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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每个人有不同的恐惧

叶隽原本并没计划参加这次派对。子嘉打来电话,问他为何不来,他说忙,子嘉笑道:“杰森,别掩饰了,是为苏西吧。”叶隽愣一愣。子嘉又道:“人家把小念也带出来了,作为千禾的家属。那一家子今天可是谋杀了不少人的目光啊。”

他是知道苏西跟千禾在交往的。那一个晚上,他找苏西,偏巧家里没人,他等。却等来了一家三口兴高采烈出游回的场景。苏西把小念支使回,单独跟千禾告别,桀骜张扬的千禾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这难道不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的表现吗?他告诉自己这是他想要的结局,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预料中的心平气和。

子嘉挂断电话后,他有点魂不守舍,开了车去了。他不知道来这一次,是否就是要让自己死心一回。

叶隽是从后门溜进的,经过花园,看到千禾与苏西坐在一起看月。

月亮真的很亮,可是洒到他心上却是一片冰凉。纯洁的月光啊,曾经见证过他的爱情,此刻却耀亮别人的梦境。他脑子嗡的一片,空得想哭。

苏西在唱: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肯定地回答我。

他怎能不爱?他与她风雨同舟、甘苦与共这么多年?那一份感情早就融进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默契。他爱着她,就像春天眷恋每一寸绿意, 海洋依存每一颗水滴。

所以才没有办法。

“叶隽叔叔。”有脚步悉索过来了,他连忙转过身,看到小念。

小念今天穿着跟千禾一样的衣服,真像千禾的儿子。他心头升起一股酸意。

“叶隽叔叔,你是不是很难过。”小念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叶隽勉强笑了下,将小念搂进怀里。

他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小念朝他身子内侧拱了拱,他闻到了熟悉的乳臭味,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样的遥远。他再不是他的儿子了。他曾经跟他说过,爸爸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你出生时迎接你的人。他当时正为被苏西生硬地剥夺父亲而难过,圆溜溜的眼睛里一颗颗全是眼泪。“你真的看到我从妈妈肚子里出来?”他点头,“要不是你的爸爸,怎么会看到呢?”他搂住他,郑重说:“你永远是我爸爸。”

从来没有永远的事情。他失去苏西,也将同时失去小念,这都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那个叔叔对你好吗?”他问他。

“嗯。”小念点了下头,然后对着叶隽心脏部位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更愿意你是我爸爸。”

叶隽心猛地澎湃了下,只觉得喉头热辣辣的。

“跟千禾叔叔在一起很快乐,可是就像跟朋友一样,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是爸爸。我想叫你爸爸……”

“爸爸,爸爸……”他叫着。叶隽没法出声,只怕自己一发声就便成哽咽。

“妈妈不让我叫你爸爸,可是每次,我心里都这么叫。妈妈和千禾叔叔在一起,你一定难过,我就跟着出来了。我知道你喜欢妈妈,可是为什么不能跟妈妈在一起。”

叶隽想了想,说:“我出了点问题,你妈妈要嫁给我,会委屈,不幸福。”

“是那个婆婆吗。”小念突然想到了叶隽的母亲,“她不喜欢妈妈,也讨厌我。”

“不是的。”

“小念,小念……”苏西找过来了。

小念挥手道:“妈妈,这里。”

苏西停在一株桂花树下,看着小念和叶隽团在温柔的月光里。时光倒流一年,这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梦想。现在呢?不过是白日梦结束后嘴角残存的一道口涎。

小念跳出叶隽的怀抱,对苏西嬉皮笑脸,“妈妈,你唱得比蟋蟀好听。”然后兔子一样溜掉了。

叶隽怔怔站起来,苏西一步步走近他。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只因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给我,你的答案。”她停在他身边,仓促说。她很愿自己理直气壮一点,但是急迫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他看着她。月色停在她脸上,渗着圣洁的光。他如此爱她,但是他只能说:“唱得不错。”

他彻底泯灭了她的希望。但是鲁迅先生不说过了吗,希望一如绝望,同为虚妄。

破灭也不是一件坏事,苏西安慰着自己,至少心可以腾个位子了。管它以后是做空心人还是被别人占据,那都是以后的事。

苏西看看月亮,又看看远去的叶隽。觉得叶隽与月亮有相同的属性,纯洁、美好、虚幻。适合遥遥仰望。如果定然如此,她苏西奢望什么。她该要庆幸自己与“月亮”丰沛地爱过一场。

自此后,苏西拿出刚生小念那会的劲头,抖擞精神一场接一场地相亲。

相亲次数多了,形式就有点走样,基本变成了苏西的民意调查。

——你在SEED开店吗?买过东西吗?跟BE相比,你更愿意上哪个网站?你觉得它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善?

——华成这几年大幅滑坡是谁说的?你有朋友在华成?什么?崔廷要退了?跟副总有矛盾?……

这也不能怪她,只能说她干一行爱一行,作为网络部的主管,作为SEED项目的负责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SEED和华成。相亲无非是附带的娱乐。

亲虽然基本相不成,朋友却结识不少,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苏西慢慢地,也喜欢上了这种认识人的方式。

见面完毕,苏西视约会对象的实力和性格,选择AA还是由绅士买单,如果对方买单,苏西在告别时会将N系的宣传小礼盒赠于对方,那是一举两得事情,既给足对方面子,又宣传了公司形象。

世界说大很大,说小真小,这一次,苏西居然碰到了大学时候追过她的胖子王涛。当然人家已经不是胖子,经时间的水这么一淘洗,生生洗出个斯文版“林志炫”。

“苏西,你还没嫁啊?”对方扶扶眼镜架。

“王涛,你离了?”

“老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涛握住苏西的手,叫一声“缘分哪”,眼泪开始刷刷往下流。原来他不是离婚,是丧偶,而且丧了不只一个。

他第一个女朋友,已经谈婚论嫁。因她上班地方比较远,他体恤她,一勒裤腰带,买下一辆车。女朋友当然很兴奋,自己去学了驾照,请了陪练,没几天,就横冲直撞上路了。就在他们登记的第三天,她出车祸身亡。

他的第二任老婆,也是上班的地方比较远,王涛再不敢买车,只好再勒一次裤腰带,在她公司附近买了新房。那房刚交不久,用的是临时电。有个深夜,他爱人加班回赶上停电被困在电梯中。叫天天不灵,叫人人不应,她深感恐惧,就死命地扯电梯门,门在求生的蛮勇下终于被扯开一道缝,下面是深渊,她却以为是光明,纵身往下跳,结果触电网而亡。

王涛经历了两次丧妻之痛,裤腰带勒了两次,肚子勒没了,人也清减成帅哥。

“苏西,”王涛眼里放着光,“我一直想着你。”

苏西分外唏嘘,问:“你房子买在哪?”

王涛一喜,居然一上来就问住房,好兆头啊。忙说:“中关村。离人大、北大、清华都挺近的,以后孩子可以上人大附中……”缩嘴,惊觉这个想象实在有点过于遥远。

苏西暗暗算了下中关村与N系的距离,一西北,一东南,也蛮远的。真不知道王涛如何处理这个情况。嘴角却扯出一丝调皮的笑,“你在哪里做事?”

“我?”王涛又一喜,终于开始问收入了啊,还是老朋友直接啊。

“我在华成做技术。华成,你不会没听说过吧。我月薪1万。每月还可以报销交通费800。年终奖可以拿到5万,夏天有高温补贴,节假日有过节费,公积金每月交1500。另外,客户额外也会塞些红包什么。一年下来,20万是可以拿到的。算不上大富,但是过过小日子是绰绰有余的。小富即安嘛。我的固定资产我也一并汇报吧。我有房子两套,车子一部……”

苏西插嘴:“其中一套房子就是把你老婆困死的,车子就是你老婆出车祸的?”

王涛说:“你要同意,我把房子卖了再换新的。”

苏西笑:“我跟你开玩笑呢。对了,听说你们老板崔廷很厉害,你见过本人没?”

“当然见过啦,”王涛说,“你别看他平时对员工如狼似虎似的,可是出了名的惧内,她老婆那叫一个剽悍,有次,提着个塑料兜跑到我们市场部,问哪个是裴小姐,裴经理恭恭敬敬出来,还没叫完崔夫人,就有液体迎面泼来,臭烘烘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尿。”

苏西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裴经理辞职了,多丢人啊。华成的女员工从来不敢跟崔总多说一句话的。”

“你们崔总,岂不是要郁闷而死。”

“当然了,要我老婆这样,倒贴我也不要啊。扫地出门算了,买一送一。”

“送什么啊?”

王涛觉得自己很幽默,嘿嘿乐,“谁要这样的老婆,房子、车子,当嫁妆送了。”

“崔总干吗不离婚啊,不是有个成语叫物极必反。”苏西循循善诱。

“离婚,敢吗?你不知道他岳父是谁啊?老头子虽然退了,跺跺脚还是有点余声的。华成为什么铁打的一把手,流水的二把手?还不是崔总后面有人罩着。就说我们现在的于总吧,4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懂技术、懂销售、懂管理,是个复合型人才,上头也挺器重他,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是,崔总老是不挪窝,怎么办啊。好时光就跟露水似的容易蒸发啊。”

苏西全身细胞都兴奋起来了,“听你这么说,于总还是有点野心的。”

“其实有点水平的男人谁没野心,谁喜欢被压制啊。他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当着崔总,还是要乖乖做孙子。”

“那你们员工比较喜欢谁?”

“其实,崔总人满好,可是不苟言笑,再摊着那号老婆,谁敢接近啊。于总不一样,从底层做起的嘛,我刚进华成那会,他是我们技术总监。群众关系搞得那叫一个好,中午吃过饭,喜欢跟我们打打乒乓,边打边聊家常,有时候就顺带帮人解决实际问题了。我们的集资建房就是他动议的,分房那阵,他提议不按官职,而是按工龄和实际收入排分,那么一算,排在第一的是一个老职工,他只排到20位。他一路上去,靠的就是口碑。当然了,群众关系好,也很犯忌的,崔总就很冷落他。崔总明年就要退了,接班人是谁,至今还是个谜呢。论理该是于总,但是崔总要是举荐其他人也不是没可能。”

……

苏西今天获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晚上回到家,作完整理后,她开始漫想。

她一直秉信这样一个原则:要打败一个人,就要找到对方的恐惧,每个人都会有他的恐惧,要找到他的恐惧,就要找到他的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会被人要挟。

崔、于的欲望说到底就是要权力。于怕得不到,崔怕要失去。于想得到,必须要干掉崔,但是他没背景,扳不倒大树,崔反正也要退了,莫如跟崔搞好关系。崔呢,时间不留人,早晚要走,他怕时光。他老婆逼他这么多年,他依旧谨小慎微,可见他对仕途比对女人更有兴致。就这么交出位置,很不甘很不甘。他还有什么可为吗?

苏西忽然想起叶隽说过,崔廷是个干事业的人,多年来把华成当孩子养,不仅仅是为权力。他有抱负,有使命感。

她初步有了主意。

这日,苏西给王涛电话,拐弯抹角问到王涛跟于总的秘书很熟,还知道该秘的小女友有点精力过剩,让该秘疲于应付,苏西便提出四人周末一起郊游。王涛反对,“你没觉得二人世界更适合培养感情?”苏西道:“你真是目光短浅,于总很可能是你们公司未来一把手,你怎么就不想着铺垫铺垫?”王涛觉得苏西深谋远虑,真是贤妻良才,马上喜笑颜开。

挂完电话,苏西看着窗外一溜蓝天出了下神。

她小时候很羡慕那些套在职业装中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像撒切尔夫人、默克尔、吴仪,包括杨澜、吴小莉。知性的女人真是光辉耀眼啊。可是光辉后面是什么,几乎没人会来告诉她。如今她奔在职场中,为差事忙碌算计,偶尔反观自己,会觉得陌生,自己怎么这么能算计呢?以前那个纯真的少女呢?

所有的拥有都会付出代价。

究竟是做一个光辉耀眼的女强人好,还是淹没在鸡毛蒜皮中做个凡俗老女人好?这好像是说不清的。

比如说现在,她要利用王涛去接近于总,她要利用于总去制衡崔廷,她还要利用叶隽让崔廷忌惮。这种种行径不丑陋吗?

千禾会说是谋略。她阿Q了下,起来倒水喝,透过玻璃墙,看到某证券公司的代表朝千禾办公室走去。

她已经不只一次看到千禾与证券、信贷、金融等机构有往来了。每次来,都是财务主管与千禾亲自出面接待。这是怎么回事呢?千禾缺钱吗?

她脑子忽然闪过叶隽说过的话——N系不过是块外强中干的朽木。她以前根本不信,N系这么辉煌,外人听说她是N系的员工都会投来艳羡的目光,可是进入N系后,她越来越感觉出某种漩涡状的不安了。这公司看着很大很富丽,可它死气沉沉,员工不多,各司其职,各尽本分,部门间谈不上配合。倒真有点神秘自守的意思。苏西忽然有了探探N系家底的念头。

下午,她打了内线,问财务主管要近年来的各种报表看。主管知她与千禾关系不一般,倒也不敢怠慢叫人给她送去。

报表做得很漂亮,跟外界公布的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任何破绽。

苏西想想自己的做法其实很徒劳,千禾怎可能把自己的问题暴露在他人面前,哪怕是苏西。苏西算什么?按千禾的观念,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越亲的人越要提防。

苏西去洗手间,顺道将报表送回财务部。财务主管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人,她把报表放到桌上,眼一低,就看到了两张合同草稿。

主管这时进来了。手还是湿的,刚大概方便去了。

苏西先说声不好意思,而后指着合同,问:“这两份抬头一样的合同是怎么回事?”

主管沉默半晌:“一份是监管部门检查用的,另一份是私下的补充合同,注明保底收益的。若要知道更详细的,请你直接问千总,我不好说。”

苏西便拿着合同直接闯入千禾办公室。千禾在打电话,盛怒中,看到苏西,手一挥,要她出去。苏西转身的时候,听到他在吼:“怎么现在说不能?上次收钱的时候手伸得比谁都快。”

苏西再度进入的时候,千禾的焦躁还挂着,黑着脸,问:“什么事?”

苏西拿出合同:“你出什么问题了?我了解到公司委托了很多信贷与金融机构作保,有些地方不太正当——”

千禾瞟瞟合同,又瞟瞟苏西,冷言道:“这好像不是你的职责范畴。”

“我知道不是。我真心想做事,我也希望N系能跟SEED一样成为我职场生涯中让我骄傲的公司。”

千禾的老板椅旋转半周,停顿在靠窗户的方向,他交替驾起双腿,良久迷糊说:“我说我很累,你信吗?”

“……”

“我玩大了一个怪胎,却毁灭不了。”

“……”

千禾哗啦啦转过身,一双凌厉的眼睛正对苏西:“你上次跟我说的恐惧论很有意思。……我后来琢磨了下,这个社会以及各个社会集团内部其实是根据伤害能力分肥的。也就是让人家恐惧的能力。施恩要得到回报,那要看被施恩者是否有良心,而暴力却一定能达到满意效果,只因每个人都有恐惧,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