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与崔总合作谋事,不胜荣幸。我此番来,虽然主要是为结识大哥,还带着些附加的小意思,就是希望崔总能出任N系的顾问。N系摊子虽摆得很大,瞒不过大哥,管理混乱,很需要大哥这样有经验的长者。我很希望跟大哥一起做事业,跟着大哥,也能学点东西。”
崔廷未免动心。毕竟退休后的漫漫时光很叫人寒心,很多东西就是鸦片,尝过后才知道,要戒是相当痛苦的,比如说权力。那是需要位子赋予的。
但是,N系的真实情况他摸不着底,那是艘业内煊赫的航空母舰,也笼罩着神秘面纱。他也知道N系邀他加盟绝不是为了他的经验,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又是接触了几天,千禾说了通击中崔廷要害的话。
“华成是你一手养大,可毕竟不是你的孩子。你待他再亲,再使力,不过为别人做嫁衣裳。何不为自己考虑,养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你知道,一个人什么情况下老得最快吗?不是操心,是没事干。”
崔廷是知道的,官场上有59现象,在退休边缘,卯足劲为自己争利益。反正过期作废。官场是非常残酷的,你手中没权没势,谁也不会多给你一个笑脸。崔廷为华成奉献了一辈子,有多少人会念着他的功劳呢,他一下台,华成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
千禾装出几分醉态,“大哥,我收购的企业,现在很缺像SEED那样的朝阳企业……我知道大哥也很有想法。”
崔廷立即明白了千禾的意图。
“股权转让,不是我个人说了就算的事。必须走程序。先由我们领导班子成员投票,然后上报主管部门,再可能会进行公开的竞标。恐怕不可能你们一家参与。”
听崔廷说至此,千禾喜上眉梢,“当然要公开公正透明,我哪里会让大哥难做……叶隽那边,大哥也要给个交代,是不是?我听说,大哥跟他交情不一般。嘿嘿,很不一般。不瞒大哥,我现在女朋友是苏西,苏西大哥应该知道的。”
崔廷讪讪道:“苏小姐我见过。”
“你跟叶隽谈笑泯恩怨的事,在业内是一段佳话。特别是大哥,真是大人大量,虚怀若谷,不仅毫无往日成见,还给出创业基金。否则他叶隽怎么起?不过呢,这人心总是难测,叶隽是不是感恩戴德,就是另一个问题。你想想,普通人,别人借个钱不还,还要耿耿于怀,睡不着吃不香。何况这两年青春。”千禾见崔廷脸有点白,心里微微得意。
叶隽被崔廷陷害入狱是苏西提供的私密。坊间无人知道真相。当初她说的时候也是踌躇再三。想起她当时像做了坏事似的自责难安的表情,他现在都想笑。苏西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吧。
这件绝密公案,被千禾这个第三者揭露出来,一贯重视名德的崔廷没法不恼羞成怒。面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白。千禾见好就收。
“大哥对人性大有研究,自然无庸小弟置喙。”千禾为崔廷满酒,“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崔廷开始了股权的秘密操作。叶隽自然风闻消息,几次要跟崔廷长谈,崔廷心有芥蒂,自然不可能推心置腹,几句话就把叶隽挡了出去。
“卖股?怎么会?SEED气势如虹,我卖了不显愚蠢?叶总,信不着别人,也该信你啊。就算不信你,我不能不信钱。”
根本就没法谈下去。在这个资本说了算的局面下,叶隽的话没有决定力量。他说到底,只是个经理人,管理者。
华成的内部投票出人意料的顺利。党组成员5人,只有一人投了反对票,是个分管技术的副总。以于正德为首的其余几位副总,可能面临升迁的关键时期,选择了宁可企业受损也不得罪人的招数。
在上报主管部门前,崔廷预先跟岳父打了下招呼,又跟某司长汇报了工作,该司长是其岳父一力提拔的。
“多元化道路经过实验,不利于核心业务向精深方面拓展,分流研发资金,公司也缺乏相应的专业管理人才,充满风险,还是见好就收。”
“机构的设置、撤消是要经过党组会议的。不是儿戏,当初怎么就不能想周详一点呢?”该司长皱眉。
“新兴事物,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
股权转让在朝N系非常有利的方向进行。千禾付1/3现金,其余款项以旗下一个公司作为抵押,20年付清。那公司其实已经亏空得很厉害。只要多作调查,便可知利害。一贯精明的崔廷在这件事上含糊过去,实在是千禾许诺的好处太过诱人。他会执N系的干股若干,拥有一席董事之位,除此外,千禾会将华成亏损的部分全部返还到他身上,他可以创业,继续拥有权力。59岁现象,在他身上也没法避免。
崔廷也纳闷过于正德等人的反应,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千万的资产,怎么能置若罔闻?不过也不难理解,公司的资产又不是他们的,他们反正不会少一分钱,就算破产,他们也会转入新的单位,继续坐领导之位。
于正德表面上不关心,实际上比谁都盯得紧。他惟恐崔廷秉公执事,恨不能越乱越好。相关资料,他秘密收攒着,等待绝地反击。
6年了,他第一次感到心像被春风袭过的冰封河面,有了消融的痕迹。他渴望一场战斗。因为兴奋,身体有了些微的颤抖。
千禾与苏西打网球。
出了一身臭汗,紧绷的心才微微松弛。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后天,崔廷将与千禾签订协议。一旦签下,千禾将以绝对的控股权成为SEED的主人。而华成的翻云覆雨,更是没有办法去考量的事情。
两人放下球拍,坐到场地一角休息。
苏西喝过水,说:“挺没劲的。”
千禾说:“不挺刺激吗?”见对方没回话,又自语道:“嗨,说实话,其实不刺激。早几年,看着那些暴涨暴跌的数字,看着财富一夜聚散,看着有人发疯有人跳楼,很是血脉贲张,现在什么感觉都没,做什么事都只是惯性。当钱成了数字,当数字成为我的目的,我大概就不是我了。”
苏西想起在SEED那会,只处理事务性工作,偶尔给叶隽一点灵感,别的乱七八糟的事,不用她参与,那时候为不能进入更高的层面隐隐失落,现在觉得叶隽更可能是在保护她。人在成长中,总是要丢失什么的。可叶隽哪能保护得了她一辈子。也许他曾以为可以的。
千禾滑到地板上,手枕着头,两眼闪闪发光:“苏西,等这事完了,我带你和小念去禾溪。”
“禾溪?”
“我婆婆住的村子,那边有一条长长的河,我在那边出生,妈妈由此给我取名。婆婆过世后,我再没回过。”他支起半个身子,脉脉叫她,“苏西?”
“呃?”
“要不你嫁我吧,我们三个人到禾溪过清净日子。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们有基础,说穿了,婚姻求什么爱呢,不就求个温暖?求一种稳定的形态?”
苏西说:“千禾你从没爱过吧?”
千禾脸上有微妙的嘲讽,“我不信爱。你信啊?你的爱不是都落花流水失败告终吗?”
“那我也爱。”苏西放大声,“哪怕是回忆,爱,会让人的心留最后一丝慈悲,相信这世界的美好,给自己生存的希望。我不像你,自私自利,到最后其实最孤独最可怜的也是自己。连个回忆都没有。”
千禾簇紧眉有点怒,绷了一阵,松下:“回忆是用来自欺的东西。”
这个时候,被他扔在一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
关键时刻,杀出个致远。这个公司宣布将不惜一切代价注资SEED,与ARR联手压制N系与华成。目前它的首批资金已转到SEED账上。叶隽和邓子嘉的行动要比千禾和苏西还要快那么一点点。
致远。这个企业苏西不陌生,是国内最大的娱乐传媒集团之一,旗下有影视、音乐、经纪、广告几大公司。
致远投资新经济无可厚非,问题是它是以ARR的名义进入。也就是说它表面上并不是SEED的股东,没有名位,至于能从中获多大的利,要根据两家内部协议。一般公司绝对不会这么做,很显然这是针对N系而来。如果不是叶隽或者邓子嘉与致远渊源深厚,就应该是N系得罪了致远。
前者,苏西并未听叶隽提过,他的社会关系,苏西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他和子嘉都是跟外企关系居好,国内企业很少有不同一般的交情。后者……苏西彻夜翻材料,在致远执行总裁的名字上停下,徐天蓝。
脑子搜索到在N系电梯撞到的女人。当时觉得有点面熟,原来就是她。
千禾曾踏足娱乐圈,签的是致远……苏西终于理出了头绪——原来是他欠了风流债。解铃还须系铃人,苏西爱莫能助。
但还是不放心就此睡去。试着给千禾拨个电话,千禾在听筒另一边醉意十足,“苏西,还没睡吗,别想了,睡吧,大不了一个完吗。我早想完了,呃……”
苏西从故作无谓的话中听出了怆然,担心他出事,打了车就奔过去。
她敲了半天门,没人开。只好掏钥匙直接进。她备有千禾家里的钥匙,因为小念有时会住他那边。
打开门,一股烟味先扑出来向她报到,过滤完烟味后,鼻端有了男人干洌的气息。
千禾已经睡着了。
苏西把灯拧亮,看他半卧在沙发上,地上有一个碎掉的红酒杯,液体污染了茶几下的纯白地毯。
“渴……我要喝水……”千禾在梦里迷糊叫,声音里有浓浓的醉意。
苏西拿个杯子接了水,微微抬起他的脑袋,将水倒进去。
水流顺着嘴角溢出来,他吧喳舔了下,像小念。为这个举动,苏西的心软了软。她坐边上,给他揩水渍,他忽然伸起手摁住她手背。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的手烫得厉害。
她短暂地停了会,抽走,他睁起狭长的眼睛,在夜光里,有点晶亮的水泽。
“没想到最后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他凝望她。目光辽远。
“别乱想了,好好睡吧。”
苏西俯身捡碎片。千禾坐起,双臂向下轻软地一握,便抱住了她。她一僵,手中的玻璃切入了指肚,有血欢快地冒出来。疼和温柔同时存在。
这个温柔她是否能够消受?
在怔忡中,他已经把她拉到沙发内。头缠到她脖颈,她颈子一圈便温温地热起来。
他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怀抱着她,或者说依靠着她,睡去。他累了,也从未有过的虚弱。他要一个怀抱,一个依靠。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强大,此刻他只愿意做一个女人怀里的婴儿。
但愿一辈子有这样轻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