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朝,鄯烨一如既往地送窈妃回凤宸宫,然后亲自目睹着巴特将药喂给窈妃。
“皇上,娘娘脉象很奇怪。”巴特等着窈妃喝了药沉沉入睡,吩咐小蔓放下软榻的绡纱轻幔,才来到鄯烨面前小声禀报。
“哦?”鄯烨挥挥手,令所有人退下,才挑了挑眉,诧异地望着巴特。
“娘娘脉搏跳动有力,而且……”巴特沉吟片刻,才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娘娘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她最近好像常常静坐着沉思,小蔓说,娘娘总是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好像想尽力想起什么!奴才担心,娘娘的意志力再强一些,恐怕,就很难控制了!奴才发现,只要娘娘靠近那个叫江采苹的丫头,便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症状。”
“加大药量。”鄯烨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说道,“至于江采苹,她现在跟在朕身边伺候,朕不会允许她接近窈妃。”
“可是,药力过大,对身体有害,娘娘身子本来就弱……”
“她早晚都难逃一死,身体弱与不弱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再说了,加大药量便是,一定要控制住她,让她听朕的吩咐,一旦将慕容皝所有的残孽余党都清扫干净,朕便用她的血祭奠先父在天之灵!哼,慕容皝如果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杀了自己所有的心腹,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鄯烨冷冷的提起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冷笑。
父债子还,他要将他承受的痛苦,加倍地奉还回去。
他要将这骨肉剥离的痛楚,原封不动地偿还。
“是”巴特不再多话,毕恭毕敬地退下去配药。
看着巴特离开,鄯烨才转身,信步走到了靠窗的位置站定,眸光投向天空,忽地,他眉心微微一蹙,面色诧异,视线凝滞在半空。
平福敏锐地察觉到皇上表情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见空中滑过一抹白影。
“皇上,这只鸽子聪明得很,刚才几个弓箭手连发几箭,这只鸽子左右闪躲,身形灵巧,竟是屡射不中,奴才这就去把巴德找过来!”
“哼,孟子敖驯出的鸽子也这么出众吗?不过,这么杰出的鸽子,竟然用在和女人传送书信上,真是浪费!”鄯烨眯着眼,注视着空中的白点,冷嗤一声。
“皇上,巴德求见。”平福出去了片晌,便又匆匆赶回来,他轻轻拂了拂隔在皇上和他之间的轻纱,微微喘息着禀告。
巴德和巴特是同胞兄弟,身体奇矮,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尤其是射箭,精准惊人。他怀中抱着一把长弓,弓身通体青色,隐隐的泛着森冷的寒光,弓的两端,分别坠着两个被缩小的人头,随着长弓摇来摆去,让人看着寒毛直竖胆颤心惊。
皇上垂下眼帘,斜眸睨了身个矮小的巴德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巴德将军,赶紧的,把那只鸽子射下来!”平福用胳膊肘子捅捅巴德,冲天空上的鸽子呶呶嘴,示意他拉弓射箭。
巴德点点头,闪电般的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手微微一松,“嗖”的一声,长箭挟风,锋铎如流星一般呼啸着划过天空,激射而出,直奔白鸽。
巴德望着势如破竹的快箭,面露喜色,单等着鸽子落地,皇上嘉奖。
然而,就在长箭射中白鸽之际,电光石火之间,白鸽竟似通人性一般,朝地面俯冲下去,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利箭。
巴德惊愣片刻,不甘心地又连射几箭,却无一例外,箭箭射空。他脸色有些难看,冷汗已是一点一点的冒了出来,偷眼瞧了瞧鄯烨冰冷阴郁的脸色,心中焦急,又将手伸进箭筒,摸出仅剩的三支。
此时此刻,白鸽越飞越远,小小的身影赫然剩下一个白点,像是被风吹散的白云,快速地向远方移动。
“让朕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鄯烨霍地出声,他接过巴德手中的长弓,眯了眯眼,抿着薄唇,双手快速的弯弓搭箭,将仅剩的三支羽箭一并搭在弓弦上,不待平福和巴德反应过来,只见三支长箭连珠一般射出。
白鸽似乎察觉危险逼近,小巧的身体又是灵活地上下斡旋,不料三支箭竟是呈了三角形破风呼啸,凶猛的势头伸展的淋漓尽致,逼得白鸽躲无可躲,退无可退,眨眼间,两支箭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钉向白鸽翅膀,它短促的惨鸣一声,小巧美丽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迅速的坠落。
平福和巴德惊得目瞪口呆,过了许久,平福才回过神,“皇上,老奴今日算是开了眼界,神箭也不过如此啊!”
巴德已然惭愧得满面通红。
皇上蹙了蹙眉,不理会二人的神态,径自开口:“把那鸽子取来给朕瞧瞧。”
鸽子取来了,雪白的翎羽已经被鲜血染成艳红,两只翅膀皆被箭射中,无力地耷拉两侧,圆溜溜的乌黑小眼睛半闭半合,警惕地凝视着鄯烨。
鄯烨唇边带着一丝冷笑,挑了挑眉,上下端详着白鸽,忽地,他双目微微一瞠,眸光停留在鸽子纤细的后腿上,上面用红丝线绑着一张折叠平整的小字条,他心脏竟是怦地一跳,急急地伸手去取,手指异乎寻常地略微抖了一抖。
打开纸条,几行娟秀清丽的小字跃然入目。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今日托付白鸽探路,他日必定亲寻将军,望请珍重身体,为边疆百姓为属下将士,亦为了你我重逢之时。采苹字——
鄯烨看完,心里顿时一抽,宛如被掏空了一般,头也跟着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急忙伸手扶住了窗棂。只觉得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毫无预警地袭遍全身,这痛,来得如此迅猛,像是被千千万万的刀子绞碎凌迟,心脏也被这疼痛压迫得无力跳动。
他忿忿地瞪着字条,直盯着两行对仗工整的诗句,俊唇动了动,轻启,默念: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