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遍地殷红触惊心，花容尽改先颜色
欧承业望了她一眼，只微微笑了笑，继而又咳嗽了几声，方入堂坐下。
“不知少主此次前来，有何重要任务要交代属下？”莫浪心的语气不带任何情感，若非人在当前，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从冰窖里窜出的回音。
“咳……咳、咳……”欧承业气虚地咳嗽了好一阵，这才开口“阿心，我要带你去见个人，若他愿意随你回来，那我就把接下来的重任交给你。你觉得如何？”
莫浪心“扑通”一声跪地“愿誓死为少主效力。”
欧承业赞许地点点头，嘴角扬着迷人的微笑，然那深邃的眼眸在看着她时，却闪动着异样的东西。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危险！
莫浪心，心知肚明！
萧柳娘与千痕随行。
那是一座美丽的小山坡，山坡下建着几间美丽又简易的小茅屋，一座坟孤零零地立在茅屋旁边，显得那么萧索凄凉。
莫浪心怔怔地望着那跪在坟前的男子，满脸的胡渣子和他憔悴不堪的容颜，像一柄千斤锤，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底。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子俊俏的模样来，美丽的花园中，他们如此紧拥。
“宿命，你看是谁来了。”欧承业不冷不热道。
当浪天涯抬起倦怠的眼眸望着她时，几乎尖叫出声“浪心！”他一把扣住她的胳膊，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你……你没死？你真的没死！谢天谢地你没死！”
说着，浪天涯哭着跪倒在她面前，莫浪心只觉得心里最敏感的一根弦被他无声地扣动了。她失神地望着眼前泣不成声的男子，手不自觉地抚上他蓬乱的发，脸上尽是麻木的表情。脑海里不停地上演花园中缠绵的情景，可眼中，却已无泪。
浪天涯哭着向她忏悔，向她乞求饶恕“对不起对不起，当日是我出卖了你们，否则武林盟的人就不会出现……洛眉就不会为你而死，而你和叶子也就不会受尽折磨跳崖自尽……”
千痕与萧柳娘面面相觑，而后不可原谅地鄙视浪天涯。
若非他的从中作梗，那日洛眉与叶子便能成功地救走莫浪心，而洛眉也不会惨死在练素素这恶女手中，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若非他出此恶计，她莫浪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扭曲人格，沦为杀人工具。而叶子也不会恨练百川入骨，变成现在这般昏迷不醒，永远都要活在床榻之上。
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浪天涯。如果不是他刻意计划接近她，借此挑起武林盟内讧，那她断然不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可是，这些，她都忘了！都忘了！
其实到了后来，浪天涯才从练素素的口中知晓，莫浪心曾为他，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令他痛不欲生，他是爱着她的，她是他唯一爱的人。可是他却做了那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本想报仇，谁想竟报错了仇，害了恩人的遗孤。
每每想到这里，浪天涯都恨不得一剑杀了自己。
“你说，我叫浪心？”莫浪心痴痴地问着。
“是……是，你叫莫浪心，这就是你生父莫枫的坟墓。”浪天涯似乎也觉察出莫浪心的异样了“浪心，你、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莫浪心不由自主地走向莫枫之墓，神情肃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相信这陌生男子之言。可是她的心是如此坚定地告诉她，这的的确确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父亲之墓。纤柔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莫浪心觉得一阵心安，仅仅是一块碑，她也能深深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像和煦的阳光，春天的细雨，慢慢地进入自己的身体，撩动她灵魂深处的思念。
“我什么都忘了，就像忘了自己的名字和曾经。”莫浪心幽幽地望着他“还有你。”
浪天涯的脸色瞬间比墓碑还要惨白。
“咳、咳咳，好、好了。”欧承业打破了这僵局，鬼奴谨慎地跟在他的身后，见他又开始剧烈咳嗽，忙将一黑色药丸递上。欧承业面无表情地服下，气虚才稍稍平缓些，继而又道“阿心，我现在就把任务交给你，你意下如何？”
莫浪心面色一敛，三名女子忙齐齐跪下“少主吩咐，属下定不辱使命。”
浪天涯的视线忽然模糊了，他究竟造就了怎样一个全然不同的莫浪心？
原来那个善良而温柔的女子，真的被自己亲手杀掉了么？
对于少主欧承业所交传的任务，千痕没有反对，自从莫浪心救了她，她发现自己的心便已经死了。事实上，她就是另一个莫浪心。一个被男人伤透了心，受尽了折磨的悲情女子。只是莫浪心比她幸运，不至于像她现在这般，根本没有面目去见世人，终身都只得躲在这黑纱之下。
莫浪心静静地坐在叶子的床榻之上，轻轻拾起叶子苍白的手放置在自己的掌心。尽管叶子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毕生都要依赖于“九转续命丹”，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愿意。只要叶子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只要活着！
“叶子，心姐要出一趟任务，你乖乖在家等心姐回来，好么？”莫浪心微微笑着，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与怜爱。只有面对着叶子，莫浪心才是真正的莫浪心，而不是众人面前那冷若冰霜的左使。
抚着叶子熟睡般的容颜，莫浪心的心里是平静的。她又缓缓道“叶子，知道吗？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很憔悴的男子。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哭着跪在我的面前，恳求我的原谅。他哭得很伤心，令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他告诉我，我叫莫浪心，所以现在我有真实的名字了。我叫莫浪心，而不是天心。事实上，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天心，而不是莫浪心。”
莫浪心说着说着，便长长地叹息一声“好怀念在师傅身边的日子，快乐得无忧无虑。也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里？我真的好想大师兄啊！”
说到这里，她的眼眸里跳动着同昔日她在雪岭时的快乐一般的神采，嘴角慢慢漾开一丝如春的微笑“知道么，叶子？当浪天涯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在我身边，那么你就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语毕，莫浪心娇眉微蹙“但也许，现在这样是对我最好的。叶子你也是，睡着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门外一阵叩门声，而后传来萧柳娘的声音“左使，我们该出发了。”
“知道了。”莫浪心的语气瞬时恢复原先的冰冷，而后温柔地替叶子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莫浪心小心地合上房门，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叶子一般。
千痕与萧柳娘就守在门外，她们知道，莫浪心只有在面对着叶子的时候才会变回原来的那个善良女子。那冰冷的外衣之下，藏着一颗最容易受伤的心。千痕在心底叹息着，究竟她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成就了这般的冷漠与防备？或许和自己一样！要不然她怎会出手救她，这大概就叫同病相怜吧！千痕想。
在莫浪心的心底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怜惜悲情女子，尤其是那些与自己有着一般凄楚眼神的女子，比如萧柳娘，还有千痕。这兴许与她自身的遭遇有着莫大的关联吧！
莫浪心一身白衣骑马，容颜绝世，眉宇间却带着深深的忧郁，仿佛千年不化的积雪。萧柳娘与千痕无言地随行，谁也没有开口，只保持一路的沉默。
浪天涯身为右使，陪莫浪心同出这次任务。此行他们带了天门的“烈火长风羽”箭队以及地宫的杀手精英们，浩浩荡荡地向武林盟行去。浪天涯的脸色异常复杂，他不知道进入武林盟之后莫浪心会想起什么？他怕，怕她的记忆在瞬间复苏，可是他又好希望她能记起一切，包括他们的缠绵。
心在挣扎，浪天涯不时地扭头看莫浪心，她却一脸冷漠与淡然。
她是忘记了。可是当她听到武林盟的瞬间，她的身子却在莫名地发抖，连心都开始生疼。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却永远都无法那种恐惧的感觉。
关于武林盟，她有恨。尤其是练百川！
莫浪心一路上努力回忆着自己与武林盟的关系，然始终无果，只得作罢。她无奈地回头望了一眼囚车上的练素素与花秋景，她们被五花大绑着丢在囚车里，嘴里塞着厚实的麻布。看着她们，莫浪心只觉得好熟悉，有种似曾相识地感觉。
脑子里回想起她在地牢里见到她们时的情景。她们的眼眸从惊慌到痛恨，最后变成诅咒。尤其是那两双恨之入骨的眼睛，即使是死，她也不会忘记的。那么熟悉，又如此可怕，恍若记忆里也曾有过。
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到了武林盟。
门卫出来拦阻，莫浪心与浪天涯同时下马。
莫浪心终于回头看浪天涯，在他的脸上寻到了惊人的愤怒与痛苦。那重复杂的表情，莫浪心无法理解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她？还是为了身后囚车里的那两个女人？
“什么人？敢擅闯武林盟！”门卫怒喝道。
浪天涯冷冷一笑，眼神里带着沉重的恨意“鬼狱右使---浪天涯！”
话音刚落，门卫还来不及反应，浪天涯的刀已经落下，顿时溅了一地的鲜血。莫浪心惊讶他的恨意，更惊讶他的冷漠，即使是她，外表冷漠却也不至于伤害无辜。更何况她接到的任务只是要练百川的命，与他人无关。
莫浪心只觉得手心一阵冷汗，她痴然地望着冷漠的浪天涯，却见他正回眸死死地盯着囚车上的练素素。她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察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窜到了心房，身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杀手们押着五花大绑的练素素与花秋景堂而皇之地进入武林盟，练百川出现在“忠义堂”内，面色十分难看地等着鬼狱的一干人等。
“浪天涯！”练百川强压怒火冷冷地望着同样怒火中烧的浪天涯。
“我不是浪天涯，我的真实身份是鬼狱右使---宿命！”浪天涯将“宿命”二字说得异常重些，而后狠狠地将花秋景推搡至自己面前“看看这是谁？”
“夫人！”练百川惊呼，却无可奈何。人在浪天涯手里，他奈何不得。
武林盟上下已开始骚动，全部的守卫都围了上来，双方僵持着，战火一触即发。莫浪心稳稳地坐在一旁，将天心剑抱将在怀，不动声色地望着怒不可遏的两个男人。萧柳娘与千痕见莫浪心不作言语，也只默然地站到莫浪心身后，静观其变。
莫浪心的真实目的是练百川，叶子的伤，他难辞其咎。南飞已死，那么剩下的罪责就要他练百川偿还。莫浪心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希望浪天涯出手，而后她便可以将练百川的武功路数都记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就是得罪她莫浪心的下场。
“怎么？心疼了？”浪天涯此刻狰狞的容颜犹如地狱之魔鬼，丝毫寻不着半点人的气息，他放肆地仰天长笑。
那笑声穿越回廊，重重地落在莫浪心的心底。她看到练素素投射过来的怨恨的眼神，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莫浪心都不知道自己死过多少回了。可那眼神是多么的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有些坐立不安。
见到莫浪心有些窘迫的模样，千痕的神色一冷，恰好迎上萧柳娘的眼眸，两人会意颔首。
只闻得“啪”的一声，练素素的脸上顿时显现出鲜红的五指印。萧柳娘恶狠狠地瞪着练素素发狠的眼眸，鄙啐一口“贱人，敢对我们左使无礼，小心老娘一掌毙了你。”
“住手！”练百川愤怒地挥拳袭向萧柳娘，那拳劲顿时将两旁的桌椅轰然震断四散开来。莫浪心面色一沉，心中暗惊，好强的内力！一见萧柳娘挥掌回迎，莫浪心心中顿叫不妙。正欲上前，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千痕已将萧柳娘挟至堂外，这才让萧柳娘免受无辜之累。
忠义堂中，浪天涯、莫浪心已经与练百川动上了手。
四周一下子****，双方人马刀剑相见。美丽的武林盟瞬时化做战场，到处都是刀剑之音，有人躺下，有人流血。可这些丝毫不能影响战争的性质与持续，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莫浪心天心剑在手，腕上一抖，瞬时抖出五朵剑花直逼练百川。却见练百川实拳落地，顿时掀起万丈尘沙，紧紧包围住莫浪心的剑招。见此情形，浪天涯凌空直上，猛然回扎，利刃带着浓烈的杀气自练百川头顶上方刺下。
练百川一招横扫千军，其四周气流夹杂着尘沙席卷天地，顷刻间犹如万条巨龙倾巢而出，直击莫浪心与浪天涯。
耳边响起叶子那一记愤怒的高呼：武林盟的人都该死！
那一刻，莫浪心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那么深那么深，一直延伸到她的剑里。她忽然仰天长啸，天心剑寒光倾泻，带着微弱的血红之光，像极了死神的眼睛。惊心的血丝出现在她的眼睛里，天心剑长吟一声，顿化万丈白光，夺目更胜沙龙万千。
近百年的内力再加上“天机十三式”的内功心法，足够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去杀眼前这个带给她仇恨的男人。
一声凄洌的惨呼，伴着天心剑归鞘的声音，四下顿时一片死寂。
浪天涯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纤弱的女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双柔弱的手，竟能握住冰冷的剑，杀掉武林间最负盛名的一流高手。曾经的她，可是那么的……
他几乎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剑，怎么杀的练百川。他只记得眼前白光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只是眨眼间，待他重新睁开眼睛，却只能见到练百川血肉模糊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