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故作镇定说道,为了不让男人发现她是个女生,她极力压低了声音。被人群挤得左摇右摆的他们努力走到电车前,她一边不让自己精疲力尽地倒下,一边期待着男人的回答,可男人却毫无反应。
“嗯?什么?到底是什么情况?”文英在心里疑惑地问道。
男人的态度让她感到一阵害怕,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大脑里各种胡思乱想飞快闪过,莫非自己的伪装已经被识破?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自己的手腕一直被男人抓着,想到有可能被看出端倪,她的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但她很快就提起精神,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他又不是勾引有夫之妇……”
她再次说话,与方才不同,这次的声音更为清晰,而且还故意加了些许豪气。
“更不是有妇之夫挑唆少女,为了那种妓女还真是不择手段。”
她摆着一副“男人理解男人”的架势,用一副“自己很理解哥哥近永”的口吻说道。但是,身旁依然没有传来回答,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如同一只在沙滩里冒头瞅世界的小蟹,仰望着那个男人。
蔚蓝的天空下,正午的阳光七零八碎地洒在寒冷的空气中,而掉落在光秃枝桠上的阳光却显得格外刺眼。
啊……
仿佛阳光射进了眼里,强烈的光线让她无法睁眼。那又是什么?文英用怪异的眼光直勾勾地低头往下看。顿时,男人西装下大腿结实的肌肉映入她眼帘,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她从没有跟男人这么亲密地相处过,甚至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近永的身体都没看到过。但是,在看到这男人的大腿的瞬间,她就不自觉地开始想象起来。眼前浮现出了这双修长而结实的大腿和那个与近永勾搭上的妓女的腿,不是,是某个女人的腿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天呐!她从没被男同学拉过手,第一次见哥哥的朋友竟还想像这种让人害羞的画面!
“大哥!”
要不是听到身后一声小小的叫声,文英差点就把一直尾随着她的人忘得一干二净。她被男人牵着上了电车后,那个立起大衣领子的面目狰狞的跟踪者也出现在了忙着收费的电车长的身后。
文英想赶紧躲起来不让那个跟踪者发现,但是电车内已经挤满了人,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就在这时,有个跟她一样把帽子压低的男人往后看,而她身旁的男人刚好往前看,文英看到了两人在交换着眼色。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上车前喊身旁的男人为“大哥”的人。只见那人用肩膀推开身旁的人,艰难地向他们走来。
“哎呀!”
“啊!你干嘛啊?”
“先生,请不要挤。”
拥挤的车厢内响起了人们不满的声音,只怪那人过来的方向挤满了那些老气横秋的公司职员和提着行李的妇人。不论文英站在原地还是走到一边,那个跟踪者都能够看到她。她在摩肩接踵的车厢内四下张望着,恰巧看到一个个子相对矮小的男人。
“哎,那位先生。”
听到文英说话的矮小男人出于礼貌地回过头。那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跟身旁的男人一样,他也穿着高级西装。只见他真诚地看着文英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您可以去那边坐下。”
文英用下巴指了指跟她位置相反的窗子的方向,矮小男人也顺着文英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虽然在车里她不能甩掉那人的跟踪,但她打算至少得找个不起眼的地方避开才行。
“就算有空位子,那些女学生也不会坐的,她们会一直站到下车。所以您去坐也没关系的。”
文英接着说道,但她觉得没有必要去解释那些女学生有位而不坐的原因。在女校生活的五年时间里,她明白了她们搭电车的规矩。但是,就在文英想催促矮小男人别再犹豫,赶紧往那边走的时候——
“李治厚。”
她的头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
被叫了名字的男人慢慢地点着头,十三四名女学生抓住车上的塑料吊环纷纷靠窗站着让出一条路。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女学生们手腕戴着的18k金表上,一闪一闪,仿佛握着塑料吊环的不是手,而是耀眼的金手表。
握着文英的手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正是益尚,他看着这滑稽的场景,渐渐明白了那些女学生为什么空着位子也不去坐的原因。因为没有比朝鲜的电车更适合女学生们炫耀她们手上金表的地方了。
益尚俯视着身边这个戴着老旧帽子的小个子“男人”,即文英。文英有着一把和外表毫不相符的声音,而且从外表上根本猜不出年龄,益尚感到很惊讶。文英连条围巾都没戴,白白的脖子就这么裸露在外边,看起来很冷的样子。益尚心想,“他”的手如果碰到口袋里的铁块会立马冻僵吧,当然也可能是“他”过于瘦削的肩和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外套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哎哟哟!我要下车了,麻烦让一让。”
坐在椅子上的妇人说着站起身来,十几个站成排的女学生们纷纷侧过身子给妇人让路。
“请坐吧。”
益尚拉着文英的手臂说道,文英也知道益尚一直在打量着自己。但是出乎意料,益尚并没有靠近椅子,而是往侧后方退了一小步,被牵着的文英也跟着往后挤了过去。
啊,怎么……
原本低着头的文英被益尚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转过头,就在此时,他们中间的一个驼背弯腰的老妇人探着脑袋坐到了椅子上,老妇的右腿似乎有什么问题,一坐到椅子上就用手去提着膝盖把腿放好。“哎哟!”一声,看着老妇一副很吃力的样子,文英也跟着在心里为她加油。原来益尚是想给老妇人让座。文英要应付益尚打量的眼神,还要留心车上站在暗处的跟踪者,所以并没有注意周围。但是,意识到益尚还能够从容地注意周边的情况之后,文英突然心生疑惑。
“这人真是哥哥近永的朋友朴熙庭吗?”文英疑惑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文英从在殖产银行莫名其妙被他拉过手的那时起就产生了疑问,她总觉得这个“朴熙庭”跟早上和她电话聊天的那个朴熙庭不一样。她和朴熙庭约好了中午在银行的后门碰面,正巧这男人出现了,刚好又出现了那个跟踪者,所以文英就理所当然地把这个男人当成了朴熙庭,但不管怎么说,她好像认错人了。意识到这点的文英觉得脊梁骨被一阵寒风吹过,她突然害怕起来。
“哐啷”一声,突然一个急转弯,电车倾到一侧。虽然文英的身体卡在椅子间,但也跟着车身一起失去重心地往窗边倒去。幸好益尚用力地拉着她,她才不至于摔倒。他另一只手还撑在文英身后的窗口,替她挡住了往这边倒的乘客们。但结果就是,益尚的一条腿挤进了文英的两腿间,吓得她“呼唔!”地深吸了口气。
他的腿好像比岩石,比铁片还要结实。虽然文英不知道男人的腿是不是都是这样,但是她已经被挤进两腿间的这条腿弄得精神混乱。她快速地眨巴着眼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幸好他的真丝领带够长,得以稍微盖住了他的大腿,他才没意识到这尴尬的情况。文英曾在美国著名演员拍摄的活动海报上见过这种领带,觉得奇怪的她又重新在脑海里快速地整理起事情的始末。
文英知道朴熙庭的老家在黄海道海州,而且听说他现在寄居京城。朴熙庭曾说过虽然他父母是拥有几亩田的地主,但是为了送他去东京留学,父母已经把地给卖了,所以过得并不是很富裕。况且就算跟踪者一直跟着,这男人的态度仍是非常的从容,这跟电话里的朴熙庭很不一样。这男人黝黑的皮肤让人一看就被吸引住,灼热又坚定的眼神跟电话里的主人公那种轻浮的感觉完全不同。文英觉得电话里的熙庭是个身子虚弱之人,但是这个男人修长的身材和结实的块头看上去并不是那样。
“您是……哪位?”
他的下巴长满又黑又短的胡子,文英看着那下巴问道:
“您……认识我吗?”
听到这话,正在看着窗外的益尚低下头看向文英,目光就像沙漠一样又热又干。
“我觉得您好像不是跟我约好的那位。”
文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顿时,益尚的眼里泛起一丝波纹,虽然就像是一片树叶掉进静谧的池塘时泛起的小小同心圆,但是她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荡漾的存在。他的眼神让文英的心泛起了波澜。
最终,文英在那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不得已侧过脸。然而下一秒,益尚像是故意似的把脸贴在她脸旁,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你把我认成了谁,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不认识。”
“那么您为什么要拉着我上电车?”
他呼出的热气以及他嘴唇碰到耳朵的触感吓得文英缩起了肩膀。与此同时,文英那只被他抓着放进衣服口袋的手也变得僵硬。
“因为我的一个东西在你口袋里。”
文英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益尚。
“是个危险的东西。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文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现在要把它拿走,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好。”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文英,就像是在劝说年幼的弟弟一样。
“你先把你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我再慢慢抽出我的手。到时候你就把身体完全靠在我身上,不要让别人看到我手里东西就行。”
益尚用眼神询问她是否听明白了,但是文英脑袋却在嗡嗡作响。就算东西很危险,但他也不能叫她完全贴到他身上吧!单凭他大腿碰到自己的腿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的脑袋乱成一团了!虽然在别人看来,男人间暂时的身体接触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她是个乔装成男人的女人,而这男人显然也是把她当成男人才会这么吩咐她。
“那个,我……”
“嘘!”
文英犹豫地说着,但益尚却把食指抵在她嘴唇上,并摇着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文英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因为口袋里的东西事情才变成这样的话,那她自然应该把东西还给他,让一切回归正轨。
益尚慢慢地松开文英的手。文英能感觉到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口袋里握着那东西。接下来文英就要把身体贴向他,好让他拿出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人发现。就在她闭着眼往益尚身上倚的时候,“哐啷!”,不知是不是因为司机开车不稳的原因,车子一个回转,晃动得比刚才还要厉害。结果,文英身边的一个女学生的手臂打到了她的头,头上的帽子被弄掉了。文英突然睁开眼睛,对上了益尚的目光,他的眼神比第一次看到时还要神秘还要炙热。这一对视让文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她不再看他,而是往地下看。然而就在她调转视线的那一刻,立着大衣领子的狰狞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直觉告诉她,这个长得凶狠的男人追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电车正在开往黄金町站台。那个站在电车前端的尾随者不知不觉间已经近在眼前,不过不幸的是,在这么拥挤的车厢里,他们却没法移动自己的脚步。“要怎么办呢?”文英在心里想着。益尚看上去还是那么冷静,而治厚在一旁用有力的声音低声叫着“大哥”。从治厚的模样里,文英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很不利,她敏锐地观察着逐步靠近的狰狞男人和益尚,然后突然捂着嘴巴大声地咳个不停。周围的人们齐刷刷地看过来。
“咳咳,咳咳,咳咳……”
就在这时,文英用力咬破下嘴唇。她把捂着嘴巴的手拿开,故意把手掌摊开让人们看到掌心上的血。益尚和文英周围的人一看到文英手掌上咳出的血,就唰啦啦地往后退,让开了一条通向车门的小通道。
“吱……”
伴随着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电车停在了黄金町的十字路口。益尚扫了文英一眼便迅速地转过身,和那个叫治厚的男人一起下了电车。文英透过雾气弥漫的窗玻璃看向外边,益尚的身影被淹没在黄金町大街的人群中,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仍然鬼鬼祟祟地跟在益尚身后。虽然她不知道今天中午在殖产银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只管走好自己的路就好。
黑色大衣的男人最终把人跟丢了,只得气急败坏地环顾着四周骂道:“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