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爱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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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东镇,一个川北丘陵地带的小镇。我不说,远方的朋友是不知晓的。镇上不大,只有散乱的三四条街。有一条从远方延伸而来的土马路绕半个镇子而过,还有一条细流汇成的河依傍着土马路也绕半个镇子而过。最终,土马路与河的尽头在哪里?我没有去过;砖瓦结构的房子在镇上占了多数。三层以上的楼房占了少数。别看我说的这么朴素,要是在逢场天,那场面比县城还要热闹。

中元节刚过,就连续下了几天的绵绵雨。地面的低洼积满了雨水,四处流淌。树叶尖的水滴像狗嘴里拉长的哈喇子,两头粗中间细,它撑不住力,又飞快地断了掉下来。没打伞的都跑的快,又不择路,偏来倒去的踩得黄水四飙。

在这样的湿天气里,东镇的“花街”却是异常的乖美和热闹。从“花街”的街头望出去,连成梭子似的雨伞像花儿一样地晃来晃去,整条街的雨伞把整条街变成了花。“花街”这冒出来的名字,据说是当地的一位“诗人”在写诗的时候触感而发,禁不住嚷出来的。

其实,像这样的情景,要是落雨天,其它地方也同样的存在吧!尽管没有实实在在的花,听上去却又是这么的美丽!要是在晴天,远方的朋友,你若慕名而来肯定会败兴而归,这名不副实的名字实在是枉费了你舟车劳顿一番。

原本一条平常的街,却因为它的名字,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了热闹,繁华的街道。为了凑热闹,那些有事无事的人都要往“花街”跑两趟;那些相亲的,请客的、耍猴的、算命的、说书的、敲锣打鼓的,卖狗皮膏药的等等等等,全都往这条街涌来。街道两旁的茶馆,酒馆就像吃“流水席”那样,一天到晚没有停过。商店、布店、服装店、批发店、零售店……那些成山成堆的货物堆的满满当当。

八十年代末。这条街因为人多热闹,就成了很多产品的综合交易点。进来又出去的商品在这条五百多米长的街道上新生和退化。无数个产品在连成排的红砖青瓦房的门前不断地更替和换代。总之,会变了花样地取悦于人。

“移花接木”,街头右边那三家小酒馆,都重新写着带花的名字。这是在“花街”喊出名以后才改过来的。第一家叫“杏花”酒店,紧挨着的是“桐花”酒店、靠着“桐花”酒店的是“凤仙花”酒店;其余那些百货店、电器设备店、酒水店、服装店等等均在街道的两旁。整整齐齐的产品在店内码着,铺着、摆着,让人眼花缭乱。

街尾部分有五十米是青砖砌成的墙。墙上面抹着白灰,白灰上都用彩笔画着些千状百态的小人物。有的面目可憎,有的和蔼可亲。这是一幅仿着《清明上河图》而作的壁画。由于尺度有限,这幅壁画只仿画了一部分。画中间的上方位置写着斗大的四个红字:“和气生财”;要是逢场天,逛街的人要是累了,必定在此处歇脚闲谈。一些上流或者一些下流的新鲜事,过不了几天便在其他地方又夸大其词的传播。手舞足蹈的比划和唱腔似的言论通常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南来的和北往的通客走到这里又只得原路返回,绕着弯的进来和出去。;四处的手艺人把自己的手工业产品兜在怀里通街的吆喝叫卖。然后,又换米面油盐或酒水香烟。

在这人潮涌动的街上,有一位年轻人坐在‘桐花’酒店门口的长凳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条腿搭在长登的一端。焦湿的头发裹得像坨毡窝子。脖子没长骨头似的靠在一边。他打了一个呵欠,嘴巴成了一个没有底的圆洞。鼻子眼睛立马皱成一坨。他松开一只手,用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继续环抱在胸前。像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耷拉着眼皮。他那眼皮刚轻轻地合拢,又虚虚地张开。在这吵杂的街市中惺忪地显出一副睡态来。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身体消瘦的大娘,胸前挎着一个黑色发亮的挎包。她正在偏着脑袋望着花街来来往往的人群。由于伞的遮盖,她又不得不俯下身子斜瞅着。

那年青人眯起眼睛把大娘瞟了一眼,随后说:“妈!,我回去了,我不等了。”他说完就从凳子上起身要走。

那位大娘正是这位年青人的母亲。前天有位媒人对她说,外县有个小媳妇死了男人,那女的长得俊俏,又会持家。目前,带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儿过日子。她想把那位小媳妇给她的儿子介绍过来,成与不成都不收礼。大娘一听,高兴了,就把见面的日子定在了今天。

大娘见他要跑,抬腿就把他拉回来。

“再等等,我们不能失信于人。”母亲用一只手把他按住,一边说话一边朝大街上看,从街头到街尾用眼光扫了几遍。

过了一会,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女正埋着头从花伞群里拱了出来;只见她头也不抬地说:“人家刚才悄悄地来看了,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那意思是算了?”母亲像是不相信她的话儿似的,把头往媒人面前一伸,说话的口气也弱了许多。

从人群里拱出来的就是那位媒人。

“对!不过关,不过她父母的关。”那位媒人用眼光瞟了一下坐在凳子上的年青人,那年青人正翘起二郎腿对着她笑。媒人心想:“你今天的打扮简直是不敢恭维,是来捣蛋的。”

大娘看出了媒人正在揣测儿子的这身打扮。她说了一声:

“没有坐相!”

那媒人听到这话,趁势用手指着年轻人,朝大娘说:“他是来捣蛋的,不是来对亲的,对吗?”那媒人大说了一句后,转身又拱进花伞群中去了。

事情没成,母亲也无法再说什么,只有一个劲的抱怨和生闷气。年青人还在凳子上像钉一样的钉着。母亲看着媒人消失后,把身子转过来对他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那年青人像一匹脱了绳的野马,爬起来就往伞群里拱,几拱几拱就不见了。

那位年青人叫罗唯译,是罗家坝子里新生一代的农民。他的父亲是一名工人。可惜,在他未满十岁就去世了,据说是死于非命。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带着他在家守了几年寡,几年以后,又带着他一起外嫁,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个人又悄悄咪咪地跑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就一个人单吊着生活。

罗唯译离开了东镇,像一只雨中奔跑的水猴子。他卷着裤管,把泥水踩得四处飞飙。花镇被他抛在身后,在雨雾中成了脑后的浮影。

青山连绵不断,浅丘山坡上的林子里正冒着雨烟。小河脱落的边草和夭落的树叶在水里翻滚着,又很快卷跑。一些松散的软泥把持不住正“咚咚咚”地往河水里掉。小河拖得很远,像一根草黄色的绸带泛着微微的蜡光。

罗唯译离开了马路,朝一条泥泞的小路走去。小路的两边均是深水的稻田,酱黄色的谷穗正发着淡淡的稻香。

一位穿着红色衣服的姑娘正在这条小路的前面走着。粉嫩的小腿被稀泥包住了大半。她身形歪来歪去,神情异常紧张。一把黑色的小伞遮住了大半个身子。路面很滑,她正凝神静气地盯着脚下。她时而低头看看那明晃晃的水荡荡,时而抬起一只小腿接触下去试试。微风正轻轻拂起她后颈的头发,飘开的那一溜儿漏出了白玉般的润光。罗唯译离她身后不远,他认识她。是一美丽又可爱的姑娘。

那姑娘走的极慢,罗唯译几步就到了她的背后。看她那副样子,罗唯译没有从她身边抄过去,道路窄,怕她跌倒。而是随在她的身后。

突然,那姑娘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栽下去。罗唯译连忙大恰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的怀里一拉。

“差点点!”他笑嘻嘻地露出一排亮牙。用一只手像一根木桩那样把她的后背托起。

他发梢上的水珠正“簌簌”地滑落,穿过脸与脸的距离,溅落在怀中那张潮红的脸上。

那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润白,小巧玲珑,是个好看的姑娘。后仰下去时头发已经全散了,像一朵散开的大蘑菇。

“译哥儿?”她把眼睛睁起老大,喊了一声。

罗唯译把她扶起来,看着她那双满是稀泥的光脚,问:

“你怎么光着脚板?你的鞋子呢?”

“滑烂了!”

“是去你外婆家吧?”问话之后。罗唯译朝她的脚看了看,又转过身去望着那些蜿蜒又溜滑的山路。

“是!”她点了一下头。

“那!你踩我的脚印走。”罗唯译说完就迈出了腿,踩下去的时候多用了几份力。

“踩你的脚印?”她问。

“对!”罗唯译转过头来说。老人们说,小脚踩大脚,踩在空窝窝。

“噢!”她点了一下头。总算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他那大大的脚印是完全可以包住自己的,他踩过的地方肯定也没有拱脚的小石子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了小弯又爬过了陡坡。最后,从一个垭口上下去,才到了罗家坝子。

罗家坝子中间是一块平坝,平坝又都是一块一块的水田拼凑而成;砖瓦结构的房子都分散在平坝的边缘;边缘的三面都被小山包围着,小山上面是层层坎坎的梯田;站在山上往下从西看,坝子的西处像一个倒葫芦似的敞口,敞口下面有一条从北往南的河流把敞口切断,河的对门就不属于东镇了;平坝里的户数不多,也就二三十户的样子。那姑娘的外婆和罗唯译都住在这个坝子里,距离大概五百米不到。

如果要细看罗家坝子,那真不一般。

柏树成荫,桐树成排。野草成毯,白花成团。山叠着山,水挂着水。弯连着路,路连着弯。勾勾连连,弯弯转转。梯路如梭,直路如索。层层坎坎,梯梯田田。山鸡似彩凤,瓜果似龟眠;河连着河,田连着田。进进出出,左来右转。水光流动,金光闪闪。鱼儿欢腾,蛙声片片。猪叫鸡鸣。厉猫烈犬。西对着日,南对着星。风去星动,云来月关。

雨,渐渐停了。桔红色的太阳冲出了云层,照耀着大地。朗润的山一片灰绿。矮层树叶上的水珠儿被上层树叶上的水珠儿溅得四飞。竹林中的鸟儿抬起爪子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阳光烘化着雨露,一切的生命都在昏昏沉沉中开始清醒。山水之间的雨雾徐徐散去,花草之中的美丽缓缓展开。

罗唯译推开自己的房门,喝了几口水倒头便睡。今天的婚事,他本就不答应,母亲非要扯着他去。母亲对他说,对方是一个大他几岁的女人。离过婚,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娃娃。人长的端庄秀丽。也是一位持家的能手。如果相中,女方的孩子可以留在她娘家,单独和结婚,并把孩子的事情隐瞒下来,不对外公开。

对于唯译自己来说,这样的婚姻很适合他目前的处境。但他不愿意。所以,他把自己打扮得很邋遢。再把行为举止装上去,极像个不醒人事的闷子。这一装,事情果然奏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她从兜里摸出一卷票子去了儿子的房间。罗唯译正蒙着被子酣睡。母亲来到床前,连人带被子搡了几下。

“昨天你为啥要装?你也不看看各人的家务?”她把儿子整个房间都看了一遍。虽然干净,却是空荡荡的,心中的酸楚瞬间就冒了上来。

罗唯译听见这话后,就把脑壳从被子里专了出来。

“不合适。”说完,又把脑壳专进被子里去了。

“为啥?”母亲又不高兴了。把脸一沉,用手又推搡了几下他那拱起一坨的被子。

“如果连儿带母,那还差不多!”他闷声闷气地在被子里说。说完之后就藏在被子偷偷地笑。

这真是一句气人的话,谁不想落下一个净身的人呢?可他倒好,要人家拖儿带女。对于母亲来说,拖儿带女的事她肯定是不同意的。

“老子给你搕上!”母亲终于被他这一句话给气倒。怒气马上就显在了脸上。大说了一句话后,撂下一卷票子走了。

一连十多天的太阳又把土地烤的焦干,天空蔚蓝的很,想看见一丝白云仿佛是一件奢侈的事。秋蝉躲在重重叠叠的树叶儿下在拼了命地叫唤。一些早落的黄叶被太阳晒得卷了边,起风时,它们便“沙沙沙”地到处乱窜。田里的稻子金黄的发亮,都垂着脑袋等收。显然,这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

这天,罗唯译正弓腰驼背地在自己房前的田里收割稻谷。他戴着一顶草帽,光着膀子,穿着一条花色的短裤,稻草把他的胳膊已禾起了泡。

与此同时,有一位姑娘正躲在几窝竹子里偷偷地把他凝望。她的心儿已经起了波澜,像一只活泼蹦跳的小兔。惆怅正在一点一点地在脸上弥漫。追忆时,又像蜜糖一样的粘着自己,整个心都被他占有了。闭上眼睛,就像和他坐在轻薄的船儿里,在柔柔的波浪中摇曳。

他脸上的雨水曾在自己的面颊上洒落。那光滑中的流动,像是被温柔的手指轻轻地拈过。

那一刻,被他的目光深锁于心。他的大体和随和就像无限的包容。他的体贴和关爱把自己深深地融化了!

昨天夜里,她写了一封信,信儿用香水抹过,还叠成了一种图形。“可是该怎么交给他呢?该怎么说呢?说些什么好呢?”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从昨晚一直到现在她还在不停地问自己。

现在,她在竹林里藏着,正在不断地想办法,要把那封信送出去。很快,她有了一个不太完美的计划,是忽然想到而又慢慢设计的。

她背着一个背篓,手里逮着一把镰刀,从竹林深处拱了出来,又顺着那条小路头也不抬地往罗唯译这边串。快拢时,心儿在“扑通扑通”地跳,一层薄薄的汉珠儿从背心冒了出来,风一吹凉嗖嗖的,又格外的舒服。这样的舒爽倒是给她减少一些压力。

罗唯译在抬头时看见了她。对她招呼了一声:“辉辉,县城里的妹儿也干这些活儿?”

这背背篓的姑娘,叫宋小辉。她的家在南县,父亲是南县“红辉机械厂”的车间技术员。母亲是这里嫁出去的人,平常放假都来外婆里。不知道怎么的?这姑娘非常喜欢乡下的生活,要是暑假和寒假她则是从头耍到尾。罗唯译这个人她早就认识,所以,爱慕不是一天两天才上心头的。再加上昨天的那一碰,她的痴情已经无法收拾了。

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躲过了眼光。

“外婆家的鸡生病了,我来给它门割点草。”她说完就把路边那些花花草草故意地用眼光扫了一遍,像找东西似的那般。

罗唯译听得眉毛皱起一坨,把头一偏:“鸡生病了要吃草?”他问后,忍不住想笑,头一次听说这样的怪事,而且这样的怪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是那么的认真,一点儿骗人的水份也感觉不到。

她被他的双目再次吸引,那眼光就像澄水中的柔光。平整光滑的额头正冒着豆大的汗珠,一些汗珠在眉毛处散开。然后又凝聚掉落在泥土里。浓浓的眉毛被稻草叶子刺扰得有些凌乱,还粘着几粒干瘪的谷粒。挺拔的鼻梁光滑圆润。微黑的细须在像刚刚水洗过的唇边冒了出来。阳光穿过草帽的裂缝,一小撮光芒正从他那洁白的牙齿上反射出来,晶亮的很啦!他微笑着,像个大龄烂漫的少年。

宋小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认真的的答道:

“是呀!”

这一句话把罗唯译逗笑了,他蹲在土地里,像是缓不过来气的样子。

宋小辉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的笑意,也没有去问,自己心里只顾着如何把兜里的信送出去。她摸着衣兜,那信还在。趁现在他没有专注自己的神态,得赶紧向他说出起先想好的话儿。

她润了一下口舌,对他说:“唯译哥,我有点口渴,想去你家舀些凉水喝。”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就像一个害羞的孩子,眼睛也朝着罗唯译的房子看。

罗唯译终于收拾住了笑声,但是心里依然觉得很趣。抬头想想,她年龄不大,又不是农村出生的孩子,对于一些无知的问题就随便说出,那也不是很稀奇的事。就像我们农村的孩子去了城市,第一次面对电灯电视一样,同样是无知。如果随便说出关于这方面的话儿,也会闹出笑话。他在想这些趣的时候恍惚中听到她说想喝凉水的事,于是他赶紧问了回来:“你说你想喝凉水?”

宋小辉点了一下头,故意把嘴巴干咽了几下,那意思是说:我口干得厉害了,都拌不转了呀。

“桌子上有一壶开水,去灶房拿个碗喝,再喝之前,你得把碗用热水涮一下。水壶旁边有个杯子是我喝过的,有些脏,你不要碰。”罗唯译说。

“好!”她高兴极了,跑去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罗唯译也没有看见她返回来。心想:“是不是她绕道回她外婆家了?”

罗唯译有些不放心,回到家里。进屋就瞟见了桌子上被叠成图形的皱巴巴的纸块。

他喊了一声:

“辉辉!”

没人答应。

他又喊了一声:

“辉辉!”

没有找到人,他才来到桌子旁拆开那个纸块看。两行娟秀的钢笔字写在信纸的中间:唯译哥,你要是能来南县看我就好了,期盼你的回信!。右下角是:南县中学。

简单的话儿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罗唯译突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这位小姑娘已经喜欢上了自己。而这种喜欢完全出自于在那个雨天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而自己呢,又因为是出自于本能的反应和责任。所以,不能说是感情上一种蓄意的制造。她这完全是一种梦幻的表现,在这逆叛的年龄阶段犯了一个正常的错误;

“不行!我得告诉她这些,不要迷乱。青春期的女生,情窦初开是一种很正常的表现。但大多数都不会看得那么清晰。而惹她犯这个错误的是归于自己。”罗唯译想到这里,就提笔写了回信。

信刚写好。大队的邱书记生不知道从哪里专了出来,正蹲在稻田里拾起一根稻谷看。他腋窝夹着一个黑的发亮的公文皮包。一辆红色的脚踏车撂在小路的一边。他已经五十五六岁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向后梳着,虚肿的脸上架着一幅黑色塑料边的深度老花镜。

邱书记生大喊了一声:

“罗唯译!”

罗唯译听见了,老远就答应:“欸!”接着就从屋子里“咚咚咚”地跑了出来。

“你,你过来。”邱书记起身用手招了他一下:“有话要对你说。”

“啥事?邱伯伯。”罗唯译跑拢就问。

邱书记抓起一把谷穗往他面前一戳,说:

“你这是种的稻子吗?就是一堆乱草。肥料过多,营养过剩,全都长成谷草了。”

罗唯译扯起牙巴一笑。

邱书记把手里的谷杆子一丢,说:“还好意思笑?”

过后,他瞟了一眼罗唯译,就在路边坐了下来。

“今天我来是要对你说另外一件事。一家企业要招收一批临时工。因为考虑你的情况很特殊,大队率先就给你报了个名。”

邱书记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从那个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摞资料就在那里翻了起来。

那家企业说,这是一个不多的机会,要照顾你们这些人,秋后实行考试招收。他把县里的情况告诉以后,就把资料往罗唯译面前一伸:“就是这些,你各人拿去好好读。”

罗唯译从邱书记的手里接过那些资料就问:“非得要去吗?”

“不是非得要去,这是上面对你的照顾和优待!”

听到这话,罗唯译差点蹦起来。他立马把脸“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开始的那种愉悦顺势就不见了。对于目前的这种帮助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怜悯,而这种怜悯的对象恰恰又是一个鲜活的青年人。心说:“我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特俗的人。”他越想越气,当场就拒绝了这种特殊的照顾。

他瞟了一眼邱书记说:“邱伯伯,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对我的这种特殊的帮助。我想,假如我站在一堆青年人的人堆里,谁也看不出我的遭遇。当然,就算是遭遇,这也不算奇怪的遭遇。世界这么大,至少我还活的那么跳跃。我的肤色比健康的鱼儿还滋润。我的笑容比早晨出生的太阳还要灿烂。我没有因为我的那些遭遇去埋冤过谁。更没有去嫉妒天生就很富裕的家庭。因为,那就是命运。青年人不应该盲目地去接受施舍,更不能去享受‘特殊’的待遇。如果是那样,罗家坝子的人会看不起我,这也是对我的一种耻辱!”

这番话听得邱老书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当时,脸都气绿了。他一把夺刚才给他的资料,二话没说,骑上脚踏车飚起跑了。

其实也是,人家好意来帮你,你不接受不说,还讲一大堆道理。就算道理很正,在不对脾气的情况下还得绕着弯来。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罗唯译非常清楚盼很多人都盼着那份工作。上次的会议一结束,很多人都在活动关系。而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反正,他是不愿去的,也是不忍心去的。他若不去,这罗家坝子还有一顿闲饭,要是去了讨凉水恐怕也没人给。比他困难的人还有很多,自己穷只穷一个,有人穷是穷一窝。

秋忙刚过,已是深秋,天气开始转冷。山坡上的石头裹上一层深灰。斜光流动,凉风徐徐。干枯的草籽在低空中飞絮,落入泥土里,它会在来年的春天里冒出一叶儿绿;夜晚的天空像水洗过的蓝布,月儿高挂,星星儿明灿灿,亮晶晶的惹人怜爱。早晨的水田一笼烟波。几处响声,明亮清脆,坝子的寂静被瞬间打破。

吃过早饭,太阳红彤彤地冒出了头,她眯起羞怯的眼角把脸还藏在山里的一半。

闷声的人都走的很快。罗唯译扛着锄头,晃动着脑袋,吊儿郎当地走在后面。人家已经分散着进了地,他还时不时与人闲谈。

村小的学堂响起了读书声,朗朗地合着,向四面八方传开,回荡着,像歌儿一样的好听。

感情的幼苗一旦萌芽,不用珂护也会成长。思念是一种上瘾的思绪,是趁火打劫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