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书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四月的微风带走三月的桃香,五月的步伐匆匆赶来了六月的燥热。
原本喧嚣的朱雀大街只有早集时刻才喧嚣了,剩下的时候虽有人但也少了一半。
过了晌午,君莫回也跟着清静下来。后院中央的小菜园被白泽种上一棵合欢树,留下一大片阴影。
“吱呀~吱呀~”木藤椅偶尔发出的声音在后院回荡,树下鏖古抱着黑猫坐在上面小憩。一旁的阴翳之中,青石板之上铺着一大片竹席,白泽、陶阳、和钟馗三人躺在上面,而身为蛇妖的江姝早放了一大桶的井水,化回原形泡在里面。
“啊啊啊啊!好热啊!”白泽猛地睁眼在竹席上发恼骚,他看向躺在自己一边的陶阳坏笑:“陶阳你热吗?”见陶阳翻了个身不理会自己,白泽将头一偏望向钟馗。
钟馗是鬼,他不仅没有体温还感觉不到周围温度的变化。
如果抱着他睡觉肯定会很舒服。白泽直勾勾的盯着钟馗的胳膊,但一想到钟馗对自己的心思便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突然坐起来,他跑到木桶边伸手泡在里面。
就在白泽伸进来的一刻,江姝清对准他的手狠咬一口:“走开,别把脏手放我这里!”
“嘁,至于吗?”看着手掌被咬出的两个小窟窿,白泽揉了揉委屈的绕过鏖古身边打算出门。
“先生你要去哪?”陶阳见白泽要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了口,他紧抓衣角等着白泽的回答。
“我去翡翠楼,等太阳下去了再回来。”
紧握着的手猛然松开,陶阳看着白泽脸上欣慰的笑容,松了一口气莞尔回笑:“那我备好酒等你回来。”
见那两人脸上的笑容,一边的钟馗在白泽走后随即也起来了:“我出去散散心,旁晚客人来时便会回来。”
黑猫抬起头看了下这几人后又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肚皮朝上睡在鏖古的腿上。
现在的长安城恢复往日的和平,但有些墙壁上还残留着嵬葵的挠痕,某些角落血迹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在恶毒的阳光下发黑。
整个大街上扑腾着滚滚热浪,白泽用扇子挡住太阳想要加快脚步,但又害怕出汗,突然在一栋被烧黑的府邸前停下。
被烧的漆黑的牌匾上依稀还能看见之前的字迹:“苍府”。嵬葵那件事后,苍家兄弟俩不知去踪,而苍语身上那只嵬葵因为本人的意愿也没有逼出来。之后人们觉得死了很多人的苍府很是晦气,便聚众用火烧了,而那里面很多可以转世的孤鬼全被烧的魂飞魄散。
一滴汗落下,白泽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脚步。一直跟在身后的钟馗给都没给苍府一眼,他觉得心里有些不甘。自那天后,白泽虽还是像往常那样对他,也教他练气,但是两人之间却竖起一道无形的墙。不,那道墙从一开始就存在。
来到翡翠楼下,白泽并没有看到那个坐在窗边的人,他沮丧的拿下扇子准备回去却在转身的时撞上人。扇子掉了下去,白泽弯身捡起来却与对方的手碰个正着。
“钟馗?”望着那张很久没有仔细看过的脸,白泽有些许尴尬。翡翠楼四边的人非常的多,他拽着钟馗来到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问:“怎么来这边呢?难得的午休。”
“掌柜你是怎样想的?”
“嗯?”白泽偏头不知道钟馗指的是什么。
“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能说出那种话?你不觉得这样做对我来说有些不公平吗?”紧握扇子,钟馗盯着白泽的眼睛,透过那黝黑的瞳孔,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那张可悲的脸。
这事果然躲不过!真的要我那样做吗?
白泽移开视线哈哈的笑了几声后停下来,他抬头认真的说:“儿女情长这事本是人生必经之路,而且你还未经历过这些,所以有这种想法我能理解。”挠着头,白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没有经历过。
听到这话,钟馗以为白泽会接受,原本灰暗的眼睛顿时放着光,犹如阳光下的红玛瑙,但白泽下一句话却将他从天上拽下。
“但是......”白泽感觉到钟馗心情的变化,心里虽很愧疚,但任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生长,会影响钟馗的成神。他微微颦眉,伸出双手捧住钟馗的脸:“谁都可以,但唯独我不行啊!”
话一落,白泽运灵气双手泛着白光。
“你这是要把我的感情消除掉吗?”钟馗抓住白泽的手腕让其离开自己的脸,逼着对方连连后退直到撞到墙上。
墙壁里长出的小藤在风中微荡,屋檐的知了回应艳阳不知疲倦的叫着。檐下,被吓着的人看着巷子外投来的视线转头准备推开眼前的人,却不料对方扇子一展遮住两人的脸直接压下来。
知了的叫声更大了,小藤停止了摆动垂在那瞪大的眼睛旁边,细长的睫毛颤抖着。
接住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白泽手上的灵气慢慢散去,他红着脸久久没有回过神。
夏日的夜晚来的很迟,君莫回迎来晚膳繁忙时期。整栋酒楼都是谈笑声,却少了平日的琴声。只见江姝清端着菜肴跑上跑下,等送走全部客人她生气的将抹布扔到地上狠跺几脚:“正南人呢?让我一个弱女子当小二容易吗我?!”
“谁知今日竟来这么多客人,我也被吓了一跳。”陶阳一手翻着今日的账本,一手快速的拨动算珠,他抬眼看了眼从后厨端了凉茶出来的鏖古,又低下头继续。
后厨是最热的地方,放下凉茶鏖古浑身很汗浸湿,一直陪在身边的黑猫的毛也被汗湿黏在一起。
“还未盛夏就这般的热,再等几日那可怎么办?”鏖古倒了一杯茶放到黑猫身边,见小家伙喝的起劲便又倒了一杯递到陶阳身边。
“谢了。”
“小事。”
江姝清将荷边广袖挽起系在两边,一点都没有女子的含蓄连着喝了好几杯茶,她一脚踏在凳子上道:“我记得上一年热的时候整个长安街的酒楼都关了一半,要不今年让掌柜子给我们歇息一段时间?”
“先生什么脾气你又是不知道,这话可别在他面前说。”合上账本,陶阳坐到江姝清对面,三人在那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盯着杯子里竖起的茶叶梗,陶阳突然想起白泽曾给他说过的故事:“你们听说过树精‘云阳’吗?”
“云阳?啊!”江姝清尝试抓住黑猫的尾巴却又被挠了,她生气的缩回手回陶阳的话:“桃尘你指的是那个只要喊出名字,就能实现愿望的云阳?可这玩意谁都没有见过啊,鬼知道是不是存在呢!再说,桃尘你可是桃妖哩,树精方面应该比我们见的多。”见黑猫朝自己吐舌头后便猛地躲进鏖古的怀里,江姝清打了一肚子的坏水。
鏖古惩罚性的捏了下猫耳朵,怀里的家伙瞬间安静下来,睁大眼睛委屈的看着他们谈心。
听到江姝清的问题,陶阳顿了一下回道:“自记事来,我便一直在昆仑之上,也只是这几年跟着先生来到凡界,所以这精怪之事我也就略懂一二。”
“那约你呢?你不也一直跟在掌柜子身边,而且修行比桃尘的要高,这云阳你见过吗?”江姝清视线一转对上鏖古,可对方只是摇摇头,她沮丧的趴在桌子上哀嚎,“要是真的有云阳这个东西,我就向它许愿,别再让我干这些活了!还有一个,让掌柜别再抠门了!”
“我一点都不抠门好不好!”说曹操曹操到,只见白泽拖着钟馗站在门口,汗如雨下,他一把将人扔到一边崩溃的瘫坐在地上:“快点把这家伙抬进去,热死我了!”
陶阳急忙上前帮白泽将人抬进去放在长凳上,他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白泽。
“掌柜子,我跑了一下午的堂,加月钱吗?”江姝清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撒娇问,却被白泽果断的回绝了,随即表情瞬间变臭!
“你说我坏话,还想加月钱!想得可真美!”
委屈的朝黑猫肉乎乎的屁股上怕一巴掌,惊的猫毛发竖起,瞪了一眼“行凶”的人,它跳到仰躺在长凳上的钟馗的肚子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继续睡觉。
“先生见过云阳吗?”
话题又引向树精“云阳”上,白泽学江姝清也将袖子挽起:“见过啊,怎么对这个好奇起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这个时节真好是树木茂盛的时候。”陶阳接话。
“‘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书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云阳的时候,可被那东西害惨了。”白泽想到那时的经历都是一阵恶寒,“这云阳你要是叫对名字还行,若是错了那可是十天的霉运啊!”
摇了摇头,白泽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起身拿着账单看了几眼问陶阳:“这果酒还剩多少了?”
“不到十坛。”
“现在酿是来不及了,过几天陶阳你去下扬州城进个百八十坛,然后我去极寒之渊带几株蓝烟花回来。”
蓝烟花这几个字一出,大堂突然安静下来,那三个人默契的起身。
“我去清点一下明日还需什么食材。”鏖古抱起熟睡的黑猫冲到后厨。
给江姝清一个眼色,陶阳笑道:“我去帮鏖古,顺便记个账。”
“我......”那两人丢下自己跑了,江姝清想不出什么借口,哑口无言的站在那。
极寒之渊处于三界交界处,灵气旺盛长有奇花异草。但在那里不管是神还是魔,身上的力量都会被压制住,再加上里面险恶的地形,几乎没有人会去那。
“婉君呀!”白泽嬉皮笑脸的小跑到江姝清的身边,可怜兮兮的问,“天这么热,咱们一起去避暑吧!好不好嘛?”
“不要!”江姝清一把推开白泽,一溜烟便也窜到后厨去了。
“你们不能这样!明明是你们把蓝烟花给弄死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去!”极寒之渊,白泽也不愿意去,但是这蓝烟花是必须之物,他没得选择。本想带一个协助自己,结果呢!“我要把你们月钱扣光!”
“扣光也不去!我们还想多活几年!”江姝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无比的挫败感,白泽盘着腿坐在凳子上,当看到那还在昏迷中的钟馗时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谁将自己可以消除感情和记忆这事给说漏了,但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钟馗也不会记得。
伸手点在昏迷着的人的眉心,随即那禁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醒来的钟馗捂着隐隐作痛的头问:“我不是在后院睡觉吗?怎么来这呢?”
“谁知道呢。”白泽倒了一杯茶推到钟馗的面前道,“你现在已经学会御气,待几天,我带你去实战操练操练。”他双手撑着脸笑问,“钟馗啊,我有一个很好的避暑地方,要去吗?”
杯子放在嘴边突然停住,钟馗瞟了眼桌子上的五个杯子,抬眼再看向那张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的脸,慢慢放下杯子移开视线:“我想起来自己有事要和桃尘商讨,先走一步了。”
钟馗匆匆跑开,留下笑容僵在脸上的白泽。只见他单手拎着长凳,气势汹汹的冲进后厨!紧接着就是一阵狼哭鬼嚎之声响起。
漫长的白日落下,黑夜披着星辰降临。烛火在微风中抖动,杯子印在桌子上的影子也随之动荡。那茶水中竖起的茶梗上下起伏,惊起涟漪,在星光和烛火的辉映下泛着墨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