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稀罕的是什么,知道不?”老警察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抹了一把鼻涕问。
天太冷了,桦树林冻得嘎嘎作响,风卷着雪打过来,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只余茫茫黑暗。
“生命?”小警察哆哆嗦嗦,一脚插进坑里,差点儿跌倒。
“生命个屁!这破地方,最不稀罕的就是命。树倒了砸死,喝酒他娘的喝死,干架被人干死,心情不好去林子里溜达,背后来一头熊冷不丁把你拍死,出去撒泡尿,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把你冻死!”老警察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质小酒壶喝了一口,“最稀罕的是钱,知道不?”
“老郝,这么说话可不像你。”小警察笑起来。
“小军,钱是好东西呀,有了钱,我头也不回就离开这鬼地方!挑个暖和的地儿盖两层小楼,再找个娘们天天生崽子玩!”
“待了几十年了,也没见你想走出去呀?”
“想呀!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抱挺机关枪把这帮浑蛋都突突了,全突突了,一了百了。那时候我就能走了!妈的!”
“人民警察为人民,可不能这么说。”
“别跟我扯犊子,你才来几天?待个一年半载你就知道了,生瓜蛋子!”
大兴安秋冬的森林如同幽深的海底,静寂得让人发慌,经年生长的高大树木矗立着,落光叶子的枝杈交织着,晃动着,像海底漂浮的海藻。
如果不是身上那套制服,郝仁和三道河的老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他年近五十,身形高壮,形容邋遢,皮肤黝黑,满脸胡楂子,说话嗓门巨大,声音极有穿透力。
跟在他身后的岳小军则是个细皮嫩肉的漂亮小伙,睫毛长而卷曲,双目闪烁明亮,嘴角总是稍稍上扬。
“已经两天了,今晚再找不到,就回去。”郝仁坐在一棵倒下的桦树旁,点燃一根烟,眯起眼睛道。
“不太好吧,毕竟人命关天。”岳小军有些喘。
“这种事情在咱们这儿太正常了。”郝仁笑了一声,脸有些皲裂。
“居民莫名失踪,正常?”
“又不止他林二一个。这两三年,前前后后已经没了三个人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大的林子,谁他娘知道是怎么回事?”郝仁看着面前的深林,“这鬼地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那我看你每次出去几天就着急忙慌地回来了。”
“犯贱呗。”郝仁冷哼一声,笑道,“人就是贱,我在这里待了近三十年,烦透了,可每次离开,就想得要命,不知道想这里的什么,森林?河流?林地上的天空?还是这里的乌烟瘴气?”
岳小军嘿嘿笑。
“不知道哪天,突然也就老了。”郝仁扔掉烟头,“然后你就会发现这地方成了你心头的一根刺,不拔,疼,拔掉了,更疼!”
雪渐渐停了,月亮露出了脸。明亮的月光从高空倾泻而下,星斗满天,透过斑驳的层林,浸染出明与暗。
“见识了吧,这天气变化比老娘们儿翻脸都快。”郝仁冻得受不了,站起来跺了跺脚,示意赶紧赶路。
两人踩着吱嘎作响的落叶往前走着。突然有清脆的铃声传来,悦耳动听,令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前方几百米的高地上,一对美丽的犄角露出荆棘丛,它们的弧线优美,在很高的地方分出枝杈,仿若美丽的珊瑚树。
“使鹿人的驯鹿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老郝愣了愣。
说话间,那头驯鹿穿过荆棘,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头健壮的公鹿,它迈着轻盈的步子,纤腿高挑而优雅,大眼睛闪动着,映出星斗、丛林和幽幽树影。
“真美呀。”岳小军低声道。
“傻东西。”老郝叫了一声,公鹿跳跃着飞奔而去。
“这里也有使鹿人?”岳小军看了看周围问,“不是都住在山下定居点吗?”
“那只是大部分。”老郝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分配到咱们三道河之前,你知道使鹿人吗?”
“知道一点儿。”
“哦?说说看。”
岳小军想了想,背书一样道:“咱们国家唯一一个驯鹿民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山林里,靠饲养驯鹿和打猎为生,与世隔绝,淳朴勇敢。”
“就这些?”
“就这些。”
老郝咯咯笑起来:“真你娘的装大尾巴狼,还以为你们大学生一个个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你说的这些,连个毛也算不上。”
“那还要请教了。”
“请教谈不上,有些事我也是听说的,但有些事,却我是亲眼见到的。”老郝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很久很久以前,使鹿人的祖先生活在拉穆湖一带,就是现在的贝加尔湖。部族沿着勒拿河分布,自由自在,快活得很。他们放牧、狩猎、捕鱼、饲养驯鹿,按时向朝廷进贡,一直都是这样。再后来,大概三百多年前吧,老毛子过来了。”
老郝一边走一边抽出腰里的砍刀开出一条路:“就是俄国人。那帮瘪犊子占了使鹿人世世代代的土地,抢走他们的貂皮和驯鹿,杀死男人,奸污女人,使鹿人被迫迁徙,穿过森林,越过额尔古纳河,到达了河右岸,开始新的生活。”
岳小军一边听一边点头。
“咱们大兴安是个好地方呀!那时交通还不便利,很多都是没有砍伐开发过的原始森林,有着数不清的沼泽、河流、草地,驯鹿有吃有喝,使鹿人也能猎取到野兽野禽,捕到又肥又大的鲜鱼,捡拾松子、蘑菇,活得有滋有味。”老郝唏嘘一声,“他们住在‘撮罗子’里,共同狩猎,平均分配,和大自然和谐共处,仅从森林中获得够生存的东西。”
“后来呢?”岳小军问。
“几乎一直是这样。”老郝挠了挠头,接着道,“那是个弱小的民族,人并不多,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森林里,很少受到干扰。他们好客热情,也勇敢彪悍,日本鬼子进来时,他们就曾端起猎枪和鬼子干过!”
“这么生活挺好的呀。”岳小军道。
“是挺好。”老郝赞同道,“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是这样。后来,国家大建设,开垦队浩浩荡荡地进来了,建了林场,采伐木材,沉寂的大兴安一时间人仰马翻热闹无比,咱们三道河原本也是片林地,是使鹿人热情地带着开垦大军扎到了这里,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老郝又点了一根烟,咂吧着嘴道:“大概是60年代吧,国家开始扶持使鹿人,收购他们的鹿茸,也算给他们增加了收入。再后来,国家兴建了定居点,有计划地组织他们搬下山来。”
“这是好事。”岳小军插话,“定居点的房子又大又宽敞,比撮罗子好多了。”
“是呀,当时谁都这么想。”老郝笑起来,“大批的使鹿人带着驯鹿搬下来。当然了,也有人不愿搬入定居点,比如穆鲁那个倔老头。”
“穆鲁是谁?”
“这个我等会儿跟你说。”老郝使劲抽了口烟,“使鹿人要依靠驯鹿才能生活,那东西原本就属于森林,山下不仅没有‘恩克’,哦,就是驯鹿喜欢吃的苔藓,而且还要把鹿圈养在栅栏里,它们变得蔫巴耷的没了精神,成批死去,所以有一部分人不得不重新返回山林。嗨!折腾呗。”
老郝吐了一口唾沫又道:“这些也都还好。但是自打禁猎之后,情况就糟了。”
“禁猎指的是……”
“我之前说过,使鹿人除了饲养驯鹿就是狩猎,之前用弓箭,后来是枪。每个撮罗子里都有枪,长的短的,各种型号。”老郝做出端枪射击的姿势,“三年前,上头开始禁止使鹿人打猎,说要保护自然生态,这是好意。当时咱们三道河,是我带人挨家挨户收枪的。”
“使鹿人什么反应?”
“你说能什么反应?!”老郝睁大眼睛道,“祖祖辈辈都端着猎枪,只有带枪的男人才算得上真正的男人,收了他们的枪,就等于收了他们的魂,收了他们的根!”
“那岂不要闹出乱子来?”
“大乱子没有,小乱子倒不少。”老郝叹了口气,“不说别人,就穆鲁的小儿子乌力吉,妈的,抱着枪搞死不交,在森林里跟我周旋了七八天,后来被我堵在山崖上,干脆抱着枪从崖上跳了下去!”
岳小军发出一声惊呼。
“算那小子命大,挂在树枝上捡回一条命。”老郝皱了皱眉头,“失去了森林和枪,使鹿人无所事事、了无生气,很多人不可避免地开始酗酒。”
“喝酒很正常嘛。”
“你懂个蛋!是酗酒!”老郝纠正道,“你见过的那种塑料桶,一桶20斤白酒,喝酒跟喝白开水一样,头一年就喝死了七八个!喝醉了就干架,往死里干!还有镇上那帮伐木工,干得风生水起!那些老娘们儿也一个味儿,哎哟喂……”
老郝两手捂脸,叹了口气道:“我一看这不行呀,得开整了,必须开整!就出面把镇里所有卖酒的地方都给封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打死你都想不出来。”老郝脸上挂着怒气,“他们组团跑到几十公里外的镇上喝酒。几十公里呀!我的乖乖!大冬天喝醉了躺在雪地里,冻得硬邦邦,死翘翘!”
岳小军哭笑不得。
“我只能把原先贴的封条撕下来。妈的,在三道河禁酒难上天了!”
岳小军用敬佩又同情的眼神看着老郝,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两年情况更糟。”老郝走到一棵参天大树前,拍了拍树干,“国家重视生态保护,原先的林场一个一个都关了,永久禁止采伐。这种大好事我举双手赞同。可林场的那帮蛋子们,生下来就只知道砍树伐木,别的屁都不会。不让砍树,他们没了收入,就乱了。”
“怎么乱了?”
“有的无所事事,喝酒干架打自家老娘们儿,这还算好的,有的干脆里外勾结,漫山遍野跑。”
“漫山遍野跑的意思是……”
“盗猎呀!”老郝眯起眼睛,指着眼前的森林说,“这林子里,飞龙[1]、狍子、灰鼠、熊瞎子多了去了,还有使鹿人的驯鹿,哪一样不是白花花的现大洋?下夹子、使套子、弄吊杆或干脆私造枪支开整,疯狂得很。”
“治理不就行了?”岳小军道。
“说得轻巧。”老郝恨不得扇岳小军两个耳光,“整个三道河派出所,老子是千亩地里的独苗,光杆司令一个,你让我怎么治?那帮瘪犊子心思多,手段高,腿还快,撵都撵不上。即便抓住了,顶多罚款了事,这边交完罚款,那边转身又进林子继续干了。”
老郝越说越气:“什么都打,使鹿人的驯鹿经常被弄。本来驯鹿就宝贝,打死一头少一头。有时候不光驯鹿,人都被崩死了……”
“人?”
“嗯。”老郝扔掉烟头,一脚踩灭,“三年前,穆鲁的大儿子给力克,虽然没有我这么英俊潇洒,可也是个好小伙儿,杠杠的一条汉子,就被盗猎的给打死了。”
“这么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岳小军瞠目结舌。
“应该是误伤。”老郝摇了摇头,“驯鹿是放养的,自己到处找吃的,等要回来的时候,使鹿人会敲响桦皮桶或吹响鹿哨,一听到这声音,驯鹿就乖乖回家了。当然,也有跑远的,那就要去找了。给力克是所有使鹿人中鹿哨吹得最好的,那声音简直跟真鹿一模一样。我估摸着盗猎者把站在荆棘丛后面吹鹿哨的他当成驯鹿了,然后一枪轰了过去。”
岳小军沉默了。
“这事让我挺难受的,给力克是我的好朋友。”老郝眼睛有些湿润,“当时那场景你是没看到,惨得很。除了给力克,还有穆鲁,老头全身是血,脑袋上中了一枪,旁边是被他砍死的两个盗猎者。”
岳小军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走出一段路后,他问:“你还没跟我说穆鲁是谁。”
“穆鲁呀……他是使鹿人中最有威望的人,是首领,也是一位大萨满。”老郝说得有些累了,便停下来呆呆地看着绵延起伏的大兴安,“失去森林,没了猎枪,盗猎屡禁不止,很多驯鹿又生了病,我不知道使鹿人还能撑多久。”
老郝回过头,神情突然无比悲伤:“最重要的是,他们永远失去了他们的萨满,最后一位萨满,能和天地、自然、灵魂沟通的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低着头走路。
“穆鲁曾说:‘山川哭了,河流哭了,森林也哭了。’”老郝喃喃自语,“有时候,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一些人和事活生生没了更让人无奈和悲伤的了。”
岳小军点了点头,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爬起来后,直望进一双眼睛里。
一张圆睁着的了无生气的眼睛。
是驯鹿。
一头倒在地上的母鹿,身体早已被野兽掏空,雪地上一片狼藉。
岳小军吓了一跳。老郝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道:“穆鲁的二儿子德布库家的。”
“狼吃的?”岳小军看到了母鹿尸体周围凌乱的爪印。
“是,也不是。”老郝抓起母鹿冻得硬邦邦的一条腿,上面赫然有一个弹孔,“盗猎人干的。驯鹿的皮毛很贵,不能留下弹孔,所以一般都会打在腿上,然后再捕捉。这头驯鹿很健壮,似乎是逃掉了,但却遇到了狼群。冬天的狼比任何时候都凶残。”
岳小军摸了摸那对美丽的鹿角,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这几年来我早见怪不怪了。”老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但愿林二别碰到狼群,孤身一人在林子里遇着,凶多吉少。”
两人拐过小河湾,进入一片高地,那里的树木远比周围的粗壮高大,而且几乎全是桦树。
“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老郝皱起眉头道,“我们还是绕过去吧。”
“绕过去,为什么?”
“这里是使鹿人的墓地。”老郝笑了笑,“老子可不是怕鬼,绕过去只是为了尊重。”
“尊重放在心里就行了,绕过去可要走不少冤枉路。”岳小军早已疲惫不堪,一步都不愿多走,便头也不回地走入林地。
老郝快步跟上,与岳小军并肩而行。
走了一段后,岳小军果然看到了低矮的坟墓——土包狭长,没有任何装饰物,顶多在某些坟头竖起两根木条做成的十字架。蹊跷的是,有的坟好像被挖了,旁边堆满了土。
或许是看到了岳小军奇怪的表情,老郝说:“你知道使鹿人死后怎么举行葬礼的吗?”
“埋掉呗。”
“在我们这里,人死了,夏天能埋,冬天埋不了,因为土都被冻住了,根本挖不动。这些挖开的坑是夏天整的,给冬天死去的人留着。但是在以前,使鹿人不土葬,而是风葬。”
“风葬?”
“嗯,也叫树葬。”老郝咧咧嘴,“用河水或冰雪水给死者沐浴净身,用桦树皮缝制一个棺材,也有用粗圆木做的。装殓后,选一棵大树,在距离地面几米高的树干上架起横木板,将棺材放上去。送葬时要举行隆重的仪式。棺材悬空的时间越长越好。”
“如果时间长了掉下来呢?”岳小军问。
“掉下来也不会管,任它风化。使鹿人认为人从大自然来,最终还要回到大自然去。以前都是风葬,后来慢慢就土葬了。”
“尘归尘,土归土,挺好。”岳小军道。
“觉悟还挺高。”老郝揉了揉腰,笑道。
岳小军也笑,笑着笑着,脸突然僵住了,圆睁着双目看老郝背后,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所长,你后面,天上……有人!”
“扯犊子!他娘的天上怎么会有人!”老郝气得不行,转过身去,却也张大了嘴巴。
距离二人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棵几人合抱的高大桦树,一根枝干斜斜伸出,下头悬着一个人。人影黑乎乎的,看不清面容,只随着微风轻轻晃悠。
一股凉气顺着岳小军的脊梁骨蹿到了后脑勺。
老郝同样吓得不轻,掏出枪举高,大声喊道:“谁!谁呀?!”
林子里一片静寂。
“手电筒!”老郝低哼一声,岳小军手忙脚乱掏出手电筒。
明亮的光束照过去,打在一张五官扭曲、舌头吐出的狰狞面孔上。
“林二?”老郝吃了一惊。
这下岳小军总算是看清楚了——那人穿着军大衣,脖子上套着一根粗绳,绳子的另一端延伸到树下。吊死的。
老郝从岳小军手中夺了手电筒,跑到树下对着尸体照。
“真的是失踪的林二。这小子化成灰我都认得。”老郝道。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跑到这地方上吊了?”岳小军困惑不解。
老郝顺着绳子往下照,目光落在树下的荆棘丛中,便走过去摸索了一番,转身道:“不是自己上吊,是套索。”
“套索?”
“盗猎者布下的套索,往往布置在野兽或驯鹿经常经过的小道上,套索的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的绳圈设在地下,然后布置好触发装置。猎物引发了装置,就会被套住,随后被吊在空中。林二这狗日的倒霉,正好套在脖子上了。”老郝眉头一皱,叹了口气,“没事跑这里转悠什么!”
“现在怎么办?”岳小军觉得让尸体吊在空中晃悠不是个事儿。
“当然是先放下来。”老郝往上看了看,“得到树上把绳子解开。”
“这树滑溜溜的,怎么上去?”岳小军犯了难。他围着树转了转,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轻呼一声。
“又怎么了?”老郝没好气地问道。
“所长,你过来看,有个梯子。”
老郝转到树后,果然,距离桦树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棵几乎同样粗壮的树,树干上靠着一个木梯。那是一架杉木制成的简陋梯子,风吹日晒太久,树皮全掉光了,露出白花花的木头。
“难道……”老郝脸色阴沉起来,举起手电往上照了照,一旁的岳小军发出一声低呼。
距离地面四五米高的枝丫间,有一个用横木板搭建的平台,上面赫然放着一具棺材。
“风……风葬?”岳小军看着老郝。
“是了。”老郝点了点头。
“看棺材不像是新的。”岳小军说。
的确不像新的,原木做成的棺材四四方方,上面满是鸟粪、污泥和浸渍。
老郝收回目光,抬起头看林二的尸体,对岳小军道:“你过去把梯子扛过来,我把这个瘪犊子放下来。”
“棺材里不会有尸体吧?”岳小军怯生生地问。
“废话,当然有了!”老郝白了岳小军一眼,“怎么,怕了?死人你怕什么,又不会喊你上去打牌!快去!”
岳小军不情愿地走到跟前,双手抓住木梯往回扯了扯,没扯动。
“磨叽什么呢?”老郝不耐烦了。
“所长,木梯上边好像绑了什么。”
“唉!可能是冻住了,你使劲拽!”
岳小军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木梯扯了下来,一把扛上肩头也不回地跑了回来。
“靠着这里。”老郝指挥着。
木梯靠在树上,老郝把手电筒交给岳小军,噌噌上了几阶。
“所长……”
“又怎么了?”
“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吱嘎声,好像是木板……”
此时,老郝已经快要爬到梯子的上端,看到了顶上绑着的已经断裂的麻绳。
“不会是……”老郝一脸铁青,转身望向对面那棵树,岳小军也跟着转过身,将手电筒打向木板搭成的平台。
咔嚓。
一根木板折断,接着是另一根……
那具棺材在二人的注视下掉落,轰的一声砸在地上。雪屑翻起,棺材盖子横飞了出去。
丛林里阴影斑驳,失去棺盖的棺材中央是一片四四方方的黑暗,令人毛骨悚然。
“岳小军,你个瘪犊子,没看到梯子绑着横木板呀?!”
“你让我扯的!”
二人相互埋怨,但很快就闭了嘴。
棺材里发出窸窣的声响。二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只干枯的手从棺材里缓缓伸出。
“我靠!”老郝和岳小军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