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禾跟苏西说,他非常看好SEED的发展空间。SEED一旦拿下,对他旗下的产业是个极好的补充,也可以刺激他好几只股票的价格。他的事业会由此迎来新的巅峰。关键的是,此前,由邓子嘉牵头,他已经通过注资的方式取得了SEED部分股权。
苏西说:“如果你带着掠夺的心态去投资,叶隽大概不会接受。他对投资合作非常慎重,他不喜欢被资本拴住,选之前,都会有协议,要求投资人不干涉管理层的决定。”
“你怎么能说掠夺?”千禾打哈哈,“其实是双赢。他的对手为了压垮他,提出了免费制度,他不得不作同样回应。人家是跨国企业,为赢得市场,有的是钱烧。可叶隽不行,他不能无止境地同人家耗下去。他需要支柱。我知道他也在寻找稳健的合作者。我希望是我。我的资金链目前运行不畅,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有这个实力,另外他的加盟,可以提供一些新鲜的契机,润滑我的企业链。我会开出优厚条件,他继续执掌SEED,什么都不会变。上次我跟他谈了下,碰了个软钉子。所以我找你。我查过你的资料,你在SEED三年,是元老。而且,据说你跟他关系颇不寻常。”
“你这不是利用吗?”苏西微微苦笑,“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我觉得你会同意的。你在振凯做个小销售有什么成就呢。叶隽为人低调沉稳,可是他很多理念却激情洋溢。我猜测很可能出自你的脑袋。苏西,你的舞台应该更大。我不是很清楚叶隽为什么会放你离开,但是既然他放走了你,你就跟他无关了,我愿意给你提供平台。事业网络部的主管由你来做。第一个任务,就是收购SEED,收购不成,我要获得控股权。”
苏西摇了下头,“你觉得凭我和他的关系就能让他把企业拱手相让吗?你把他当情圣了。”
“我凭你的能力。”千禾展出招牌的笑,“苏西,做给我看看。”
不能说苏西不动心。虽然,她从未想过要跟叶隽过不去,然而,在通行丛林原则的职场上,在冰冷现实的生存面前,她还有什么必要去考虑道德与情感?道德是既得利益者制订的,情感呢,还是过去式的情感。她一个没有家室的单身妈妈,要在这个男权社会生存下去,获得安全感,不是抓住钱吗?何况,作为一个小有抱负的现代女性,她也渴望展现自己的价值。
“我需要考虑。”她沉吟半晌,回复。
“希望不要太晚。”千禾点头。
在苏西推门出去的时候,他又叫住她,目光有些踌躇:“苏西,你问我借钱那次到底出什么事?后来想联络你,但一直联络不到。”
苏西有几秒钟没动,平复了下,说:“那30万,我会还你的。”
一周后,她带着30万和肯定的答复去见了千禾。期间发生的事,有力地推动了她的决定。
周六下午,苏西去学校接小念。小念上小学后,家里就不再请保姆。
小念的学校是叶隽定的,一流的好学校,就是离家比较远。苏西每天早上5点多就要起床,做早餐、收拾书包、送上学。放学,则是小念自己坐公交回家。小念是个好奇心很大的孩子,沿途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回到家恨不得比苏西还晚,但不管怎样,他总能找到家,这就好。周末,小念要上剑桥英语和绘画班,苏西又得接送。回到家,做饭、收拾,帮小念辅导功课,又是一通忙乎。待小念睡着后,她还要考虑工作上的事。苏西觉得自己这几年老得快,跟带孩子很有关系,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怨千禾还是叶隽。有时候,也懊悔生了小念,又想若没有小念,自己的生活该不知怎样无趣。愁容也就换了笑靥。
等小念下课出来,不知怎的,下起了大雨。苏西让小念在走廊呆着,她出去打车。下雨的缘故,出租车极难打。半天也不见一辆,偶尔看着一辆刷刷冲破雨雾过来,又非空车。能进这学校的孩子家里基本上非富则贵,都有人接,只有她家小念,出租车都不是天天做得起。
等到苏西被浇成落汤鸡的时候,终于有车来了。在车里,小念搅着苏西的衣服,说:“妈妈,我不要上这个学校了。”
“啊。”苏西也有点怨恨当初择校的时候听了叶隽的。什么“赢在起跑线上”,赢在娘胎上吧。
“爱米粒他们经常比谁家的车好,弗朗茨家里开一辆奥迪,都很羞愧,一个劲要他爸爸换个法拉利。他们昨天买那种会发光的彩笔,还有会敲出很多图形的图章……”
“不要跟他们比这个,没意思,又不是自己挣钱买的,都是他们爸爸妈妈的钱,要比就比学习,那个才是靠自己的能力。”
小念没作声。苏西知道小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虚荣心。
由于淋了雨,苏西半夜发起高烧来,第二天,小念都爬起来了,她还是下不了床,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身体轻软如絮。
小念饿了,肚子在那唧唧喳喳叫,又体恤妈妈,不敢说。只守在妈妈身边,给妈妈送水递药。间或用小手摸摸妈妈的额头。
不能饿了孩子,苏西勉强支撑自己起床,扶着墙壁去厨房。厨房有小念弄出来的水,脚底本身就没劲,一打滑就摔到地上。摔下后,自己居然撑不起来,小念吓坏了,拽妈妈没有成功,就跑去打电话。可能没有打通,他说了声我去找爸爸,就开门出去了。病中的苏西也贪念一点温暖,没有反对。
差不多15分钟的样子,小念蔫蔫回了。一回来,就扑到妈妈怀里,眼泪开了闸一样一串串流个不停。
“他不来?”苏西惊诧,叶隽纵然对她不好,对小念是极宠的。
“不是的,爸爸,不……叔叔,他,他不在。是一个婆婆在。”
苏西估计是叶隽的母亲在那边。
“我说我找爸爸。婆婆说谁是我爸爸,我说是叶隽。婆婆说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了,她说你妈妈是不是叫苏西,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苏西的心像坠了铅块一样茫茫往下落。她知道还有不堪的话,阻止小念再说下去。
“叶叔叔真的不是你爸爸,再不要这样叫。”
“那我爸爸呢?”
“你爸爸,他……”
“妈妈,那个婆婆是不是爸,哦,叶隽叔叔的妈妈,她,不喜欢你是吗……”
苏西鼻子涩得要命,这几年独自养孩子的辛苦,跟叶隽无疾而终的情感,突然都翻了上来,委屈得她想哭,可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哭,她只能笑,“给妈妈把手机拿过来。”
苏西要打电话给千禾,她不能确切知道千禾会不会来,可她没有办法了,毕竟孩子的一半血缘属于他。
“千禾,我苏西。你能到我家来一趟吗?我身体不舒服,哦,不是很要紧……就是我儿子,他还没吃早饭,你来的时候给他捎一点吃的。谢谢你。”她努力平静地说,眼中却飘上了雾气。心那个酸啊。
千禾是半个小时后到的,给小念带了满满两大袋子的肯德基早餐。经历了刚才的辱骂事件,一点小温暖就能把小念收买。小念对着汉堡包大吞口水,乖乖叫千禾“叔叔”。
千禾到卧室看苏西。高烧加刺激,让苏西神智不清起来。模糊看着人来,她低低叫:“叶。”
还是恋爱那会的叫法,带一点孩子气的纠缠。
千禾簇了眉头,“你到底找谁啊。”
苏西去抓他的手,轻轻说:“叶,我好难受。有时在火堆里,有时在冰窖里。难受……”
千禾没法计较,摸了摸她的脑门,吓一跳,问小念要了苏西的外衣,胡乱帮她穿了,连同小念一起塞进车里去医院。
挂了几瓶水,到下午的时候,苏西已经退烧。千禾送她回后,并没马上走,跟小念在她卧室铺开了棋局。
这一天厮守下来,千禾和小念已打成一片,两人惊讶地发现有很多共同处,比如都喜欢把番茄当水果吃,比如吃东西的时候都会碎屑横飞,比如都公然藐视女性,觉得女人除了哭鼻子打小报告没啥本事,当然苏西妈妈例外。还有都喜欢下棋。
小念2岁的时候,就由他外公教着学象棋了。因家里买不起那些昂贵的玩具。小家伙脑子好使,很快青出于蓝胜于蓝,到上小学的时候,一般大人都不是他对手了。苏西就下他不过。说到小念的长处,小念就牛叉哄哄起来,要跟千禾决一死战。千禾恭敬不如从命,说:“来点输赢吧。”小念说:“我赢了,你下个礼拜带我去欢乐谷。”千禾说:“我赢了你叫我一个礼拜爸爸。”
小念有点不高兴,“爸爸只有一个,不能乱叫。”忽然想到被叶隽妈妈辱骂的事,眉头一耷拉,说:“我偷偷叫吧,不让我妈听到。”
苏西就半躺在床上,看这对不知情的父子PK棋艺。
小念自然不是千禾的对手,千禾只要拿出三分精力就能既给足小念面子又让自己赢得漂漂亮亮。其余的七分力气,他用来跟苏西交流。
“好些没?”
“嗯。今天谢谢你。”
“孩子的爸呢?怎么不来啊?”
“……”
“不是叶隽吧。叶隽是个负责的人,不可能有了孩子还把你母子俩抛一边。是你不接受他吧。为什么呀。他很爱你吧?上次酒吧里,看到你跟老吴在一起,他眼睛都喷火了。”
“……”
“对孩子的亲爸念念不忘?”
“这个肯定不是。你呢?还没考虑成家?”苏西赶忙转移话题,她不想打扰千禾的生活,小念的出生本身是个意外,千禾不该为她当初一念之差负责。就这么着吧。小念跟她一起生活,也很阳光很健康。她也相信自己能把小念培养成人。
“你说什么,成家?”千禾扭头胡乱下一子,被小念兴致勃勃吃掉。
“眼光还那么高啊。”
“也不是,没碰上心动的。……饿吗?”问小念或者也在问苏西。
“千禾叔叔,我想吃PIZZA。”
“小念——”苏西呵斥小念,“千禾叔叔得回家了,他是大人,有好多事处理。”
“没事,我养一帮人干什么呀,不就是让他们帮我干活吗?”千禾打电话叫了必胜客宅急送。小念在边上嚷着要人家多要番茄酱。停下后,他又问:“千禾叔叔,你的车是跑车吧。什么牌子?”
“保时捷。”
“啊,爱米粒妈妈,不,爱米粒爸爸的情人也是开保时捷。你什么时候可以来我们学校接我一次吗。”
“小念,妈妈生气了。你不要跟人攀比,妈妈就是一个普通工薪。你要再这个样子,妈妈把你扔了。”
小念做个鬼脸,说:“扔了我正好找千禾叔叔。”
千禾笑:“苏西啊,你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苏西恨恨想,那些坏基因还不都来自于你。
千禾后来果真去接了小念一回。
小念拉着爱米粒一起出来,爱米粒说:“奥里奥,这个又是谁啊,你妈妈的情人?”
“不是的,是追妈妈但不被妈妈理睬的人。”
“这个叔叔很帅。”爱米粒鼓起风情的小眼睛。
“当然,比你啤酒肚的爸爸强多了。”
“可这又不是你爸爸。”
小念回击:“可你没有妈妈。你看看谁接你了,一天一个,都是你爸爸的情人。妈妈说所谓情人,就是喜欢,但不结婚。永远做不了你妈妈。”
“你没爸爸!”爱米粒气咻咻抓起小念的衣襟,“你还骗小朋友,说上次那个是你爸爸,我阿姨说,那个根本不是,人家都没结婚。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眼看两个小朋友为了父母要大打出手,千禾制止了。
“小念有爸爸,爱米粒也有妈妈。不然你们从哪里出来?奥里奥,要有点绅士风度。给爱米粒女士道个歉。”
“可是爱米粒不淑女。”
话虽如此,小念还是嘟囔着给爱米粒道了歉。千禾为抚慰小念受伤的心,准备带他玩。
“你英文名叫奥里奥?”
“是LEO。难听死了,正好被爱米粒起绰号,奥里奥饼干。我讨厌爱米粒,什么都要跟我比。说我这个没有那个没有。其实,我知道叶隽叔叔不是我爸爸,妈妈也让我不要叫他爸爸,可我不想没爸爸,我想叶隽叔叔做我爸爸,可是叶隽叔叔的妈妈说我妈妈不要脸,说我是小杂种。千禾叔叔,不是这样的。我妈妈可没有缠着叶隽叔叔,都是叶隽叔叔找我妈妈。我妈妈可好了,做的饭很好吃,从不打我,有什么事都跟我商量,也,挺漂亮的,比爱米粒爸爸那些情人好看多了。你喜欢我妈妈吗?你在追我妈妈吗?我尽管更喜欢叶隽叔叔,但是也不讨厌你,我批准你以后可以到我家来吃饭。我让妈妈炸鸡腿给你吃。”
千禾心里渗出一点难言的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可怜苏西母子。他甚至不知道今天来接这个小孩,是不是只为完成承诺。他不喜欢小孩,可是这个孩子与他很投缘。一看到那个小身影,他自以为坚硬的心都会不由自主的柔软,还潮呼呼的。
他带小念去俱乐部吃大餐。饭后跟小念玩沙狐球,保龄球;一起比赛做俯卧撑,掰手腕;一起坐在休息区,对着美女大吹口哨。
苏西来电话催促回家,千禾说:“让小念去我那睡一晚吧。”小念对着手机说:“千禾叔叔好寂寞好无聊的,小念陪陪他。”
“你们别搞那么肉麻。”苏西放下电话时,发现自己嘴角是笑的。她真的太累,好希望有人能帮她分担养孩子的重任,一半也好。
她一个人在家,随便煮了泡面吃。饭后,静心研究客户资料,她还没想好是否去千禾那里,没想好前,就把本职工作做好。
没多久,门敲响了。是叶隽。
“前些时,小念找我了?”叶隽挺急的,“我出差了。我妈住我那,她是不是对孩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说得都是实话。”苏西很冷淡,“如果是为这件事来的,可以走了,小念已经不计较了,我更不记仇。我也跟小念反复强调了,今后再不会叫你爸爸。”
“苏西,我无意伤害你们——”
“你伤害得还不够吗?”苏西哐啷将他身后的门关上,“你干嘛要拖我那么久,让我一点一点生着无聊的妄想。现在不死不活,要相亲都嫌自己太老,丢人。”
叶隽沉默了下,说:“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改变过。我只是,无法去爱你。”
“无法?”苏西冷笑了下,“对啊,总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
她背过身去,对着窗外的夜色。其实除了反射在玻璃中的叶隽的身影什么都没。可她再不能以他为中心了。她叹口气,“叶隽,原谅我不能等你一生一世。我累了,我希望有人帮我教导小念,我希望我病痛的时候有人守在身边照料。我希望,上班的时候神经不要老绷那么紧,时刻提防着会不会失业。”
叶隽没声响,良久哑声说:“我明白。”
“你自己也考虑吧。不必顾忌我了,我相信以前你真心爱过我。也够了。”
叶隽分外悲哀。他的爱是什么呢?疼痛。留下是一种疼,放手也是。
苏西转过身,笑了笑,她在瞬间已经下好决心,“我打算去N系,接受千禾提供的事业网络部主管的位子。你将是我第一个客户。”
她的笑清明爽脆。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间的消极,做不了情人,就做对手吧;爱不了,那就恨吧。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