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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纸生极乐塔(3)

屋里的五人纷纷抬起头来,方多病筷子一拍,目光炯炯地盯着门口,暗忖这六一法师究竟是与茅山道士同宗,或是与法空和尚合流……接着那六一法师就走到了门口。

三六一法师

六一法师走到门口,方多病先是一怔,随后张口结舌,露出了个极可笑的表情。

那六一法师正温文尔雅地对着他微笑。来人皮肤白皙却略略有些发黄,眉目文雅清秀,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身着一件灰衣,上面打了几个补丁,不是李莲花是谁?

赵尺却仿佛对六一法师非常信服,立刻端端正正站了起来,大家也随之站起,“久仰久仰,法师请坐。”

李莲花对着他点了点头,一副法力高深异常的模样,“听说鲁大人中了邪?”

赵尺忙道:“正是。鲁大人昨夜在房中静坐,不知何故突然中邪疯癫,至今不醒。”

李莲花挥了挥衣袖,对看着他的几人颔首致意,“鲁大人身在何处,还请带路。”

李菲顿时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不住在李莲花身上打转,“法师这边请。”

方多病呆在一旁,就眼睁睁看着李莲花跟在李菲身后向鲁方的房间走去,半眼也没多向自己瞧,悻悻然想:他连太子也敢骗。

过不了多时,李莲花和李菲又从鲁方房中回来。方多病凉凉地看着,看李菲那表情,就知道法师虽然神力无边,偏偏就是没把鲁方治好。李莲花走回厅堂,一本正经地道:“此地被千年狐精看中,即将在此筑巢,若不作法将那千年狐精驱走,只怕各位近期之内都会受狐精侵扰,轻者如鲁大人一般神志不清,重者将有血光之灾。”

李菲一张白脸,惨白地听着,一言不发。赵尺却道既然如此,还请法师快快作法,将那千年狐精赶出门去,以保众人平安。李莲花又道他将于今夜子时在此作法擒拿狐精,除留一人相助之外,其余众人都需离开景德殿。法坛上需上好佳酿一坛、四荤四素供品、水果若干、桃木剑一把、符纸若干张,以便法师作法。

他这些要求在来前便已提过,王公公已将东西准备齐全,李莲花微笑问道:“今夜有谁愿意留下与我一同作法?”

方多病瓮声瓮气地道:“我。”

李莲花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原来是驸马爷,今夜或许危险……”

方多病两眼翻天,“本驸马从来不惧危险,一贯为人马前之卒,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螳臂当车一夫当关在所不惜。”

李莲花欣然道:“驸马原来经过许多历练,我看你龙气盘身,天庭饱满,紫气高耀,瑞气千条,狐精自是不能近身。”

方多病阴阳怪气地道:“正是正是,本驸马瑞气千条,狐精野鬼之流、千变万化之辈近了身都是要魂飞魄散的。”

李莲花连连点头,“原来驸马对精怪之道也颇精通。”

几位久经官场,眼看方多病满脸冷笑,便知新科驸马对六一法师颇有微词,一个是皇上眼里的驸马,一个是太子跟前的红人,自是人人尽快托词离去,不消片刻,四人走得干干净净。

人一走,方多病便哼了一声。李莲花目光在屋里转了几圈,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偏偏他选的椅子就是方多病方才坐的那张。方多病又哼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发现封小七的那张纸是贡纸,所以来京城。”李莲花居然没有说谎,“然后我翻了一户人家的墙,结果那是太子府。那天太子在花园里赏月,我不巧就翻了进去……”他尔雅地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色道:“我翻进去以后,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人,太子端了一杯酒在赏月。”

方多病本来要生气的,听着忍不住要笑出来,“他没将你这小贼抓起来,重重打上五十大板?”

李莲花又摸了摸脸,若有所思地道:“不、不……太子问我是何方法师,可是知道他府中闹鬼,这才特地显圣,腾云驾雾于他的花园……”

方多病猛地呛了口气,“咳咳……咳咳咳……”

李莲花继续微笑道:“我看与其做个小贼,不如当个法师,于是起了个法号,叫作‘六一’。”

方多病瞪眼道:“他就信你?难道太子在宫中这么多年没见过轻功身法?”

李莲花微笑道:“我看太子身旁的大内高手,只怕都不敢在太子面前翻墙。”

方多病呸了一声,“他真的信你?”

李莲花叹气道:“他本来多半只是欣赏六一法师腾云驾雾的本事。后来我在他花园里抓到几只小山猫,那几只东西在他花园里扑鸟笼里的鸟吃,又偷吃厨房里的鸡鸭,闹得太子府鸡犬不宁。之后他就信我信得要命,连他贴身侍卫的话都不听了。”

方多病咳嗽一声,重重叹了口气,“难怪史上有巫蛊之祸,如你这般歪门邪术也能深得信任,我朝亡矣,我朝亡矣……”

李莲花道:“非也,非也,我朝天子明察秋毫,英明神武,远可胜千里,近可观佳婿,岂是区区巫蛊能亡之……”

方多病大怒,“死莲花!如今你当了法师,这景德殿的事你要是收拾不了,回去之后看太子不剥了你的皮!”

“嘘——”李莲花压低声音,“鲁方怎会疯了?”

方多病怒道:“我怎会知道?前日他还好端端的,昨日他就疯了,我又不是神仙,鬼知道他怎么会疯了?你不是法师吗?”

李莲花悄声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疯,怎会留在这里当驸马?”方多病一怔,李莲花的眼角挑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方多病一滞,深深地咒骂这死莲花眼神太利,“我发现了件衣服。”

李莲花啧啧称奇,“衣服?”

方多病终于忍不住将他前几日的见闻说了,“我在后院的木桥上发现有人将一件轻容吊在绳圈里,就如吊死鬼那般。”

李莲花越发啧啧称奇,“那衣服呢?”

方多病悻悻然道:“被我藏了起来。”

李莲花微笑着看他,上下看了好几眼,“你胆子却大得很。”

方多病哼了一声,“你当人人如你那般胆小如鼠……那件衣服是件轻容的罩衫,女裙。衣服是鲁方的,却不知给谁偷了,吊在木桥里,隔天鲁方就疯了。”

李莲花若有所思,喃喃地道:“难道鲁方对那衣服竟是如此钟情……真是奇了。”

方多病想了想,“那衣服说是给他老婆带的。就算鲁方对老婆一往情深,衣服丢了,老婆却没丢,何必发疯呢?”

李莲花欣然道:“原来那衣服不是他自己的。”

方多病斜眼看他在椅子上坐得舒服,终究还是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昨天晚上,有夜行人躲在我屋顶上窥探。”

李莲花微微一怔,讶然道:“夜行人?你没发觉?”

方多病苦笑,李莲花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

方多病问:“怪不得什么?”

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怪不得打从今天我看见你开始,你就一脸像踩了大便似的……”

方多病大怒,从椅子里跳起,又道:“那人武功确实高得很。”

“何以见得?”李莲花虚心求教。

“‘它’在我屋顶窥探,我半点没发觉屋顶上有人。”方多病泄气,“等我看到人影冲上屋顶,‘它’又进了我的屋偷了我一本书。”

“一本书?”李莲花目光谦逊、语气温和、求知若渴地看着方多病。

方多病比画了下,“我在房里的书架上发现了本小册子,里面有古里古怪的画,封面写了三个字‘极乐塔’。我看那本子里没写什么就扔在一边,但等我从屋顶上下来,那小册子不见了。”他重复了一遍,“那小册子不见了,油灯从右边变到了左边。”

“没看到人?”李莲花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有!”方多病冷冷地道,“我只看到个鬼影。人家上了我的房进了我的屋动了我的油灯拿了我的东西,我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鲁方就疯了?”李莲花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了几下,抬起眼睫,“你没看见——而鲁方看见了?”

方多病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

“有什么东西居然能把人活生生吓疯?”李莲花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踱了两圈,“自然不是鬼……鬼最多要你的命,不会要你的书。”

方多病低声道:“但有什么东西能把人吓疯呢?”

李莲花皱起眉头,“这当真是件古怪的事。”

方多病凉凉地道:“古怪是古怪,但只怕并不是什么千年狐精作怪,不知六一法师今晚要如何抓得到那千年狐精呢?”

“我要先去你的房间看看。”李莲花如是说。

方多病的房间一如昨夜,只是那装衣裳的木箱被多翻了几遍,那些柔软如雪的绸衣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李莲花以欣赏的目光多看了两眼。随即方多病翻开被子,把卷在被子里的轻容翻了出来。

那果然只是一件普通的罩衣,并没有什么异样。李莲花的手指轻轻点在罩衫的衣角,“这里……”

那轻容罩衫的袖角有一个圆形的小破口,那衣裳很新,这破口却略有扯动的痕迹,也有些发白。方多病蓦地想起,连忙把那孔雀尾羽的玉簪和绳子拿了出来,“这个这个,这东西原来挂在衣服上。”李莲花慢慢拾起那支玉簪,食指自簪头缓缓划至簪尾,笔直尖锐,平滑如镜,光润细腻。

“这个东西……”他慢慢地说,“没有棱角,是怎么挂上去的?”

方多病一怔,他把衣服卷走的时候缠成一团在怀里,再打开的时候玉簪就掉了下来,他怎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挂上去的?的确,这孔雀尾羽的玉簪头端圆润扁平,没有棱角,所雕刻的线条又流畅细腻,它是怎么挂在轻容上的?

“唯一的解释——”李莲花将玉簪簪尾对准轻容上的破口,将它插了进去,“这样,有人插进去的,不是挂。”接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人曾经拿着玉簪扎衣服。如果这人不是与这衣服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是要扎穿这衣服的人,不管他扎的时候衣服里究竟有没有人,总之,他应该要扎的是衣服的主人。”顿了一顿,他又慢吞吞地说:“或者……是这样……”他将玉簪拔了起来,自袖子里往外插,簪尾穿过破口露到外面,“这样。”

方多病看得毛骨悚然,吃吃地道:“这个……这个……”

“这就是说——这衣服是有主人的,衣服的主人自己拿着玉簪往外扎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扎破了自己的衣袖。”李莲花耸了耸肩,“不管是哪一种,总而言之,这衣服是有主人的。”

这衣服是有主人的。

它的主人显然并不是鲁方。

鲁方既然要把这衣服送给他老婆,自是不会将它扎破,并且那破口看起来并不太新,不像是昨夜扎破的。

“以我之见……”李莲花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慢慢地道,“如果是这样插……”他将玉簪往里插在衣袖上,“因为簪头比较重,衣服挂起来的时候,它会掉下去。”他缓缓拔出玉簪,将它自袖内往外插,“而这样——衣袖兜住簪头,它就不会掉下来。”

“所以这件轻容挂在木桥上的时候,这支簪子就插在它的衣袖里?”方多病失声道,“所以这不是件新衣服,所以它其实不是鲁方的。”

李莲花颔首,“这支玉簪多半不是鲁方插上去的。”

“鲁方从不知什么地方得到了这件衣服。”方多病恍然,“那么有人偷走衣服就可以解释——这件轻容不是他的。有人偷走衣服,将玉簪插回衣袖里,都是在提醒鲁方,这件衣服不是他的,提醒他不要忘了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不错。”李莲花叹了口气,“这衣服上什么都没有,轻容虽然贵得很,但万万没有这支玉簪贵,绝不会有人为了一件衣服装神弄鬼,鲁方必定见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得了这件衣服——他自己心虚,所以被人一吓就吓疯了。”

方多病沉吟,“鲁方曾说他是丢了一个小盒子,说不准这玉簪和轻容是放在一处的,也不一定是‘它’特地带来吓鲁方的。”

李莲花微笑道:“不要紧的,鲁方虽然疯了,李菲不还清醒吗?鲁方那不可告人的事,李菲多半也知道。”

方多病嗤的一声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有时候你也有老子一半的聪明。”

这时,王公公指挥一群小侍卫,将李莲花开坛作法的各种东西抬了进来,吆喝一声,放在鲁方窗外的花园之中,一群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很快进来,又训练有素地很快退了出去。王公公显然对景德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唯一的注意无疑只用在皇上有意指婚的方大人的长子身上,而这位长子显然也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宫廷深居让这三十多岁的太监脸上死板僵硬,目光高深莫测,对方多病和李莲花各看了几眼,便称退而出。

这日方才黄昏,而景德殿中已只剩方多病和李莲花两人。四面一片寂静,这地方房屋不多,庭院倒是不小,隔几道墙便是皇宫,花木众多,十分僻静。

李莲花一本正经地将香炉摆上,点了三炷清香。那四荤四素的菜肴摆开来,虽然冷了,却还是让许多天一直吃清粥小菜的人很有胃口,方多病捞起块蹄髈就开始啃,“你打算如何对付李菲?”

“李菲?”李莲花斯斯文文地拿了筷子去夹碟子里的香菇,慢吞吞地道:“李大人我不大熟,又没有驸马的面子,怎好轻易对付?”他将那香菇嚼了半天,又慢吞吞地从那盘里面挑了一只虾米出来,“你居然没有生气?”

方多病方才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倒是把他那“驸马”什么的放了过去,“死莲花。”

李莲花扬起眉头,“嗯?”

方多病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这个……你从乌龟壳里出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李莲花眼神微动,从袖里抽出封小七那张,两张纸条并在一处,只见纸上的折痕全然一模一样,只是方多病那张小了些,纸上的字迹也是一模一样。

这两张东西显然出于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