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华丽的宴会会场,文英走了神,治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哦。”
入口处放置的桌子前,坐着一个负责核对邀请函上的名字是否与本人身份符合的工作人员。受到邀请的人在自己的名字前签名,如果有同伴的话就写上同伴的名字。
“请问您的同伴在哪里?”
“刚才就在旁边的……去哪了?啊!在那里,就是那位穿着漂亮的碎花裙的小姐。那位小姐的名字是姜兰香。
后面传来胜范嬉笑的声音。同伴吗?明明知道和他一起来的人只有治厚和自己?文英歪头看着胜范,并立刻环顾四周,根本找不到和他一起来的人。
“哥哥。”
将胜范的事情放在一边,一进入宴会厅,就遇到华景一行人。大厅里摆放的桌子座位上都坐满了人,大厅里挤满了拿着装满红色液体的酒杯,靠墙而立款款交谈的绅士和女士们。如果不是急忙进入大厅的话,就会产生进入1929年面世的音乐剧“拉比的调色板”中的某个场景的错觉。
“拜托你的东西呢?”
“放在屋顶东边有电梯运转的建筑物里了。”
“好的。”
“但是,让我煞费苦心做这一切的人在哪?没有一起过来吗?”
听到华景的提问,治厚瞟了一眼文英,但是又立刻将视线转回华景身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样子,华景似乎认为物件的主人就是医院事件的那天治厚在书房提到过的那个女人,所以问她有没有同来。虽然她猜的也不算错,但更加苦涩的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感情。
“先失陪了。”
治厚没有忘记,现在更应该集中精力处理文英的事。啪啪,向华景打了个让她自己暂时独处一会的手势之后,治厚抓住文英的胳膊,轻轻地拽了一下。
“认识的人有几个?我看到我们学校的人了。”
“嗯。”
治厚抬头示意远处认识的几个人,文英点点头。
“只在他们面前逛几圈,和他们打声招呼。”
“嗯。”
“八点左右,工商联合会主席一到,晚宴就会正式开始。和主席一起来的几名官员也会和宴会的出席者交流,到时会以互相打招呼的名义叫出对方的名字。所以,你只要现在露露面,在那之前离开就可以了。”
“嗯。”
即使治厚没有一一说明,但文英还是知道他的意图。要让认识的人看到自己,就会留下洪近永来过宴会的证据。那么,接下来要实施的就是以其他人的身份离开宴会场的计划了。那么,这个“其他人”大概也就是刚才胜范叫的那个名字了吧?
因为脑子里闪过的这些想法,文英回过头看着正靠在墙上和陌生女人搭讪的胜范。
还差10分钟就8点的时候,益尚站在了镜子前。
“好久不见,好像有近两年了。这期间,你变得更优秀了。”
给他穿衣服的西装男人还没有停止唠叨,一边给他扣衬衫的扣子,一边还在奉承闵侯爵有多好。从釜山上来京城的路上,在京城站候车室里,益尚被闵大监的手下包围,接过父亲传达的纸条,他不情愿地走进西服店里。
益尚闭着眼睛,穿西装的男人拿着马甲站着等了好一会,益尚像是故意惩罚他一样,慢慢地穿着燕尾服。他本想整理脑中混乱的想法,但是,耳边的唠叨却让他无法整理。
“哈哈,现在都准备好了……怎么样……喜欢吗……”
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西装男人忍着要骂出来的脏话问道。益尚睁开闭着的眼睛,摇摇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无视西装男人脊背上流的汗和他的话。益尚的手反复拉扯着不合心意的蝴蝶领结,渐渐皱起了眉头。
益尚噔噔地走近镜子前,用手指蹭了蹭下巴和嘴唇处长的粗糙的胡子。看着益尚的样子,西装男人有点慌张,再次说道:
“啊……剃须刀!要用剃须刀才行……我马上把理发师叫过来。那个,郑先生!喂,郑先生……”
在只为在朝鲜居住的日本上流层和朝鲜的新兴贵族服务的豪华西服店里,男人大声咋呼着。但是,还不等西服男人呼叫理发师的话音落下,益尚就在放着自己衣服的地方收拾好自己的几件物品,大步流星的走下通往楼下的楼梯。
楼下大厅客人的视线同时转到横穿大厅的益尚身上。一个傍上了日本嫖客的有名妓女一直用露骨的目光打量着穿着灰色燕尾服的益尚,一副垂涎的样子。
“请您上车。”
打开西服店的门,益尚想要往外走,却寸步难行,三个男人将他包围起来了。其中一名是熟悉的闵大监的司机,剩下的俩人是他在京城站见到的男人。益尚从燕尾服的口袋里拿出烟,发出嘲笑的声音。
“我自己有脚。”
“大监说了,一定要跟着您。”
“我可不需要被人这么伺候。”
“很抱歉,但是请上车吧,少爷。”
旁边的男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站着等候他上车。上了年纪的司机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对他点了点头。
啪嗒。益尚上车后关上了车门。两个男人坐上了后面跟着的待命的车子,两台车子同时出发了。车子在华丽的霓虹灯照射光下,在人流和黄包车之间飞驰。
坐在柔软的后座上,益尚环视奢华的车子内部,啪啪地拍打以鞣皮制成的皮革坐垫,无奈地笑着。出身于古朝鲜最高的名门的右堂先生率着家人携大量财产逃到了中国,之后他们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了救国运动中,现在一天的生计都难以解决,整天流离颠沛,勉强糊口,但却坚持不放弃救国斗争。而作为最高的势力留在朝鲜,梦想着李氏王朝复辟的父亲,享受的骄奢淫逸究竟是从谁那里抢夺来的……益尚突然有了新的认知。
“马上就到三越百货商店了,少爷,要在正门下车,还是,从后门进去?”
司机看着后视镜问道。但是,益尚挑了挑眉,抿着嘴反问道:
“今天还有我可以决定的事吗?”
他的话说完,好像再也不愿多说,脑袋靠在座位的垫背上,视线定格在快速闪过的灯光上。在去找文英的路上被缠住了,这真是糟糕无比。在釜山和木浦的时候,益尚无时无刻不心系着文英,担心她能否顺利到达京城,会不会被闵大监查明身份。
上周为了见到一名偷偷潜入木浦的南华联盟的同志,正打算从釜山径直回京城的益尚去了一趟木浦。所以他回到京城的时间比最初计划晚了两天。但是闵大监的纸条里以近乎威胁的口吻写着让他去参加宴会的话,让他觉得很不安。
一下列车,益尚就拔腿飞奔,在列车里迷迷糊糊小盹数次,朦胧之间,他感觉自己看到了文英。在敲打着仁川唐人街的屋顶和大地的沙沙雨声里,她那缠绕着他的柔软的胳膊,都出现在他列车上短暂的梦里。他还清晰地记得雨停之后的黎明,他把沉沉进入梦乡的她叫醒再次求爱时的歉意。
他并没有因情欲而失去理智,不对,他有可能已经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尽管他说着不会被抢走的大话,但事实上却疯狂地害怕她被抢走,因此反复地向抱着自己的她索取,以此来确认拥有她的那种真实感。虽然洪文英不是什么物品,说什么抢不抢走的话确实很荒唐,但现实也就是这么荒唐。
车窗外,照亮三越百货店屋顶宴会的辉煌灯光映入眼帘。益尚支起靠在椅背上的腰,迅速转过头,眯着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三越百货商店。益尚在想,自己之所以抑制着想要直接去找文英的欲望,并且对父亲的威胁妥协,也许是因为自己预感到关于他上次找到东子洞家里的事,闵大监要做出什么了断。
“是什么呢?大监他会亮出什么牌呢……不管亮出哪张牌,希望都不要辜负我的期待。要是阻止我的招式很无趣的话,我一定会生气的,有可能会弄些破坏也不一定。”
益尚用手紧紧地抵在翘起的嘴角上,用力的舒了一口气,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的说道。与此同时,三越百货商店宴会场的闵大监,正在听助理的报告。
“你说他过来了?”
“是。”
“你的意思是他听从了我纸条上写的话?”
“因为您写了要是不出席今天的宴会的话,一定会让他后悔的话,少爷说大监您……越来越卑鄙了。
“这一点他现在才知道吗。”
“不管是对子女还是其他人,大监都不会胡来,这是少爷本来就知道的事,因此,看到那个纸条上的字,少爷一定会听从您的话过来的。”
闵大监的十指交叉在一起,呼了一口气。也许,自己手里的这张牌在他看起来会很无趣,毕竟以他的头脑应该早就能预想到这一点。但是,希望他不会发现这张小牌后面真正的牌,只有那样,才能省点事情。
“给我盯紧那小子,听明白了吗?”
“当然了,大监。”
“根据那小子的性格,今天在座的人中,除了在黎骆医院的那两个孩子,他应该是不会打算和任何人交谈的,你知道吧?就是全博士的小儿子和独生女。”
“是,大监。”
“你再好好观察除了那两个人以外,还有哪些人和他说话,啊!还有石岘公家的李君也是,即使他们只说了一两句话,也要向我报告。和他说话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住过我们府里姓洪的小子,如果他俩有交谈,立刻告诉我。”
“是,大监,我记住了。”
助理笑眯眯的,在玻璃杯里倒满了红色的酒,他们的所在之处是第二层的阳台栏杆处。
文英在会场里和认识的前辈一一打着招呼,一边却在担心会碰上近永的同学。当然,现在还是无法知道近永的同学是谁,虽然现场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但是文英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后脑勺像针扎似的,感觉要疯了。
“治厚前辈。”
文英靠近正站在华景身边,眼睛扫视着整个会场的治厚,悄悄说道。治厚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示意她放心。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但是,文英的心里依然很焦急,她将脸藏到治厚的肩膀后,悄悄说道。
“为什么?心里很着急?”
“后脑勺像针扎似的痛,快要疯了。”
站在他们身边的华景瞟了一眼说着悄悄话的俩人,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将酒杯举到唇边,而那一瞬间,会场响起了音乐的旋律。叮叮叮,用手指敲打玻璃瓶的声音,会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第二层的阳台栏杆处。
“宴会的开幕式要开始了。”
啊!文英的视线也随着治厚和华景的视线转到第二层的阳台上。栏杆处有七八个绅士并排站着,其中有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人就是闵复基大监。虽然一次都没有正面见过他,但是文英曾经透过门缝看到他从房外走过,这是位很有气派的老人,当时的文英光凭直觉就猜到他是闵大监。
“开幕词讲完后,会有几个人下来的,到时我们就行动。”
“但是好像有人盯着,该怎么办……”
“我和胜范会处理的,我行动的话就马上去刚刚说的那个地方。”
治厚和文英悄悄地走向不断在喃喃自语的胜范。
“喂,洪君啊,你到底喜欢这家伙哪一点,一直跟在他身边叨叨不停?还不如跟我在一起。这家伙的身边马上就要有女人来填补空缺了,你在他身边只会成为麻烦而已,而且也给我妹妹一点机会吧。”
“什么?”
突突,胜范戳了戳一脸惊讶的文英的肋下,随即使了一个眼色给华景。华景一边摇着头一边转向了其他地方。
“胜范啊。”
“怎么了?”
不一会儿,治厚叫唤了胜范。文英将满手的汗擦在裤脚上,神经紧绷。
“那边,看到那个站在带着天蓝色帽子女人身后的男人了吗?”
“当然看到了。”
“他,还有站在第三张桌子旁边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试着引诱他们两个到屋顶的东面看看。”
“OK。”
胜范首先行动了。在他走向餐桌侍者搭话时,治厚和文英走向相反方向,横穿过大厅。
呼呼。文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声不响地向屋顶宴会场的西边走去。在屋顶庭院可以看到总督府和殖产银行,西边有拱形的道路,两边种满了桧柏,通过绿树丛荫,到达放有长椅的屋顶的栏杆。但是,走向栏杆的瞬间,她看到了在长椅上紧紧相拥的一对男女后,惊吓得马上转了身。刹那间,一个黑色的影子比她还要惊吓,迅速躲进了拱形隧道里。
文英明白了,跟踪的人并没有全部被处理掉。到底有几个人在监视自己!比自己预想的人数要多,这让她很害怕。在听治厚说原因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现在的她岂止是香饽饽,简直是人见人抢的珍馐佳肴。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况是要想办法离开,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
在那个躲在树后的男人再次把头伸出来之前,文英就俯身蹲下,小心翼翼地跪着爬向那对情侣对面的长椅。她在周边地上捡了一团纸,投向了正紧紧相拥的男女。
“噶!我的妈呀!”
女人被掉在脚边的一团纸吓得发出了喊叫声,一下子站起了身。而躲在桧柏树后面的男人以为文英就在那里,便像风一样跑到了男女站着的长椅下,跪下趴着查看动静。同一时间,文英迅速起身向向相反方向跑开了。
还没跑多久,过度的紧张和急速的奔跑就让她喘不过气来。虽然躲到了治厚说的屋顶庭院唯一一栋建筑的西边拐角,但是她的腿一直在不停的发抖,并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益尚!益尚!金益尚!为了平复紧张的内心,她一直在反复喊着益尚的名字。想起了他那抚摸她脸颊的手,在简易床上身体挨着时的体温,和他那比微风更温柔的吻。
她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动身转动了门栓。关上门时发出了微弱的杂音,并站在那里,等待着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
不知过了多久,不停发抖的腿镇定了下来,眼睛适应了微弱的灯光,文英转动着脖子四周观望,开始寻找被华景藏起来的东西。在老旧的椅子和不知名的工具之间,她发现了一个包,便跪下打开,看到了一张便条。
“换上它,连内衣都准备好了,衣服底下也准备了化妆品。如果有人问起你的名字,就说你叫姜香兰,是跟全胜范一起来的。”
虽然只是简短的内容,但文英的眼前划过了许多个场面。她想起了治厚问起鞋的大小,进入晚餐场入口,叫着姜香兰名字的胜范的声音,还有华景说的在钟路和本町的洋装店和皮鞋店来来回回跑得腿快断了的那番话,如此周密的计划,如此周全的准备……似乎可以相信他那句出于友情和怜悯而帮助她的话了。
折好纸条放到了包包的最里面,换上了衣服之后,拿着小镜子马虎地涂了几下口红,看了看后便起身。但是,包包上放着的燕尾服中间凸起的地方引起了文英的注意。她突然想起那是放在口袋里的来自叔父的信,于是再次蹲下身,急忙拿出了信封。耳边似乎传来正在接近这座建筑的脚步声,她拿着信封的手颤抖起来。但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治厚所说的寻找自己的这群人中,照片上的那个人也应该算在里面。文英认为,自己至少应该了解有哪些人在觊觎自己,哪怕只能认出其中一个。
“啊!我知道了,哈哈。”
“性情跟我很像,是个非常易怒的儿子。”
“长子怎么会不像爹呢,看起来非常优秀的一对父子。”
益尚把腿伸到桌子旁边,转动着手里盛着红色液体的玻璃杯。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虽然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感到很不舒服,但也隐藏不住她的心动,不过益尚却只是紧紧盯着不远处治厚、胜范和华景的周围。
“生了这么漂亮的女儿,让没有女儿的我好生羡慕。”
“哈哈,您生了这么英俊的儿子,说的那是什么话。”
“英俊的儿子……哈哈哈,确实是英俊,头脑聪明得让人害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陷害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