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花的身体无法随意动弹,唯一自由的就是嘴巴,她向着可能在寻找自己的武振放声呐喊,但是嘴巴立刻又被纳德尔那宽大厚实的手掌给挡住。
“唔!唔!”
纳德尔紧紧抓住了激烈挣扎着的蔷花,他开口对她许下了最后一个誓言:
“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带着你一起逃跑,不好的话我们都会死。以我的神的名义来起誓,不管我能不能将你带走,即使要付出生命!在我的眼里还有你的时候,绝不会先放弃你!”
纳德尔火热的誓言被他身后的恩辉听见了,虽然恩辉知道他拿自己当挡箭牌,但是那并不足以让恩辉感到悲伤,真正悲伤的是,自己的爱人居然说出放弃了蔷花就要去死的话。滚烫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冰冷的脸颊上,那眼泪让她陷入了更加悲惨的境地。会后悔的……会后悔……小时候,她曾把他当做太阳一样的偶像,那无比甜蜜柔情的日子虽然短暂,但她也感到幸福满满,而现在这一切居然全都变成了谎言。他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即使岁月漫长,她也会忍受,但是,也不能这样……不。她恨那个爱着纳德尔的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直到现在还对他余情未了,她恨这样像傻瓜一样的自己……会后悔的……为了隐藏喷涌而出的泪水,恩辉低下头,颤抖着肩膀。
武振寻着水迹赶来,他闻到蔷花身上的余香愈发浓郁。随后听到刀刃相撞的声音和马儿的嘶鸣声,他便毫不犹豫地往这边驰骋奔来。
亲卫队拼命杀敌,终于逼近了西边城门前,只要打开那扇门便可以奔向港口。其中一个亲卫队武士开始试图搬动笨重的门闩,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门裂开了一道缝。蔷花心急如焚,一旦出到外面,武振能找到自己机率就会变得越来越渺茫,她着急地朝着正在某处寻找自己的武振大喊:
“武振,我在这儿,武振!”
“闭嘴!”
“武振!”
蔷花扯开嗓门大声喊叫,所以纳德尔不由得催促武士快点把城门打开。
“快点打开!”
“蔷花啊!”
当听到自己曾经拼命记忆、不敢忘怀的武振的声音,蔷花的眼眸一下子睁大了。纳德尔也睁大了眼睛,他转过头把蔷花的脖子扳过来,不给她动弹。当往后察看时,他发现太子正以可怕的速度向自己冲来,他不禁发出了短促的闷哼:
“呃!”
“武振!”
“蔷花啊!”
趁着看向武振的纳德尔手腕力气稍微松动之际,蔷花使出浑身劲儿咬住他的手掌。顿时,纳德尔的手鲜红一片,蔷花嘴上也沾满了的血迹。纳德尔赶紧点了蔷花的穴,在确定了那是武振声音的刹那,蔷花呼吸变得微弱,昏了过去。她那曾经秀美深蓝色的头发已被剪成了男孩子般的短发,下巴的右边已经肿得发紫,脸蛋儿因为血迹而模糊不清,武振看着呼喊自己而倒下的蔷花,对纳德尔燃起了咄咄逼人的杀机。
“你这该死的家伙!”
听到武振那从丹田里抽出的响彻天地的呵斥,纳德尔对自己的亲卫队领头点了点头,城门渐渐开大,接到命令的士兵调转马匹,将恩辉带到武振面前。
被雨水浸湿的头发几乎遮住了恩辉的脸庞,她已没有脸面把头给抬起来,陷入这样的境地还在想拯救自己的郎君,她简直是天下最蠢的笨蛋……恩辉为了纳德尔而背叛了武振,成为了人质!
“请原谅……我,哥哥……”
这不是为了活命而在请求饶恕,而是她并不想看到纳德尔栽倒在哥哥的手上,所以才如纳德尔所愿地成为了挡箭牌,配合地请求救命。感受到后颈的剑传来的冰凉之意,恩辉羞愧至极,把头埋得更低了。
“怎么可以对公主做这种事!明知道她早已经把心托付给你了!”
武振气得眼前发黑。为了举行阴婚,恩辉违背国王的命令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在漫漫岁月中,她还保留着那个该死的家伙的蓝发带儿,认为他们夫妇之间的姻缘还没有断,甚至还收养了和那个家伙面容相似的养子。但是,他就是这样对待从大老远跑来找他的恩辉的吗!
“我没有叫她这么做。”
这是仅存一点人性、心里还残留一点暖意的纳德尔对公主的最后关怀。他想用最恶毒的言语斩断那恩辉连接过来的姻缘之绳,他希望她不要再想起自己。因为他深知,想得到爱的人却得不到想要的爱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所以他要对她下狠心。
“要想救公主,就不要追上来,不要贸然行动,我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这孩子和我们之间的事无关!”
“和我无关,但对我来说有用啊。”
听到纳德尔说出“无关”的话语,恩辉努力攥住那像要爆裂般的心脏,身体摇摇欲坠。
“可以保你们性命无碍,但最好还是克制点,不要太鲁莽,我答应过饶了你们并送你们回去的。”
“利益!”
这是在学习的兵书中,也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会发生的情况,当情同手足的手下被敌方所俘虏,指挥官必须以整体为重而将其抛弃,必须为大众而选择牺牲一个。还有,取得了胜利证明他们的死不是白白牺牲,所以那沉重的心情也会稍有释然。就是这么学来的,也是这么做的,并且这样的信仰不会改变。但是……武振并没有下命令,他看着蔷花下垂的手臂,以及耷拉着脑袋的恩辉那颤抖不断的肩膀。然而,两边都难以择决,既不能抛弃爱情也不能放弃血肉,不共戴天之仇就近在眼前,武振却伸不出救援之手。
满脸愤怒的纳德尔瞧了一下无法挪动脚步,犹豫着的武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现在城门已全部打开,他用靴子使力踢了踢马儿光亮亮的屁股,瞬间马儿化成一道闪电,以迅猛之势向着主人指引的方向飞奔而去。而抓着恩辉的属下也紧跟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武振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追过去的话恩辉会死,就这么干待着的话又会再次失去蔷花,自己真想一死百了!他的五脏六腑翻滚着,热辣辣的火团要从从胸膛喷发而出。
“咳!”
红色的鲜血不断喷发出来,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楚,他都尝过了。
“殿下!”
“什么事!”
副官正想扶起双腿跪地的武振的时候,从天空飘下了湖海龙王的声音。湖海龙王和他的武士们乘着海马从天而降,在读懂了正在吐血的武振脑海里的所想之后,湖海龙王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没用的家伙,你就这么善罢甘休了?该死的家伙!”
“请给我指引吧,我想找到蔷花,也希望妹妹能够平安无事回来!咳咳!”
大量的血再次涌了出来。湖海龙王摇着头,传唤古道鱼:
“古道鱼!”
“在,殿下!”
“给这小子治疗内伤,给他喂药。”
接到命令的古道鱼在怀里掏出了两颗白色的药丸,递给了武振。白色的药丸无比炙热,触碰舌尖的刹那,炙热沿着喉部传到了心脏。虽然炙热无比,但是却给武振凉爽舒心的感觉。
“我是来找我侄女的,才不管你小子的什么妹妹。”
“两个都不能放弃,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全都带回来!”
“真拿你这兔崽子没办法,那么,你来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说说把两个都能带回来的办法!”
“那……个……”
面对湖海龙王的追问,武振给不出明确的答案。倘若真能有办法,那么他也不用这么无穷无尽地去追踪了。看着不知不觉垂下头的武振,湖海龙王发起了嘲笑:
“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爱,让你们二选一,最终还是会把两个都给放弃。但是,我妹妹却不同,她抛弃我而救了蔷花。蔷花也为了守护你而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难道你忘了?拼命的追逐最后也只会落得个错过的下场,你个轮轴一样的家伙!”
在湖海龙王迁怒于他的话中,武振发现了那其中闪烁着的智慧,于是说出了提议:
“我请求一个交易。”
“即使他哀求纠缠,自己还要考虑要不要答应他,但是现在竟然说什么交易?”湖海龙王内心疑惑着,无视了武振的话。
“疯子,没必要,古道鱼!赶紧去找蔷花。”
“遵命!”
古道鱼为了整列武士队伍而开始移动脚步,而武振挡在了湖海龙王的面前。
“让开!”
在湖海龙王的严声呵斥下,武振并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了坚定的眼神,展示着自己那不可动撼的意志:
“赔上我的性命,请你救下她们俩人。”
“你的性命,对于我来说连蝼蚁的都不如,滚开!”
湖海龙王欲要抓住武振的肩膀将其推开,而武振却跪在了跟前:
“这是我所能交出的最后的东西,如果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后定会奉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武振弥漫着哀伤的真心钻进了湖海龙王的心底,触动了湖海龙王。湖海龙王并不要武振的性命,他将他妹妹和蔷花的故事掏出来,只是希望蔷花在那付出的爱情里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那是一段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情。湖海龙王下定了决心,倘若再次陷入那样的局面,那么他随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拯救蔷花。
“哼!如果不是我跟来,恐怕你小子早就哭闹着打道回府了。起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竖起你的耳朵,记住我说的话。”
湖海龙王生气地对从地上站起来的武振比划示意着,悄声耳语地向武振传达救两个人的办法。刚听到的瞬间,武振脸色苍白,连连摇头,而再继续听了湖海龙王附上的说明之后,他便点头同意了。
以恩辉为人质顺利出宫的纳德尔一行人正向着港口走去。黑夜降临,雨水消停,他们加快了步伐。当进入到郁郁葱葱的树丛时,纳德尔注视着怀里的蔷花,不久她便会恢复意识,在那之前,他希望能够赶快上船。她已经看见了太子,依她那非同寻常的脾气,她也许会做出比啃咬他的手还要严重的事情,而他最担心的是——她会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而伤害自己。被咬破皮的手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他的整个心思都倾注在了蔷花身上,再也分不出精力来管自己的疼痛。
他回头察看恩辉的状态,恩辉冷得嘴唇发抖,可怜身体随着马的移动而摇摇欲坠。看到和自己四目对视后便赶紧转头的恩辉,纳德尔松了一口气。他不懂恩辉的一片痴心,认为她早已收心,认为她早已开始对他萌发了怨恨之芽。纳德尔期望那怨恨之芽能够茁壮成长为大树,好让他那丑恶的影子被覆盖而去。
当再次把视线投向前方的纳德尔猛烈地驾起马时,蔷花突然醒过来了。她用力地扯住了马鬃,而马儿的皮肤被扯得疼痛,顿时发出尖锐的哭吼,高扬起了前蹄。
“嘶咴!”
“吁!吁!埃丝特放手!”
蔷花对纳德尔的喊声置若罔闻,一手拼命地扯着马的鬃毛,另一只手则拉住了缰绳。愈加强烈的疼痛让马疯一般地开始狂奔,两个人的身体不由得颠簸摇坠。
蔷花想置纳德尔于死地,不成功则成仁。他根本无法放下活着的她,所以蔷花若想摆脱他,自己唯有死去。而对于连死都不能随心所欲的蔷花,唯一的方法便是趁此机会落马。就在今天结束生命吧。感激的是,她看到了前来寻找自己的武振,她知道武振并没有把她忘记,所以她不再感到孤单。蔷花再次加大力道拉扯了马鬃,而马跳腾着前后蹄,想把两人抖落。在这比风浪还要来得猛烈的摇晃之下,誓死揪着马鬃的蔷花滑了下去,纳德尔为了抱紧蔷花也毫无留恋地松开了缰绳。
纳德尔用那宽敞的胸怀环抱住了蔷花,自己的身体却掉进了泥滩,溅出了脏水。摔下来的纳德尔感受到了肩膀和大腿传来的刺痛,但是他已全然顾不上,为了阻挡那跳腾马蹄的踩踏,他快速地用自己的身体将蔷花护住。顿时,背部被马蹄踩踏的“嘎嗒”声准确无疑地响了出来。
“呃呃!”
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亲卫队武士们纷纷下马,想去将马镇定,但是受惊的马势不可挡,接着又再次激动地扬蹄踏向了纳德尔。纳德尔依然奋不顾身地抱着蔷花,这让蔷花惊恐万分,嘴巴不由大张。接二连三的冲击迎面而来,护在蔷花身上的纳德尔呼出了滚烫的哈气。
“吁,吁!”
当武士们勉强让马镇定,把马从纳德尔身边拉开的时候,极度的疼痛感让纳德尔大张嘴巴喘着粗气。在纳德尔紧抱着自己的怀里,她感受到了他的胸口在哆嗦痉挛,而这也引发了她心中的怒火:“混蛋,真是天下绝无仅有的混蛋!为什么要护着我让自己受伤?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动地逃进你的怀抱吗?混蛋!”蔷花一把将纳德尔的胸膛推开。
“嚇!”
肋骨似乎断裂了。因蔷花粗暴地推过来的手掌,纳德尔眼前一白,痛苦随之涌来。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蔷花欲要逃走,不料却被纳德尔拉住了手腕。
“放开!我叫你放开!”
“别走!不要抛下我!”
抓着蔷花手臂的纳德尔满脸惊恐,如同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他的眼里装满了蔷花。“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应该看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身后的爱人公主……不要再看我了。”蔷花忍不住怨恨起内心这般想法的自己。都怪那个家伙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让她和武振分离,让她失去了父亲。但是即使这样……那盛满自己影子的眼眸里,正透露出某种炙热而又微弱的情感。蔷花无法忍受这种情感,她摇着头,甩开了他紧握着自己的手。
“求你放开我!我恨你!我要杀了你!啊啊!”
蔷花怒不可遏,两名亲卫队武士前来按住了她的肩膀,而纳德尔也许是因为吃力,在看到蔷花被制服之后,扑通一声地躺倒在地,喘着粗气。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恩辉,为了堵住自己想对纳德尔大叫的声音而咬伤了嘴唇,鲜红的血扑簌扑簌地淌了下来。没有机会了吧,那个人的心早已不再属于自己了。
“没事吧?”
“吭哧!”
发出了闷痛声音的纳德尔站了起来,脸上流下了股股冷汗。疼痛已让他的嘴唇烧得干裂,他向蔷花伸出了手:
“得赶紧了,过来这边。”
“去死!我要杀了你!”
纳德尔从武士手中接过挣扎哭泣的蔷花,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表的微笑:
“为了得到你,我抛弃了神,所以现在是受到惩罚了吧……我会如你所愿的,天亮之前我就会死去,到时候你就要回到太子的怀抱了吧。”
纳德尔已经预知到自己会死,自己制定的是战胜人与人战斗的计划,但是,当那带领银色鳞片铠甲武士的红发男人出现时,这注定会是一场不会成功的战斗。纳德尔从来没有想过为了活命而松开蔷花的手,直到断气的那一刻,他还是选择了这份能把蔷花含在眼里的幸福。
“在那之前请待在我的身边吧,要给你的太子看看我是怎么死去的才好啊,这样才……”
“殿下!”
回头望去的纳德尔顿时感到了脊椎蔓延到头顶的巨大恐惧,甚至比他亲手用烙铁烫伤蔷花的额头时还要来得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