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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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2)

一席话完室内已经浓烟滚滚。

安永长叹一声,在烟缸上磕了磕灰,说:“如果是宁远涉嫌雇凶杀人,这案子就要万众瞩目了……我也跟你汇报汇报我这方面侦查出的情况吧。初步判断就是谋杀,而且是前后夹击。齐泰龙出事时的车速近乎120迈,你想想,在那种路况,如果没什么事,开这么快找死啊,可以想象齐泰龙有可能是在逃避后边的追兵,而且就因为心理上顾后而没瞻前,在三岔口会直直与另一辆车撞上去。当然那辆车也有可能是预谋的,从刹车轨道分析,齐泰龙已经掰方向盘了,那卡车却没有作任何救急措施。还有,经过一晚上的劝说工作,附近小卖部的小老板承认看到两辆车在道上飙车,前面一辆就是齐泰龙的帕萨特,后面一辆的车型车牌,他说什么也不肯招。看上去,应该是认识的。”

“其实嫌犯不难确定,齐泰龙说是六指,我恰好知道一个六指,就是G市黑老大谢福成的手下。昨天,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人应该就是他。吉祥饭店跟谢福成肯定有特殊关系。如果是这样,那么附近的店铺被胁迫不敢多话也很好解释。”

“但我们不能确定,吉祥跟宁远的关系。就算把谢福成抓住,他们一口咬死跟宁远没关系,你的案子还是查不下去。”

“我相信,事情不会像表面那样铁板一块,只要查下去总会有漏洞的。我的案子,你给我保密。我知道路途一定很坎坷很漫长,但我有强烈的信心。”

安永点点头,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曾碰到一个告状的大爷?”

“记得。他训了咱们一顿,说,你们公安别神气活现的,在俺们眼里的形象可是不咋的。戴着大檐帽,腰里别把枪,破不了案光抓好人。想想那时候,咱们也真是可笑,穿着身制服就要试试威力,在高速路上敢随便拦车,去餐馆吃饭大摇大摆……国家赋予的权力,不是为了服务社会,而是狐假虎威。”

“那个大爷还说,流氓窃贼有什么可怕?小犯小抓,大犯大抓,犯了死罪就枪毙,还能翻了天?可怕的是地痞,什么是地痞?流氓窃贼加公安就成了地痞,再发展下去就是黑社会。为什么你们公安破案率低,就是有内贼。上下串通,里外勾结……谢福成这个人我也关注很久了,因为你可以料想得到的那些个原因,我没有追下去。明明知道一个人有问题,却任他逍遥法外,为所欲为,想想真惭愧。所以,唐末,我想说,我支持你,你明知前面站着老岳父也要捅下去,我呢,我也要切切实实做点事了,大不了这位子不要了。我们还年轻,现在就向恶势力低头,我们这一辈子还站得起来吗?”

两人交换了会心的微笑。

唐末回家,看到潘宁穿着他的查验服,包着头巾上上下下忙碌,心头不免滚过一阵惭愧。结婚了,可是似乎什么都没给她,连房子起码的清洁都没有。

他抱住她,说:“别忙了,累坏了我儿子怎么办?”

潘宁轻微挣扎,“我身上脏,你别碰我。把地板擦擦就完事了。”

他把拖把从她手里抢走,扔到一边,“没你事了,以后,不经我允许,你不能这么操劳。这不变相虐待我儿子吗。”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因为你太爱我了,我总觉得你会生出一个小号的我来。”

“唐末,你真是太自恋了。”潘宁叹息。

两人通力合作,将家打扫干净后,唐末在浴缸里放了水,让潘宁好好泡泡解解乏。

潘宁脱衣服的时候,看他赖在浴室不走,面色一红,道:“你也要来吗?”

“你一个人多无聊,我陪着你可以说说话。浴缸反正很大,还有万一你摔了什么的,我儿子不倒霉吗。”唐末大言不惭,在她脸颊捏了一把,“老婆,别害羞,我们有证,合法的。”

“滚。”潘宁总觉得唐末的话实在是实在,可摆到台面上讲真是糙得让人受不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唐末把潘宁的腿搁到自己身上,给她进行足底按摩。尽管手势笨拙,自有让人感动的温情。三十七八度的水不冷不热极其熨贴地缠绕着他们。

“老婆,以后我每天给你按摩。”

“话可别说这么满哦。”

“嗯,加上条件,只要我有时间。我要让你觉得这一生哪怕什么都做错了但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喂,你笑什么,没看我说得特别严肃吗?”

“我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嫁给了你,对不对?”

“我老婆还不太笨。”他看着水面下她隐隐绰绰的躯体,目光悠远起来,“宁宁,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俩还有潘悦一起玩游戏?”

“嗯,你们俩狼狈为奸,就知道欺负我。你们做医生,我就是病人;你们是老师,我就是学生;你们做老板,我就是员工,总之,我那时候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玩捉迷藏——”潘宁眼睛眨了下,好像被回忆刺痛了,“轮到我藏你们俩找。我当时躲到一个衣柜里。你们假装找不到,却暗暗地把衣柜的大锁摁上了,然后你们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我怎么推也推不开,就在黑暗里哭。那是段可怕的经历。后来一直会做一个梦,我被关在一个密封的小空间里,而你们,包括爸爸妈妈姐姐就在外头,吃着喝着笑着闹着,其乐融融。我拼命喊啊叫啊,用尽了力气,就是没人听到,就是没人想得到我。我每次醒来都会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被遗弃的。”

“傻瓜,那不过是你的梦。你在梦里拒绝我们。”

“是梦吗?”潘宁一阵悲凉。母亲喜欢性格与外貌酷似自己的姐姐,小时候总带她出去串门,原来以为父亲疼爱自己,绑架事件却让父亲的形象坍塌。而慕远离开后再没给她音信,连唐末对她的感情都更像一场游戏。她内心深处时常感觉孤独。

唐末看她突然心情不好,有意转移话题,说:“呃,其实,我们小时候就扮过夫妻玩过洞房花烛夜。”

“你就记得这些,思想龌龊。”

唐末贼笑,“你姐姐是导演,让咱们拜天地,然后脱衣服上床,你不肯,被你姐姐训斥,说再不带你玩。你就只好抽抽搭搭地脱了衣服。我一直记得你当时抱住膝盖赤坐在床上,整个身子趴伏在膝头,像头献祭的羔羊,很可怜。”

“你真过分。不要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很多事都模糊了,但这件事却清晰得就像印在胶片上。”

潘宁自然也没有忘记。那是非常怪异的场面,她姐姐在边上看着她和唐末脱光衣服,然后指示他们拥抱在一起,但他们俩忽然都害羞起来,坚决不肯。最后唐末飞快地摸了摸她的私处了事。青春期时,面对长大了的唐末,她还会突然浮出那一幕来,因为觉得羞耻而刻意去遗忘,又因为遗忘的姿态太用力而始终萦绕,以至于青春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对唐末不知所措。直到,慕远降临到她生活中。

“你越长越好看,而我越来越好奇你脱光了衣服后的样子。在蠢蠢欲动的年纪,你是我性幻想的对象。”

“混蛋,这就是你强奸我的理由吗?”潘宁狠狠蹬了他一脚。

唐末抱住她的脚让它蹭到他心口,“宝贝儿,别这么激动,对两性特征好奇也是很正常的吗?我是在跟你探讨严肃问题。”顿一顿,又说,“第一次跟你做的时候,没感觉我在发狂吗?那是累积了太长时间的能量。其实一直觉得你是我的。你跟慕远在一起的时候,我承认吃醋吃得不行,就好像老婆红杏出墙,自己戴了绿帽子一样。”

“那你就对他下手吗?”潘宁觉得脸部神经在一抽一抽的跳动。

“公私兼顾而已。谈不上下不下手。我只是拘留了他几天。他的失踪跟我没有关系。”

潘宁冷笑了下,“你明明知道他无辜,还拘留他?”

“没错,但他也是一条线索,我没有违规。喂,你脸色干嘛那么难看?你不会还对他念念不忘?”

潘宁控制了下面部表情,仰起脸,牵起一个美妙绝伦的笑,“当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唐末,跟你说,要不是有这孩子,我死也不会嫁你。你,永,远,是,后备的,只要他回来,我立马离婚找他去。”说着,凛然收回腿,从浴缸里站起来。

唐末一把拽住她,她一个趔趄,后仰到他身上,她双腿踢腾着,“让我走!唐末,你太招人恨了。我们现在离婚算了。”

唐末箍着她的肩膀,脸上也有了怒容,“你刚才那话真的假的?你说我是后备。”

“当然是真的。我根本没必要对你扯谎。你也不值得我扯谎。我从来没爱过你,我是被逼无奈,如果没有这个孩子——”

“哼,”唐末讥讽,“老说我强奸,你不配合,我强得了你吗?你难道没机会大喊大叫?你没做,你根本也很享受。别以为我不知道,装得一本正经,不过是天使的脸蛋,荡妇的心肠。18岁,就跟别人大庭广众之下搂楼抱抱,跟你说,你永远见不着易慕远,他死了……”忽然怔住,觉得自己把话说过头了。不过,要怪她,她总有本事让他恼羞成怒。他一个粗人,心里有话就直说,称赞她的裸体怎么了?怀念小时候的私事怎么了?非要夸奖她朝圣者的灵魂吗?狗屁。

“别碰我,我们离婚。”潘宁又恢复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去你妈的。唐末翻过身,把她摁在水里。

潘宁呛了,像个落水儿童,惶急地挥着手,“唐末,你的儿子,你想谋杀吗?”

“你又不爱他,某人回来,你扔了他就走,生下来干什么呀?结婚第一天就想离婚,这婚姻还有没有必要维持。”他抵住她的肩,嚎叫一声,长驱直入。

潘宁疼得要死,咬牙切齿骂:“王八蛋,孩子丢了最好,以为谁稀罕啊,滚开,你他妈滚开啊……”

骂着骂着,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她一哭,唐末跟着软了。他心里堵得慌,明明对她一片爱意,明明只想对她好,怎么就能扭曲到这种地步?

“我错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拉起来,用毛巾裹住她。她推他,“我要回家。你都不要他,我干嘛要?我去医院做了好了。”

“我要。我真的要。刚刚疯了。我不好,不该说乱七八糟的话,不该惹你生气。别生气,不然孩子要有意见了。原谅我?……姐姐,小生是一片闲情,爱煞你了,可怜小生则个?”

“你放开我啊……要流产怎么办,你个王八蛋……”她捶着他,渐渐无力。

“书上说三个月后可以的。不会有事的,我以后不敢了。”他抱住她,叹了口气。他是那么爱她,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要跟她斗个两败俱伤?就为了索取那一点点重视和尊严吗?

3

安永缉捕到了六指,六指供出谢福成,谢福成躲到贵州,一个月后被警方抓获。G市开展轰轰烈烈的打黑行动。

与此同时,唐末将自己对宁远的观察、思考、怀疑写成材料,并附上徐曼当年给的毒品销售网络图和齐泰龙给的宁远走私车销售凭证一起寄给G关丁贵根关长。

在准备这么做前,他打电话给潘时人,说要跟他谈一谈。

潘时人不推辞,说,“我定时间、地点,你有勇气赴会吗。”

“当然。”

潘时人大笑,“好,夜里10点,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那个野码头。如果要消灭个把人,真是太轻松不过。不过,唐末估计潘时人不会蠢到那么做。

当夜,他还是开旧摩托车去。结婚后,潘宁送了辆新的摩托给他,样子很跩,也环保。但他却是个恋旧的人,只要是自己一个人出行,还是开那辆黑烟滚滚的旧车。他觉得自己是用惯了那辆车,那辆车也习惯了他,多日不见,彼此就想得慌。

唐末到时,潘时人已经在了,负手望向苍茫的海。

海浪依旧沉郁,一波一波,无休无止,提醒着宇宙的浩大与人世的渺小。

这夜无月,天空像倾翻了墨水瓶,流出层层叠叠的黑。而唐末相信,黑夜总是暂时,黎明必将到来。

“小唐,每次看到海,我就想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短促。”潘时人没回头,却知道他到了,“像我,年届60,一转眼大势已去。过去种种,都成了雪泥鸿爪。”

“那就在走之前跟不法分子沆瀣一气?把前半生的清誉葬送?”

“你有什么证据吗?”潘时人转过身朝他微笑,唐末觉得这笑容跟潘宁真的很像。

“小唐,其实我很欣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不是你有多聪明多胆大,而是你正直,无私。聪明人很多,但无私的不多。聪明人如果没有一颗无私的心,就会去计较自己得失,而一个人如果开始计较自己的得失,那么他就要明哲保身,甚至随波逐流,只有心底无私才会无欲则刚,才能压住邪恶,才是我们社会需要的光源。我知道你暗地里在做一些事情,只要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尽可以坦然去做。我潘时人随时接受考验。”

唐末无法相信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个腐败分子,他是在向他暗示什么吗?

“当然,要做英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你触犯了别人的利益。犯罪分子有什么可怕?不可怕,可怕的是与他们结成利益同盟的人。那些人有权力,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当你连命都未必能保全的时候,你还敢去坚持自己的信念?你会不会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什么都保险?反正现在风气很坏,要说责任也轮不到你头上。”

“潘局,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唐末磕磕绊绊地说,“你是想说,你迫于压力不得不那么做?宁远的水那么深,竟至于要给你施压?”

潘时人微笑不言。海风簌簌地吹,将他的白发翻飞了起来。他的确是到退休的人了,眼圈肿大,皱纹深刻,但身板依旧挺直,笑容坦坦荡荡。唐末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但他调查到的证据却容不得他不信。

他掏出一张复印凭据,说:“你看看?是不是你签的字?宁远为什么要给你18万?”

“不是给我个人的,是他们资助一个公益项目,我不过做了个中间人。”

“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降低廉政风险,搞掩耳盗铃那套。我还听说宁远在湿地公园给你拿了套别墅,背山面水天然氧吧,足有300平,而且里头保姆司机看门狗一应俱全,给你配的车是奔驰S级。人家体恤你,没给你办房本,只说是租给你的,可是也从没问你要过租金。”

“你见我哪天去住过吗?”

“宁远还给妈送了一套美容卡,价值5万。妈没要,退回去了。但我得问,宁远凭什么要送妈东西?潘局,现在社会上传你跟宁远的事传得很邪乎,你也不想背着个骂名退下吧。潘局,我很纳闷,你真的那么缺钱吗?如果不是为钱而是另有隐衷,我希望能够为你分担。你不仅是我领导,还是我继父、岳父,我不想对你动手。”

潘时人还是清明地微笑,投向唐末的目光中有了赞许,“小唐,你长大了,把宁宁交给你,我很放心。咱们来个约定,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也跟你讲讲心里话。”

“请说。”

“我是我,宁宁是宁宁,不管我出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照顾好宁宁,给她安定地生活。我们之间的事,她们俩,我指的是你妈和宁宁,谁也不要告诉。告诉了,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叫她们担忧。你可答应了?”

“没问题。”

潘时人点点头,面色在这时候褪去清朗显出疲惫,身体也好像一下子佝偻起来。

他久久踯躅,海浪和风声在这沉默的间隙越发地惊天动地。

终于,他叹息一声,说:“我确实不缺钱,公务员嘛,撑不着饿不死,像我这种级别的,在位时也算风光。但是你也该知道,什么是人走茶凉。退休了,我就啥也不是了。你可能要说,退也没什么不好,年纪一大把了,也该享享福了。可我不服老啊,我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还能为国家做事啊。我不想像咱们小区里的那些老爷子们在棋牌室耗日子,时髦点的去垂个钓参加个老年合唱团什么的。我有的是经验和人脉,我闲不下来,我要做事。可谁来给你机会?你一个公务员,有钱投资办企业吗?李元春说,权力算什么?过期作废,总有一天没有的。可是钱呢,钱永远是你的。你说我是用钱来买吃的穿的吗?不是,我是要做事。”

“宁远给你干股?置换你现在的权力?”

“我可没说宁远给我什么?你先前提到的种种好处我也一概不认账。小唐,还是那句话,给人按什么名目,是要证据的,否则就是诽谤。你有证据,你随便去告。告倒了我服你。我跟你说的话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