沃德维帕!”

但是,古鲁恰勒那对一切习俗舆论都不买账,性情古怪狂妄。经典越是讲最不该食用的东西,他越是嗜好食用。人们说他是基督教徒,他咬牙切齿地回击说:“罗摩罗摩,我倘若是位基督教徒,我就吃牛肉!”

他活着时是这种情况,死后也绝不会立即因害怕没有祭祀而有某种动摇,或违背自己个性。但是,纳沃德维帕在目前情况除了这种报复手段之外,别无他法。纳沃德维帕获得一种信念与支撑,那就是,他的“伯父”在阴曹地府,一定会挨饿死去。而在这个世上,即使得不到“伯父”的遗产,他怎么也能凑合填饱肚子。而“伯父”在那个世界,沿街乞讨,也不会得到残羹剩饭的。在这里,活着的人总会有办法的,总有许多好处享用的。

拉姆拉尔走到帕勒达宋德莉身边,说:“嫂子,哥哥把一切财产留给了您。这就是他的遗嘱。你把它存放在铁箱里,小心保管好。”

那时,寡妇一面口吐长长的言辞数落着,一面把声音提高八度,号啕大哭着。两三个女用人也应和着她的声音,不时也迸出几个新词,用悲哀的音乐,驱散着全乡村的宁静。

这时,一张遗嘱纸片的到来,打破了哭声的协调,前后的感情联系也中断。现在,事态发展采取了不连贯的形式。

帕勒达宋德莉前言不搭后语哭诉着:“天哪,我的妈呀!天哪,我的命运好苦呀!哦,我的妈啊!天哪!天哪,小叔子,这是谁的字迹,不是你的?天哪,天哪,现在谁将如此努力关心我!天哪,如今谁抬起头凝视我!天哪!哎,我的妈呀!喂,你们稍许控制一下,别乱哭乱闹的,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哦,我的老妈,我为什么不去死呢,我为什么活着呢,作孽呀,天哪!”

拉姆拉尔暗自长叹了口气,说:“这都是我们大家命运的过错,在劫难逃呀。”

回到自己家,纳沃德维帕的母亲马上向拉姆拉尔开火。正如一头拉着满载货物大车的公牛,陷入泥坑里不可自拔,任凭赶车人的雨点般地鞭抽,仍孤立无援地、默默地站着,拉姆拉尔也正是那个狼狈模样,久久地默不作声地忍受着这一切斥责。最后,他细声细气嘀咕着:“我有什么闪失?我又不是古鲁恰勒那。”

纳沃德维帕的母亲仍然责骂不停道:“你是没有过失,你是大好人!你装糊涂,一无所知!兄长说,写吧,你就依葫芦画瓢照写不误!你们哥儿俩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你也学哥哥样,在未来的命运上施展他那样的计谋。我恍然大悟了!待我一死,你可把哪个丑妖精勾引到家里来,把我的小宝贝纳沃德维帕淹死在深水里。但是我奉劝你不要打错算盘,我不会很快死去。”

这样,一提及拉姆拉尔将来要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女主妇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拉姆拉尔无疑晓得,为消除女人这种虚构的怀疑,你若稍许转动一下舌头,那么准会得到相反的效果。慑于这种不堪设想的后果,他像罪人般始终缄默不语,垂首站着——他仿佛真成为罪人似的。他一个子儿也不给幼小的纳沃德维帕,写下全部财产留给哥哥的继室,兄长就溘然长逝了。而现在,他没有办法逃脱这个滔天罪过!

这时,纳沃德维帕从老于世故的朋友处讨教了计谋,兴冲冲地回到家。他对母亲满有把握地说:“妈,不必操心了,我将把这份财产搞到手。让爸爸从这儿离开,去哪儿待上几天。他若留在这儿,准把红糖变成牛粪,一切会被搅得乱七八糟。”

纳沃德维帕的妈妈丝毫不相信儿子他爸的悟性,但感到儿子这番话合乎逻辑,颇有道理。

最后,苦恼于日夜没完没了的争吵,那位“完全多余”的、“惹是生非”的愚蠢父亲借着某个借口,往伽西躲上几天去了。

没几天,帕勒达宋德莉和纳沃德维帕互相向法院呈上指责对方伪造遗嘱的诉讼书。纳沃德维帕亮出了自己名下的遗嘱,上面的签名分明是古鲁恰勒那的字迹,他还凑来了几位与本案没有利害牵连的证人。

但是,帕勒达只有纳沃德维帕的父亲一个证人,而且签名字迹谁都无法辨清。帕勒达的一位兄弟,住在她家里。他安慰姐姐说:“姐姐,您不用担忧,我可做证人,还可找几个证人来。”

当事情都安排妥善,纳沃德维帕的母亲写信,叫儿子他爸从伽西回来。这位可怜兮兮的百顺百依、老实巴交的丈夫,手提箱子,肩扛雨伞,准时回到了家。后来,他妄图使与妻子的谈话富有趣味,于是,双手合十,拱手作揖,微笑道:“奴仆抵达,女皇陛下,有何吩咐?请下达圣旨,奴才洗耳恭听!”

女主人摇着头,叹着气说:“好啦,好啦,现在别开这种玩笑啦。你这几天待在伽西,哪一天惦记过我们?”等等,等等。

夫妇俩相互进行爱的指控好长时间,最后放弃对个别的攻击,转到对种类的抨击。纳沃德维帕的母亲把男人们的爱与穆斯林对母鸡的关怀相比较,而纳沃德维帕的父亲不甘示弱地说:“女人们尽是口蜜腹剑!”

不过,纳沃德维帕的父亲何时尝到口蜜的滋味,这就难说了!

这期间,拉姆拉尔忽然有一天接到法院出庭做证的通知书。可怜拉姆拉尔内心恐慌不安,他读着通知书,极力想弄明白其中的含意。正在这时,纳沃德维帕的母亲来了,边哭泣边诉说:“这个丑妖精不仅想使我们的宝贝疙瘩丧失伯父的遗产,而且还准备把孩子送进监牢!”

拉姆拉尔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到十分惊愕,随即勃然大怒斥责道:“嘿,你们干下了什么样的毁人勾当!”

女主人渐渐地露出了真相,说:“为什么,纳沃德维帕有什么过错?他无权获取伯父的遗产?就这样乖乖拱手相让?

“一个外面来的女人,一个鲸吞丈夫岁月的女妖,竟然篡取家庭主妇位置,而家里的孩子眼睁睁地、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胡作非为!谁是这样无用子孙,容忍这种卑鄙的勾当?你应该清楚,大哥弥留之际,女妖施展了咒语,使痴呆的丈夫理智丧失殆尽,做了一件错事;那么现在难道不许富有才智的侄子,通过自己的手纠正它?这里有什么不公平呢?”

拉姆拉尔听了惊慌失措。而妻子与儿子串通一气,忽而恫吓吵骂,忽而落泪诉说。他哀叹自己命苦,只好无奈地不吱声闷坐着,不吃不喝。

就这样,他守口如瓶,滴水不进,挨过了两天。

法院开庭的日子到了。这期间,纳沃德维帕威胁帕勒达的叔伯兄弟,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让他们为自己做证。

正当胜利之神弃绝了帕勒达,准备站在另一方时,法院传讯拉姆拉尔。

两天不吃不喝,原本年迈体弱的拉姆拉尔的身体越发虚弱不堪,嘴唇干裂,舌头干涩,舔顶着上腭。半死半活的拉姆拉尔用自己颤抖的松软的手,用力抓住证人席的栏杆。

一位富有经验的法官为掏出他“肚子里的话”,极其巧妙地盘问起来。他绕开与本案有关的敏感问题,扯起无关紧要的,离本案关系较远的问题,然后小心翼翼,缓慢推进,迂回曲折地回到事情的本题上来。

拉姆拉尔望着法官,双手合十,嗫嚅道:“老爷,我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体异常虚弱,我没有力气多说话,我简扼地说明事由细末。古鲁恰勒那弥留之际,托付自己的全部财产留给妻室什利默蒂·帕勒达宋德莉。我亲耳聆听他的嘱托,为他书写遗书,兄长在上面签了名。我的儿子纳沃德维帕所显示的遗书,是不折不扣伪造的。”说到这儿,拉姆拉尔全身抖动了几下,晕厥过去。

机敏的法官大人扬扬得意,带着胜利的骄傲心情,弯身向坐在旁边的检察官吹嘘说:“这个蠢货!您瞧,落入我盘问的圈套,一下子全承认了!”

叔伯兄弟匆匆跑到姐姐处,大言不惭地说:“老头把一切都弄乱了,多亏我出庭做证,这场官司才打赢!”

他的姐姐说:“好啊!知面不知心!我倒把老头当成好人呢。”

纳沃德维帕被投入监牢,他的聪明朋友议论纷纷,断定:“老头肯定鉴于害怕,提供了证据。不过,他出庭做证时,肯定神经错乱了。这样愚蠢透顶的人,在全城找不出第二个!”

拉姆拉尔赶路回家时,踉踉跄跄,最终沉重失足跌倒。两三天之后,喊着儿子的名字,惹是生非的、愚蠢透顶的、纳沃德维帕不需要的父亲,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家族里有人风言风语说:“他若再早几天仙逝,那就万事大吉了!”

在这里,我不愿提及说话人的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