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隽对苏西的跳槽表示了激烈反对。
“照理说你升迁,我非但不该阻挠,还要为你高兴,可是,你就看不出他在利用你?”
“问题是你能被我利用吗?好,我们现在就进入角色,谈谈合作之事。叶总,面对BE的挑战,你很被动对吧,他们那边开始实行登陆免费制,又在央视、地铁、楼宇大作广告展开强大的宣传攻势。人家为了撕开中国市场,不惜血本,你怎么回应?你承诺10年内免费?谁给你撑腰?叶总,反正你也要找合作对象,不妨考虑N系。”
“我的确需要合作者。但我不会考虑N系。”
“我知道ARR是你最大的投资者,可人家是美国公司。你愿意SEED沦为外国人的SEED,也不愿成为中国人的SEED?或者是邓子嘉的缘故?”
“苏西,SEED是我一手养大,虽然归属不属于我。我同样希望看他能够健康成长下去。就像小念一样——”
“别提小念。”苏西打断。
“千禾与我接洽过,为什么不答应他,你了解过他公司的运行情况?看着很辉煌,其实只是一块千疮百孔的烂布头。”
“目前运行上虽有些滞涩——”
“不是一般的滞涩,这几年,他做了一系列的并购整合,打造出了一个耀人眼目的商业帝国。可这等风光是要用大把的银子铺垫的。并购需要大量的资金,钱从哪里来?那就需要坐庄炒作。他的技巧很简单,就是不断释放利好消息和整合重组理念,将股价一步步抬高,以牟取利益。
“他战略上最大的漏洞是,传统产业的赢利能力不可能在短期内爆发,对金融板块的反哺能力非常弱小,也就是说实业整合的绩效不足以支持金融扩张需要的资金流量。这两年,他尝到了并购的恶果,企业亏空得厉害。为了维持正常运转,他继续在股市上折腾,同时创办和控制了多家信托金融机构,在银行、证券、金融租赁、保险、基金等多个领域,通过种种合法与非法的方式开展委托理财业务。他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停不下来,必须滚雪球一样让负债越滚越大,到不劫之地。”
苏西呆愣半晌,“你别危言耸听。他的旗下股票依旧很强势。他也会想办法度过难关。”
“别天真了。强虏之末而已,这就是他急巴巴找我合作的原因。其实我都怀疑,千禾控股后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把SEED转手卖掉救急。”叶隽叹口气,又说了句让苏西反感不已的话,“你别搅那趟混水,不适合你。要不,回我这边,他开你多少钱,我一样。”
只听苏西嘎嘎笑了下,“叶隽,你把我当乞丐?”
苏西去向千禾报道。同时带着30万的支票。她在SEED有一点股票,全部套现。拿的时候,也很肉疼的,这是她几年拼搏的全部所得,原本打算买房付首期的,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进电梯的时候,陡然与人撞了。是个把脸装修得精致无瑕的女子,看不出年纪。但有点眼熟。苏西连连道歉,那其实更该道歉的女子冷漠地瞥她一眼,扬长而去,留下一股子浓郁的香水。
在千禾办公室,苏西又嗅到那股子香水,浓烈霸道,盘旋不去。那该是个强势的女子。叫什么呢?苏西抖了几下脑子,依旧未想出。
“明天就上班吧。”千禾看了她直接说。
苏西点下头,然后将30万的支票轻飘飘地放到他面前。
千禾眉眼有些复杂。
将支票收下,又取出自己的支票簿,刷刷填下一个数字。在递给苏西前,他看她一眼,渺渺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当年那次你是自愿的?”
伸过手,“这个我送你。不必还。”
苏西看数字:100万。她有些狼狈。转而疼。心上某处突然塌方。
那一幕,囤积了好几年的那一幕冉冉浮现眼前。以为随着日子早已干涸,却依然簇新耀眼,就像刚下机器的钞票,碰的时候还有清脆的摩擦声。
苏西的人生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弯的呢?应该是大三下半年吧。
那一年暑假,她还在世界五大(会计师事务所,现在只有四大了)之一的某某实习,做着进外企赚高薪的好梦。一日,舅舅来了电话,说,你妈妈喝农药了。
她赶到家里,妈妈四肢僵直,已经去了。爸爸神情呆滞,祥林嫂一般反复喃喃:“我没有打她,只是跟她说再摸一回,就一回。我也是想翻本啊。我以前手气不错的……”
舅舅说:“你爸爸迷上了赌。那玩意是鸦片,沾不得,其实他也不想玩了,可是想想一个家都赌没了,不甘心啊。”
苏西料理家事,安慰父亲。这期间,赌庄的人三天两头跑来催债。有个夜里,又砰砰敲门,苏西拿了刀就跑出去。“都出人命了,不告你们算便宜了,你们还要钱啊。”
“哟,小姑娘很野嘛。要不让你爸把你典当了。”来人啧啧道,又正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还不起,可以,我给你记着,算利息。过年的时候咱再要。”
苏西家里已经“家徒四壁”,除非真把命舍了,否则就只能听时间安排了。
然而事情越来越严重。等到她大四快毕业的时候,父亲的债已经利滚利,攀到了30万。到这个点后,赌局天天派人来要,要不着就打人。
苏西父亲不堪忍受,只好找女儿。
苏西回到家,看到伤痕累累的父亲,被迫跟赌局签下还债书。到期限还不了,苏西得给人家看场子,说穿了,就是把自己给卖了。
那之后的日子,苏西脑子里都飘满了钱,梦里都在抢银行。根本无心考虑就业。
有次,她终于想到了办法,去撞汽车吧,撞残的话,让人赔个30万也不过分吧。要是撞死呢,撞死算她命好。这样的日子,她还真没有过的兴致了。
那天,她去学校附近考察了下,选中了五角场,这个位置很不错,五个角,走路都会晕头转向,弄个意外操作起来难度不大。
因为考虑明天有可能会牺牲,这晚她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特意给自己要了小排。是食堂那个帅哥师傅舀给她的,分量比别人多,苏西回了他一个灿烂到让人想入非非的笑容。
回到宿舍,姐妹们正围着电视机八卦。小潮看她回来,招呼道:“看看你家千禾,越来越酷了啊。”
那个时候,千禾已进入娱乐圈。出过唱片,拍过影视,正迅速蹿红。
苏西瞥过眼,电视上正在播一则洗发水的广告,代言人是千禾。懒散的笑、酷酷的装扮,却一本正经说:“想要一头像我一样闪亮的头发吗?请用某某牌洗发水。”
“好土。”苏西说。回到自己床位,拿起纸笔,准备写遗书。
千禾、千禾、千禾……姐妹们的话题还围绕着那个男人。
千禾。苏西的手急剧抖了下。不好意思,千禾,谁让你有钱呢,并且在我需要钱的时候出现。
苏西当晚就赶去南京。三年前,他曾给她留过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并且俏皮地对她说:“到南京来找我,嗯?”
是你说的啊,我不客气啦。苏西心里说。
千禾的家是独院,一幢三层的砖红色洋楼。墙外芊芊蔓蔓爬满绿色藤蔓,墙内高大的树木探出郁郁葱葱的枝干。一股宁静迎面扑来。只有有钱人才能买得到的闹市中的宁静。苏西的心一下振奋起来,希望千禾家万贯家财,财源滚滚。
她摁响门铃。可前来开门的阿姨生硬地说他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
苏西天天过来守着。间或跟千禾家的保姆搭搭话。无非是恭维阿姨年轻漂亮,又刨着祖宗八代攀攀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阿姨终于和颜悦色地要她明天来。
“他母亲不在,你上去吧。”第二天当苏西到时,阿姨朝楼上一努嘴,“上面左手那间。”
苏西忐忑不安地上楼。三年不见,她不大确定他是否能记得她。又鼓励自己想他对她的好,慢慢地,生出肥皂泡一样绚烂的希望。
左手那间门虚掩着,里面间或传出“哐哐”声,似乎在砸东西。
苏西吸了下鼻。在门上小心地敲了下。没人应,大概声音太小,她加重,还是无人应,又加重。这时,一样重物忽然飞到门上,砰的一声,将门砸上。正是这无礼的举动给了苏西勇气。她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气一上来,便哗啦一声拧开门。屋里的情形立刻吓了她一跳。
是间小房子,可能其实并不小,杂物太多的缘故,钢琴、架子鼓、音响、书架,再加上家具,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地上全是被砸的CD,大约有百来张,其下压着几张海报,千禾的头像隐现出来,千疮百孔。而千禾同学还在像顽童一般扔着“飞碟”,而且变换着角度,转换着形式,并对她这个不速之客完全漠视。
当时的他就穿着一条内裤,裸着上身,箕坐在床上,状若白痴。
苏西的目光猝然烫了下,立即不安地收回,本能想溜,但硬生生地忍住了。她是有任务的,待了三天,花了几十块钱,不能就这样白白泡汤了。她还有需要她拯救的父亲。
就这样,她稳住了脚,并掩上门,叫:“千禾。”
千禾并不回答她。
一张碟撞到天花板反弹过来砸到苏西身上。千禾又用这种方式激怒了苏西。
谁怕谁。
苏西俯身拾起一张碟向床上扔过去。当的一声落在千禾背上,他转过头,目光凌乱。
苏西有点怕。但是,没有办法,她上前几步,说:“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吧?那我自报家门。我叫——”话未完,他跳下来,把她拖上了床。
“你干什么?”苏西叫。
他已经把她重重压在身下,将她两个挣扎的手死死捆住,置于头顶,腾出另一只手扯她的衣服。夏季,衣服本就薄,随着纽扣哗啦一声响,她的衬衣便脱离了她的身体,裙子更好扯,她在他的凶猛之势下迅速裸露。
苏西用尽一切力气挣扎,但是,他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反抗。越激烈的反抗越激起他征服的欲望。她在不适当的时候进入,只不过做了他的发泄工具。
他用腿分开她的腿,没有前奏,没有序曲,像一把刀一样蛮横地切下去,精准、犀利。那疼痛便避无可避地全部压到苏西身上。她身体猛地痉挛了下,冷汗一下子出来,与此同时心里面一片岑寂,有一首无词的歌在哀哀地浮起,她明白有一样东西死了。属于那个乌托邦的词汇:初恋。
这三年,她未曾忘过他。带着美好的憧憬纯洁地向往着他,以致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以为他还记得。
“苏西,毕业后到南京找我,嗯?”他笑得很调皮。她却郑重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然而三年实在可以抹掉太多,让一场爱恋蒙尘,擦掉。
何况,他原本就不在意她。她此番来无非是自取其辱,她为触及事物的本质而忧伤。
千禾发泄完毕,倒在她身边,脸趴在枕头上。苏西坐起来,拿衣物。他一手拉她,脸仍旧趴着。她将他的手搬走,他又搭上去,反复一阵后,他侧过身,一双清澈的眼睛露出孩童式的不安。
“苏西?”他试着叫了下。
她呆呆直视前方。疼痛还未散去。也许一辈子散不去。
“苏西你怎么来了?”
苏西穿衣服。
“我,我……”他讷讷了下,忽说,“你,你要什么补偿随便说。”
补偿?他们真的只剩了补偿?那么好。
苏西跳下去,从包里取出一张预先备好的纸,那上面有她的银行账号。
“我要三十万。”她把纸放在他身上,“请务必在明天十二点前存在这个账号里。”
她把衣物穿上,背上包,直直往外走。
在门口,扶着门把站住,说:“也许你觉得我可能压根不值三十万。但是没有办法,就当被勒索吧。”
她没正眼看他。
床单上留下了一点血迹,像一条长尾巴的蝌蚪猛然游进他的视觉神经,他的眼便灼灼地烫了起来。
他把钱打给她,五十万,而后四处寻找她,但是她好像失踪了。
几个月后回家,母亲交给他一个信封,说是一个女孩子给他的。
他心突地跳了一下,拆开来,发现是一张二十万的存折,背面写着密码,附的纸条上有短短的话:
“剩下的会还你,也许时间要久一点。”
他的良心就像被踢了一脚,闷闷地疼。那种疼后来就一直住在了他心上。
此刻他又疼了,当这个女子把钱推到他面前。然而他无谓地说:“我可否理解为,当年你是自愿的。”
其实他不想这么说。他很想扇自己一耳光。但是“对不起”那三字又太轻薄。
他望着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眸子清澈无辜。
可这女人讪讪地笑了,说:“随你怎么想。”
伤害与被伤害,是成长无法规避的内容,也从来不能够补偿,连后悔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