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清风临上车前,图和微笑着说:“伯爵阁下何时动身勿忘通知一声,本人好为阁下送行。”
明是殷殷意重,暗则提醒图清风遵守诺言,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走了。
图清风暗叹一声,不动神色淡淡地说:“国之为重,清风还是明了的。我要走也是光明正大地走,大人请安心。”
图和呵呵一笑,面不改色地说:“伯爵快人快语,本人受益匪浅。呵呵,请慢走。”
图清风微一鞠躬,上车绝尘而去。
七、一把好刀
离开军机部后,图清风前脚回到家里,孙之名后脚就跟着来了。
见了面,不等图清风说话,孙之名劈头就来了一句:“炎国新国王产生了!”
“丝吾民还是丝锦川?”图清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孙之名意味深长地说道:“战龙派胜出。”
图清风凝视着手里的茶杯,喃喃地道:“炎国不会善罢甘休了......”
孙之名轻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沉重:“在战龙派历届领袖中,丝锦川是出了名的强硬,他当选国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发誓要敌人血债血偿。目前炎国议会正在商讨出兵事宜。”
“明天......明天炎国将宣布出兵北方。”图清风的神情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
孙之名凝视着图清风恍惚的眼睛,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有些艰难地问:“此次华炎联合出兵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
图清风的目光痴痴的,梦呓般说:“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穴注①雪
孙之名只觉得周身直冒冷气,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似乎是痴痴的图清风,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沉默了许久,图清风长叹一声,缓缓地道:“北洲诸国将万劫不复。”
孙之名勉强笑了笑,苦涩地说道:“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来深不可测了。”
图清风缓缓地喝了口茶,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谓之天官,人事而已。”穴注②雪
孙之名苦笑,摸了摸鼻子说:“我倒认为‘先稽我智’莫如‘先神先鬼’好些。既然人事难解,所以只好‘谓之天官’了。”
图清风眉头微微一皱,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歪理。”
孙之名只有一个劲儿地摸着自己的鼻子,苦笑不已。
一旁的图正山却神色古怪,暗自嘀咕:我倒觉得孙大人说得有理,对您只能“谓之天官”嘛......
猿远园猿年源月员愿日,华龙王国、炎龙王国发表联合声明:“为了维护新世帝国在北方大陆的正当利益,两国将联合出兵北方大陆。”
两国正式公布的出兵人数总计六十万混编陆军,其中华龙王国派遣五个混编集团军共二十五万军队,炎龙王国派遣七个混编集团军共三十五万人。
猿远园猿年源月圆园日,华龙王国、炎龙王国两国不顾格林王国的严厉抗议,正式出兵北方大陆。第一批华炎联军为四个混编集团军计二十万人,自吕宋共和国集结后将由吕宋海军护送至菲林蒲共和国海域外沿,在公海上的京达宁中途岛交接后,菲林蒲共和国海军接管,将两国联军护送至内陆,然后经坦丁斯莫尔王国进入新世帝国境内。整个行程五千余公里,途经十五个国家外沿、三个国家领土,预计整个行程需要二十余天。
为了此次出兵北方大陆,华、炎两国政府费了许多的工夫。两国正式或是秘密地频频与北洲诸国接触,一再强调此次出兵绝不会侵犯他们国家的利益,仅仅是帮助新世帝国解决危机而已,并正式作出了“决不建设永久性军事基地、决不干涉别国内政、决不长期驻军、决不占领任何国家领土、决不建立附属国或联邦国”的“五项保证”,这才得以出兵北方大陆。同时经过艰苦的谈判,两国付出了高昂的费用,并降低了百分之五的关税后,吕宋共和国、菲林蒲共和国、坦丁斯莫尔王国才允许两国军队通过其领土。
对于许多主张用战争来解决问题的人而言,猿远园猿年源月圆园日是绝对值得纪念的日子,那是一个令华、炎两国战龙派支持者欢欣鼓舞的日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对于任何敢于侵犯国家神圣尊严的敌人,就要毫不留情地给予严厉惩罚,这就是两国战龙派的一贯主张。
在战龙派与潜龙派数千年的争吵中,战龙派第一次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猿远园猿年源月圆园日意味着两国终于结束了数千年来从未派兵海外的历史,华、炎两国军队的战靴第一次正式踏出东方大陆。
这也代表了华龙王国向辉煌的帝国时代迈出了关键性的第一步。
后世历史学家将这一天称为“龙之帝国的黄金圣日”。
图清风却不觉得这一天有什么不同。
他仍是带着与往常相同的心情,面无表情地负手立在窗前,似乎窗外的景色永远也欣赏不够。
院子里,冰月舞明在图俊文、图俊武的搀扶下缓缓而行,活动一下筋骨。他努力使自己的腰身笔直,尽管因此牵动了伤口而周身疼痛不已。
图正山凝视着冰月舞明的动作,有些困惑地说:“这个人的体质真是惊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四天的工夫就可以下地了。”
图清风淡然地道:“图阅的医术很高。”
图正山笑了笑,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我宁愿相信是因为大人的一个真言才会如此。”
图清风没有说话,把目光转向了远方,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
沉默半晌,图正山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怎么看这个人?”
图清风收回目光,凝视着冰月舞明的身影说:“正则为神,邪则为魔。”
图正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沉声道:“您可以管束住他吗?”
图清风暗自叹息,知道图正山对冰月舞明动了杀机。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这种人只可引导,不可管束。”
沉默了半晌,图正山道:“如今乱世已到,多一邪则害世人万千,除一邪则救世人无数。望大人明示。”
图清风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倦,静静地说道:“不可说。一说就错。”
图正山暗叹,知道图清风是不会让他除掉冰月舞明。
而此时的冰月舞明尽管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的感觉却极为复杂。他眼角的余光不时扫向不远处窗内的图清风,觉得心情像装了一半水的瓶子般浮荡不定。
想想这半年来的沧桑,他觉得有些黯然。此时,他并不知道不远处的两个人正在商讨他的生死,完全有可能将他再次置于死地,只是想到在自己所经历过的诸多危难中,与赵无极的一战最为凶险。
父母在“云龙号惨案”中双双遇难身亡后,正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他立刻赶赴炎国。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以后,他在父母的坟墓前发誓要手刃元凶赵无极。
自此以后,他用尽了一切手段追查赵无极的踪迹。足迹踏遍了东、北大陆后,终于在菲林蒲发现了赵无极,并于源月圆日深夜在蒙多尔海港码头与赵无极展开了殊死搏斗。
赵无极太可怕了!
冰月舞明微微打了个冷战,脑海里又浮现出赵无极那阴冷的眼眸、轻薄而紧闭的双唇以及那泛着青光的光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夺人心魄的拳头所发出的呼啸声,随即就是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好可怕的拳头。
赵无极出拳的时候身在十米开外,但是眨眼间他的拳头就击在了自己的左肋上,然后才听见惊心动魄的呼啸拳风和骨头断裂的声音。
冰月舞明的神情恍惚,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他记得自己当时就喷了一口鲜血,钻心的痛楚使他在瞬间丧失了神志。但他还是发出了刚才没来得及发出的飞刀。
寒光一闪,飞刀如一道夺目的闪电射向已退身而去的赵无极,映照出他那阴冷的眼眸。
赵无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似乎射向他的不是夺命的闪电,而是一团废纸。他微微一躬剽悍的身躯,右拳迎上了那道闪电。
冰月舞明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被那一拳打得出现了幻觉。
随着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他全力射出的、自信可以射穿十棵参天大树的飞刀竟然化作了数十枚碎片。
无坚不摧的飞刀被赵无极的拳头击成了碎片!
冰月舞明的信心随即也被击碎,冷汗淋淋而下,呆若木鸡。
赵无极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不屑一顾地凝视着他,似乎把他看做是低贱的蝼蚁。
怒火如炙热的岩浆在心中流淌,冰月舞明不顾一切地向赵无极发射飞刀,又狠又准,直到剩下最后一把为止。
所有的飞刀无一例外被赵无极击碎。
他散漫地站在那里,懒洋洋地挥拳,将射向他的飞刀击得粉碎。他的神态轻松,甚至是不耐烦的、备感无聊的。
冰月舞明面如死灰,举着最后一把飞刀冷汗淋淋而下。
“小子,射够了没有?”赵无极懒洋洋地说,似笑非笑。
冰月舞明当时的感觉就是冷。
从心底最深处冒出的寒气迅速笼罩了全身,使他如坠深渊。
他甚至觉得整条脊梁柱都结成了一条冰柱,把自认为坚定的意志冻得僵硬,而满嘴的苦涩使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咬了咬牙,冰月舞明手持锋利的小刀扑向赵无极,猛刺心脏。
又是一拳。
他再次听见自己骨头破裂时发出的可怕声音,随即就是钻心的刺痛与痛苦的窒息。倒飞出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右胸的骨头也碎了,被赵无极可怕的拳头击碎,可连如何挨的这一拳他都不知道。
勉强一个后翻站稳,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冰月舞明觉得眼前金星乱舞,钻心的痛苦几乎令他疯狂。他撕心裂肺地狂吼一声,带着无尽的仇恨与怒火再次向赵无极扑去。
仍是那个可怕的拳头,如羚羊挂角般再次无迹可寻地出现,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
第三口鲜血喷出。冰月舞明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倒飞了出去。鼻涕、眼泪、口水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使他那年轻、英俊的面容变得模糊。
重重地掉在坚硬而冰冷的土地上,冰月舞明捂住腹部努力站了起来,但随即又跪倒在地,痛苦地呕吐起来。
苦涩的胆汁与腥咸的鲜血随着剧烈的呕吐汹涌而出,使他觉得生命也随之源源不断地自体内失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愈来愈冷,眼前越来越暗。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尽管很不甘心,但是他很清楚赵无极的第四拳将彻底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耳畔响起赵无极嘲弄的声音:“萤虫竟与日月争辉。小子,你太不自量力了。既然你不在乎自己这条命,那我就送你上路。”
“完了!”冰月舞明心里狂叫了一声,不甘心地试图站起来。但是身体像是被抽干了血液般干瘪,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无极的三拳将他彻底击垮了。
“宰了他。”赵无极懒洋洋地说,语气漫不经心的。似乎只是命令手下砍一棵白菜,而不是杀一个人。
刺耳的哄笑声中,他看见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围了上来,面带冷冷的、讥讽的笑容。
“畜生......”冰月舞明艰难地喃喃自语,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接着,他就听见了尖锐的破空之声,随即惨叫声响起。
冰月舞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剧烈的眩晕与此同时袭来,他颓然扑倒在地,丧失了意识。
“冰月!冰月!”
冰月舞明蓦地恢复了神志,从可怕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图俊文的眉头微皱,颇有深意地注视着他,目光清澈,“你没事吧?”
冰月舞明定了定神,微一摇头,有些疲倦地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回房间休息吧,你现在还不能过多运动。”图俊武声音低沉地说。
冰月舞明点点头,感觉有些虚弱。
图俊文、图俊武二人搀扶着冰月舞明缓缓地向房间走去。
冰月舞明微一侧头,扫了一眼客厅的窗户。
窗户内,图清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夕阳西下,神态安详,似乎是痴痴的了。
在房间内吃过晚餐,冰月舞明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伤势。
元气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而真神之气也通畅了,不再有任何阻塞的地方。
他不由暗暗欣喜。
但是皮肉之痛却是无法解除的。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左肋,他觉得有些无奈。
缓缓地拿出了那把锋利的小刀凝视着,心里油然升起淡淡的悲哀。
这是最后一把刀。
十四把飞刀中的最后一把。
刀长五点九英寸,宽零点七七英寸,厚零点零三一五英寸,重一磅三盎司。
如果有人曾看见他所有的飞刀的话,并不会觉得这把飞刀与其他十三把飞刀有什么不同。无论是样式、长度、宽度、厚度还是质地,这把飞刀均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的确,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把飞刀有什么特殊之处。这种所谓的飞刀寻常可见,只需付三十元华币就可在任何一个杂货店买到。
但是,冰月舞明却知道这把飞刀有什么不同。
这个是秘密。
一个全世界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在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也没有将这把飞刀射出去。
此刀一出,赵无极和当时在场的人都将神形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就在他准备打出这把具有神秘力量的飞刀时,却忽然察觉到有四个高手悄然潜了过来。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他只有无奈地放弃打出这把飞刀的计划,被迫冒死与赵无极展开肉搏。
否则的话,赵无极必然会死在这把飞刀上。
想到这一点,冰月舞明不由轻叹了一声,感叹世事无常,天机难测。
“格、格”的敲门声轻轻响起。
冰月舞明早已听见了脚步声,所以不动声色地淡淡说:“请进。”
门无声地打开,图清风缓步走了进来,目光淡淡的。
冰月舞明似乎不知礼貌为何物,他仍斜靠在床上,若无其事地用小刀修剪指甲。
图清风毫不在意他的无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冰月舞明,淡然说:“冰月先生,感觉如何?”
冰月舞明抬眼看了图清风一眼,淡淡地说:“不错。”然后继续专注地修剪指甲。
沉默了片刻,图清风道:“冰月先生的体质很好,相信很快就可复原。”
“哦。”冰月舞明不冷不热的,然后加重了语气说,“我们民族向来以体质优异而闻名于世。”
图清风淡淡地说:“是吗?似乎未有所闻。”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讥讽之意。
冰月舞明冷冷地说:“未所闻并不代表不存在。”
图清风的眼中闪过嘲弄的神色,悠然道:“个体不能代表整体,而且真实存在的也未必真实。”
冰月舞明的嘴角一挑,讥讽地说:“这么说来,关于你的种种传奇都是假的喽?”
图清风淡淡地说:“言无畏,则行无业。传闻真伪,与我是不是图清风有何关系呢?只要我还是我就可以了。”
冰月舞明沉默了,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小刀,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半晌,他静静地问道:“请问先生,道由心生还是心感道存?”
图清风想也不想,淡淡说道:“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沉默了许久。
“那么———”冰月舞明仍出神地凝视着手里的小刀,头也不抬地静静问道:“如何区分道心与心道呢?”
图清风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穴注③雪
冰月舞明再次沉默了。
许久,他淡淡地说:“先生,这不是我所问的答案。”
图清风的目光清澈,带着淡淡的忧伤、超凡的智慧,平静地说出了四个字:“诸法无我。”
冰月舞明持刀的手微微一颤,蓦然抬起头。
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图清风,收起了一贯的狂妄不羁,严肃地问道:“再请问先生,我手中有刀,那么我应该把刀放入心中,还是应该把心放入刀中?”
图清风的目光变了。变得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色彩,平淡如水。
他用同样平淡的语气说:“你应该把手中的刀放下。”
冰月舞明低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刀不语。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平和。
手里的刀,已经不见了。
他看着图清风的眼睛说:“已经放下了。”
图清风轻叹道:“那么就再拾起来。”
冰月舞明笑了,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手微微一动,那把小刀神奇地凭空出现在手中,像是变魔术一般。
他微笑着说:“它一直在这里,我何从拾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