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来就跟他们两个有联系?”
“是的,但是昨天去了一下黎骆医院。”
“为什么去那里?”
“那个……不知道。他就那样进去了,然后直接就和一个叫姜明恩的人一起出来了。”
闵大监感觉到异常的不安,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那天的晚宴里,最终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虽然五天来一直派人跟踪着他,但是完全搞不清他在干什么。今天更是去了清凉里,自己独自在小溪边躺了几个小时,在那里睡了午觉,还和十二岁的小男孩玩起占领地盘的游戏。分明是有什么不对劲,但就是搞不明白,因此心里越来越不安。虽然他曾经威胁说会让他不好过,但自己到底对儿子造成打击,现在还真不知道。
更让他不解的是,益尚曾强烈要求让自己把和洪文英订婚的人换成他,现在却突然安静下来了。他来和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分明在计划着什么。根据他对益尚性格的了解,他认为益尚肯定会有行动的,但是现在却出奇的安静,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黎明,让他惶恐不安。
“再多派一个人跟着。还有,只是安静地跟着就好了,牢牢地盯紧他,但绝对不要插手他的事。”
“是,大人。”
“还有。”
闵大监好像还有话想说,反复想了想之后,打了个手势让手下走近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你去把金达钟悄悄地叫来,不要让总督府的任何人知道。”
月亮高挂空中照耀着闵复基的住宅。夜幕降临,草丛里虫子的叫声越来越大。
***
“因为都是他一个人在谋划,草率地插手会更危险。”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啊。大哥的想法好像是想最大限度地阻止国内的同志被暴露身份,不仅仅是行动当天的事情,而是从准备阶段就一个人在做,这不是在拿生命开玩笑那是什么啊!”
“知道,但是……”
这是在治厚的书房。治厚和胜范两人正在低头交谈,文英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紧紧地咬着嘴唇。从那天在医院看到她就那样,这两天一直都待在房间里,但是没有流过眼泪,也没有着急地跺着脚问应该怎么办。
“如果我们说要一起行动的话,他根本不可能答应吧?”
“这都已经是计划好的事情了。现在才来改变计划太不切实际了。”
低头交谈的两个人也都沉默了。按照治厚所说,突然插手益尚偷偷计划的话,会产生负面效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件事情一开始就由益尚一个人精心计划好了路线和日期,如果现在要变更的话,不仅是日期对不上,而且益尚肯定是不会同意。
“注意力,分散注意力会怎样?”
过去几个小时都沉默不语的文英看着相互对视的治厚和胜范,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
治厚想要听清楚她说什么,便反问道。
“在他从延忠烈所在的小区里逃出来的时候,我们帮忙分散别人对他的注意力。”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文英挺直之前蜷缩着的腰板,眼睛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如果不能轻率地插手的话,那就这样,警卫听到枪声肯定会围过去,但如果此时其他地方枪声四起,你说情况会怎么样?治厚前辈不是说能再多找一些枪吗。”
“至少……可以分散人员。”
“让那些追益尚的人知道,他不是单独行事的,还有同党,这样以后他们继续追捕益尚的时候还可以混淆视听。”
虽然简单,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而且看起来也有实现的可能性。在治厚和胜范积极响应之下,文英急忙继续说道:
“因为已经决定让姜明恩和熙庭大哥搬运资金了,他们至少也应该知道益尚前辈的撤退的路线不是吗?他肯定会告诉这两个人他的撤退路线,而且也会让明恩和熙庭哥往别的方向撤退。我们依次在益尚前辈撤退的相反方向打枪,如果能够引走警卫们的话,那不就可以看到效果了吗?”
如果不能一起行动的话……不能代替他做,也不能劝他放弃的话,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定要看起来像是和警察发生了冲突。但是如果只是在一个方向有枪声的话,我们也会有危险。分成两组把警察引出清凉里就可以了。如果到达了东大门外围的话,路上的行人也会增多,即使时间太晚路人很少,我们也可以把枪藏好进入密密麻麻的房子里,或者假装成卖饺子或卖糯米糕的商人,以此来避开警察……这也是可行的。”
如果不直接介入益尚的计划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帮他。治厚从沙发起身,走到书桌旁边去打电话。枪,枪,现在很急需。至少也要4支,如果可以的话应该要准备6支。
“洪君,不,洪文……不……不管啦……你出来一下。”
在不知道治厚给谁打电话的这会儿,胜范把文英带到了书房外。文英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走到书房的台阶。她现在思绪万千,满脑子都是在想是否有什么方法来帮助益尚。
“你不能去。”
胜范犹豫半天,但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什么!”
“你,懂得用枪吗?你有开过枪吗?”
胜范敏捷地打断想要反驳的文英,先从是否会使用枪说起。
“再说,你跑得也不快,畏畏缩缩的,连球都抛不好,还会不分轻重地攻击人的贵重部位。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去的话肯定会让我们分神!无时无刻不让人担心!”
“说什么呢,太不像话了!”
“哦哦!够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胜范就直摇头,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摆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文英轻咬下唇,低头盯着地面。当然,胜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正如他所说,她没有开过枪,而且跑步和体力也根本没法和男人相比,但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益尚陷入绝境。抑制不住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她狠咬住了自己紧握的拳头。
胜范就那样斜眼瞥着文英,心窝却孜孜地痛,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阻止她陷入危险的事情里,虽然这样有点不讲理,但是他心里其实也很难过。万一那天益尚见到了文英,那么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危险的事情。
文英紧紧咬着嘴唇,雪白的手紧握着,关节凸露,颤抖不止,心火辣辣地痛。自己如此爱慕的男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订婚者!自己如此渴望得到的男人,竟然曾经差点就成为自己的丈夫!好像只要伸手就能将他抓住一般……
“哭也没用……绝对不行。”
那个人他没在眼前,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也无法见到他。他对自己来说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自己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深陷危机而无动于衷呢。一再强忍的泪水在胜范的警告下再次汹涌而出。胜范也一脸沮丧,不知该如何是好。对益尚大哥的未婚妻,他既不能握着她的手,也不能拍拍她的背给她安慰,看着她簌簌落泪,眼里充满着焦急不安,无助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胜范自己也快要哭了。
“啊啊!真的!我真的疯了!”
治厚透过没有关上的书房的门,看着他们俩人,无奈地把头靠在墙上。初夏的风通过门缝沙沙地吹进房间,只听见沙沙作响的风声。
经过清凉里站附近的妓院,从清凉里走出,走到东大门,然后从东大门做电车进入钟路。益尚今天再次确认了一遍逃跑的路线,从清凉里文定基的小区开始,一路向着钟路走来。为了伪装,他在两个地方放了两套用来换穿的衣服,还在一个地方藏好了枪,在一一确认了之后,他就回家了。三天前就开始跟踪他的人也悄悄地跟着后面。
嘀嗒嘀嗒,延忠烈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把衣服泡在冷水里。延忠烈留宿在文定基的家中,这儿里屋居中,侧房在两边,侧房的前边是厢房,厢房的旁边是下人的房间和厨房,另外五间房子在后院并排而立。在这些房间中,延忠烈所在的地方就是厢房的第二个房间,文定基的房间当然就是里屋。
但是,比起确定延忠烈和文定基的房间在哪,更重要的是要确定文定基的大部分现金是否真的放在这个家中保管。因为过去几天,在现场考察时,从收买的文定基私家车司机的弟弟那里得来的结果来看,他的现金和金首饰并不是藏在卧室。
如果不是卧室……那会是哪儿呢?不会是厢房之类让外人停留的地方,当然更不会是下人的房间。那剩下的房间只有侧房了,侧房有三间房,一间是大龄女儿的房间,另一间是成为了寡妇的儿媳妇的房间,剩下的一间是一年前文定基新娶的小妾的房间。而且文定基每天会不定时进出小妾的房间,那样的话,真怀疑他与小妾进进出出,是不是真的为了寻开心。
益尚用冷水冲了澡,一边在用绷带缠绕大腿,一边看着画,画上是文定基的小妾的房间。这是让说话结巴的男孩给画的风景画。
“大哥。”
他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是熙庭之后,又再次将目光转回画上。但是熙庭接下来的话,使得往大腿上缠满绷带的益尚急忙地抓起放在书桌上的裤子穿了起来。
“明恩姐姐也来了。”
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在明恩进来之前穿上了裤子,再次将目光转回画上。他在腰部以上的地方也缠上绑带,可能是为了预防被刺伤吧。对方举刀时,很容易被砍的部位就是下腹部和大腿,所以要在这地方做上防护。
“日期定了吗?”
明恩瞪大了双眸,看到益尚把黑色的绅士服搭在大腿上,害羞地低着头。
“是啊,什么时候?大哥。”
埋头于画中的益尚目光难以离开画面,但还是慢慢地抬头。
“今晚。”
益尚就那样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下,明恩和熙庭的脸顿时僵硬了,竟然是今晚!他虽然有跟他们说日期将近,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就是今天。
“呵,大哥!”
惊慌失措的熙庭张了张嘴,不敢相信这一切,但是益尚却丝毫没有为这一切所动摇,开始传达各项事宜:
“熙庭现在就去文定基家后面的山上,山脚就连接着他家侧房的后院,里面有几个小仓库,你就在侧房后院的墙后等着,接到我扔出去的包以后,就顺着山朝清凉里的林业试验场跑。到了那里,你会看到一个堤坝,逆着堤坝下面的小溪走到长汉坪,绕到清凉里以后在往东大门走吧。”
益尚展开男孩画的地图,以便让熙庭看得更清楚:
“我会往跟你的方向正好相反的清凉里站逃跑,因为警察会追击我,你离开的方向和我相反的话,正好可以避开警察。”
“……是。”
“而且,若是有强风的话,应该仔细观察水流的方向,稍有不测,便可以通过水势判断。”
“……是。”
一次也没有作战经历的熙庭紧张得目瞪口呆,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艰难地回答。话说,他平时负责的只是代替益尚和明恩等几个国内南华联盟的同志接收上海的联系者的来信,并转达给他们。当然,益尚也曾将运输包裹的事情交付给他负责。但是……如果没有眼镜的话,对于夜间视力变差的熙庭而言,走夜路分明就是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
益尚把目光从地图上抬起,坐在书桌上,然后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给了明恩。
“这是我以前整理股票债券的钱,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应该足够支付将包运输到上海的费用了。熙庭会把包拿到东大门,然后你就从那里接过包离开。到了钟路的日新商会,就把现金以外的东西都换为现金。”
陷入混乱的熙庭瞪大了双眸,明恩看着益尚,眼睛不停地眨,这是他的家产……这人……到底想干嘛?她很困惑,他连家产都处理掉,这让她感到害怕。
“干什么?还不拿着?”
但是这男人,即使心里明白事情的艰巨,也总是一脸的泰然,他轻轻扬了扬眉毛,再次把信封递过去,说道:
“你再不收下,我就把钱给你父亲,让他去上海找你咯!”
益尚从书桌起身,朝茫然的明恩走去,抓起她的手,将装着钱的信封放到她的手上。看到这两人都用呆滞的眼神看着自己,益尚皱起眉头,穿上衬衫。
“你们俩,表情放松点,嗯?”
他那略带不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安,但是紧张得汗毛直立的明恩和熙庭都没有发觉。
“大哥,这钱等今天的事结束之后再给吧。”
熙庭指着明恩拿在手上的信封说道。不要。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让人很害怕。但是……
“这件事结束之后,熙庭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处理。”
他穿上袜子,在两边的脚腕上分别别上俄罗斯的自动手枪托加列夫和美国产的自动手枪柯尔特。从他所说的话语里,不管是明恩还是熙庭都能大概地猜出他的想法。
“这个家我已经处理掉了,订金已经收下,只要再收剩下的钱就行……约定的时间是半个月以后,到时要是我无法亲自去的话,你就代我去把钱收下,然后把房契转交过去,我已经写好了委托书,就在书桌最上面的抽屉里,事情结束后,你明天就来把它拿走,因为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来搜查,所以你要在那之前把它拿走。”
益尚把两支枪都藏好在脚腕之后,最后把从治厚和益尚那里得到的在殖产银行事件时候使用过的枪用手帕包好,放到了黑色夹克的口袋里。
“你打算……离开京城吗?大哥。”
熙庭问道。衣服穿戴整齐的益尚,从桌子上拿了两个弹匣插在腰间,目光穿过院子注视着大厅窗户外面。
“我是在问今天的事情是不是结果不容乐观。”
熙庭的话语使得大厅陷入沉默。四面八方的乌云聚拢而来,遮住了太阳,书房暂时被阴暗所覆盖。
“不。”
黑暗中,益尚坚定地声音在客厅响起:
“我不会拿性命做毫无胜算的事,只是……防范而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好的,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准备完全的对策。根据今天从东京传来的两份电报上的消息,昨天在日本众议院会议上,文英存折里一百万的去向问题被提了出来,日本政府被质疑滥用职权,接连不断扣押他人的私有财产。
另外,有消息人士称,在当天的晚报中,这个政治事件已被刊登在晚报的首页。所以,明早朝鲜半岛的早间新闻大肆报道这个事情,也就是说,将存折的存在公之于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就是让荒川安排的政治中介人代替文英对日本政府提起诉讼。为此,与存折相关的殖产银行最后的资料已经给荒川寄过去了。
但是,从寄出去的最后的证明材料里,荒川必然会得知,益尚在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资料是从殖产银行里拿到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会知道,拥有那资料的人就是殖产银行枪击事件的人物,或者至少是与之关系密切的任务。益尚之所以计划今天处理掉延忠烈,夺走文定基的财产也是因为这个。他打算在处理掉延忠烈以后,在他的行李里面放上和交给荒川的一模一样的材料,并且在他的手里放上在殖产银行里用过的那把枪。
这是一把自动式手枪,口径二十八,在朝鲜绝对是无法找到的意大利手枪。日本警察使用的手枪是直径为三十八的旋转式手枪,宪兵队使用的手枪虽然是自动式的,但是直径是四十。警察已经了解到,殖产银行枪击事件使用的枪是直径为二十八的手枪。这样一来,如果这次事件成功的话,殖产银行的枪击事件的主角就成了延忠烈,而荒川也会通过益尚所寄的资料做出事件主谋是延忠烈的判断,从而向日本政府进行指认。当然,只要深究其源,必然会查到临时政府或南华联盟头上,但是,这一点其实已经早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熙庭啊。”
益尚一边将短刀插进衬衫和夹克的缝隙中一边叫唤熙庭。两人走出大厅,站在院子里。
“去清凉里之前联系一下黎骆医院的全胜范。”
他把放钱的信封和另一个信封塞进熙庭的口袋里,并拍了拍鼓鼓的信件,像是在说拜托啦。
“我在清凉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