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怎么会跟你在这里相见?难道他是你以前就认识的人?对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个叫金益尚的人,你在东京的时候就……”
文英的心跳加速。近永不仅认识治厚,还认识益尚。她猜不到这两个人对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益尚已经知道她不是近永,现在治厚也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也知道她不是男儿身了吗……不,文英不确定自己的内心是希望益尚知道,还是不希望。她的心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太阳已经升起,悬挂在建筑上方,十分耀眼。那刺穿云块的阳光就像根根金线,纵横交错着。文英的心怦怦跳着。她总感觉益尚似乎就要从某个地方钻出来,这种又忧虑又期待的心情让她心里很混乱,但是她知道那只是错觉。文英和近永只顾着简短而焦急地交谈着,没有注意周边的情况,然而治厚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终于确定,方才发现的紧跟在近永身后的那张熟悉面孔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真的是那个人出现了。
“我们得离开了。”
“……嗯?”
治厚紧紧抓住文英的手腕,然后迅速地环上她的肩膀,准备带她离开。一刹那间,不知所以然的文英回头望了望。而在这间隙,近永似乎也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匆匆走向人群蜂拥的街上,消失在人海中。
“有情况。”
文英把视线从渐渐远去的近永的背影上移开,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视线里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文英心里咯噔一下。穿着大大的雨衣,压低草帽的那个男子。就是他!虽然那张脸仅见过一次,但就像篆刻在了脑海里一样,再次见到的时候,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你知道是谁吧?之前在电车上……”
“是。”
文英惨白着脸点了点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个家伙也来上海了?难道是跟踪益尚前辈和治厚前辈来的?文英暂时放下近永的事,脑子里一片混乱。
“看到那边那栋黄色砖头建筑了吗?”
治厚用眼神向文英示意建筑的方向。
“看到了。”
“你装作路过,快点躲进那建筑的窄巷里去。”
天!她的脑子一团乱,但是比这更令人担心的是益尚的安危。治厚和益尚昨天还一起在虹口公园里,今天那个家伙就出现在了上海,看来他真的是在跟踪益尚和治厚。那个男子,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回顾那天在电车里的情形,文英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他正在跟踪益尚和治厚两人。
其实,文英的推测跟事实稍有出入。金达钟跟踪的人既不是治厚也不是益尚,而是京城第一银行的前行长。金达钟像治厚一样寻觅着第一银行前行长的行踪,所以才会来到上海。如果现在治厚是独自一人的话,完全没有必要躲着金达钟。但问题在于现在自己抱在怀里的这个冒名为“洪近永”的、不能确定真实姓名的女子。
最近闵大人那边一直在暗中搜查已故洪淳馨独生女洪文英的去向。但是,就在刚才,怀里的这个男人在叫洪文英的堂哥的名字时欲言又止,而洪文英的堂哥在叫她名字时也是如此,那一刻,治厚的预感得到了印证。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上个月在那封托家里仆人转交给“近永”的那封信上,收信人的名字是文英而不是近永;也知道了现在待在自己怀里的“他”其实是女儿身。如果金达钟发现了这一情况,如果他想要打听这个和洪近永在一起的女人的消息……治厚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往这边……”
说完,治厚便拉着文英飞快地往土黄色的建筑物里面跑了进去。他用手臂紧紧地抱住文英。好小……她的身材那么娇小,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
“治厚前辈。”
听到文英呼吸急促地叫了一声,他低下头看着文英。
“跟踪我们的人是不是有两个人?”
真是挨千刀的!刚才自己的注意力被她分散,满脑子都在想着关于她的事情,竟然没注意到金达钟还带着一个手下。
“这里有三条岔路,前辈和我就在这里分开走,怎么样?”
她总是这样,能迅速且冷静地判断出现下的状况,然后独立地作出决定。但是治厚只是低着头,不置可否。这里可是红灯区的后胡同。
“在这种地方把你一个女孩子丢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文英呆呆地看着治厚,视线里的他目光坚定。她知道自己是女孩的事实已经被他知晓,脸上浮现了无奈的笑容。但是现在,益尚,益尚的事情更为迫在眉睫。
“没事的。就算是在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人把我当成女人的!所以,前辈,请往左边走,我往右边走吧。”
文英觉得自己得尽快去告知益尚有人在跟踪他,因此暂时把被治厚发现身份的事情抛在脑后,想要先去知会益尚。之所以会产生这个误会,自然是因为她并不知道金达钟是谁,也不甚清楚他究竟是在跟踪谁。在上海的时候,文英一直看着益尚被人追赶。在南京东路的那个舞池里,他不是也被日警追捕了吗?
在二楼和三楼的窗户之间,晾晒着很多衣物。治厚还没来得及阻拦文英,她便迅速地消失在了这幽深的长巷子里。不知道小胡同最终会通向哪里。但是看方位,应该还是通往外滩。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甩掉这些紧紧跟着的家伙们。
文英又在某栋房子那转了个弯。突然,视野变亮敞了。但是眼前看到的还是不甚亮堂的大红灯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文英拨开人群出去,脱掉身上黏着黄土的外套,随手扔到房子与房子间的窄缝里。然后,她再次走进窗户上挂满衣物的胡同。一阵扑腾后,她手里紧紧攥下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浅蓝色的旗袍,她直接把它套在自己的衬衫和裤子外面,甚至没有工夫去费神想自己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她的脑海里只想着要快点甩掉后面那些追踪的人,要快点赶去益尚的住处。
文英漫无方向地在胡同里转来转去,只是凭着直觉朝着黄浦江方向前进。近永去哪里了?她就连原先的住处也打听不到,各种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徘徊。其实现在距离和益尚分开,才过了45分钟而已。她走出胡同,又再次回到了南京西路。可以看见在前面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自己熟悉的饭店和宾馆了。她偷偷地斜眼往后看了一眼,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甩掉跟踪,但什么也没看见。大概是因为自己穿了一件旗袍,所以侥幸躲过了跟踪。
她转过身,朝着今天凌晨和益尚一起出来的酒店入口走去。突然。嘭的一声!她无意间和一个女子撞了个满怀。文英打了个趔趄,她的脚腕扭伤了。
“啊……对不起!”
女子戴着一副圆圆的黑色眼镜,没有看文英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酒店,只留下一句抱歉的话。
“啊呀呀……”
文英只稍微揉了揉受伤的脚腕,便直起腰来,也跟着匆匆忙忙地走进了酒店。益尚的房间在5楼。她一头短发,身穿旗袍的装扮显得格外突出,引来了人们各式好奇的目光。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文英匆忙地跑上了楼。刚刚扭伤的脚腕虽然像针扎般隐隐刺痛着,但是她没有停下,跑上了一层又一层。终于,5楼到了。
房号是几来着?是517号吗?她回想着房间号,穿梭在走廊里。但是没走几步,文英突然停下脚步。有人正站在他的房门前。那是一个穿着干练的及膝大衣和尖鞋头高跟鞋的女子……她就是刚刚在酒店入口前碰上的那个人。她摘掉了黑色的眼镜,现在正倚在门上在写留言条,不,她是……那个之前在舞厅里凑在益尚耳边窃窃私语的女人。
唰啦唰啦。整个世界安静得好似只能听到铅笔在便笺上写字的声音。那女子写完便笺,便将纸夹在门缝里。她转身正要离开,正巧撞上了文英呆愣的目光。文英急忙低下头。女子目不斜视地从文英身旁走过去,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音慢慢消失在楼梯间。
咚咚咚。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情似的,文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她一瘸一拐地走向益尚的房门。看来益尚不在房间。如果他在的话,女子怎么会不进去,而只留下便笺。虽然脑海里的理性一直警告自己,绝不能偷看别人的便笺。但那似乎只是虚无的回声,一点也不起作用。文英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夹在门缝里的便笺。便笺上的字迹很漂亮,只有短短几句:
“前天凌晨,谢谢你能来。虽然知道你肯定会来,但那时你给我那份安全感,真的是让人感动得难以言表。还有,你在人力车上借给我的肩膀,真的很温暖……
我们回京城再见吧。那时我说不定会请求父母同意让我们订婚。请不要责怪我身为女子却如此主动,因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相信你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平安无事回来的。我就先上船了。
明恩”
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