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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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在他人心中的位置(7)

民族荣誉

我要稍微涉及一些民族荣誉来使我的论述更加完整。这种荣誉关涉到整个民族——这是人类社会的组成部分。只有力量才是民族荣誉方面的决断者,此外没有别的东西。所以,民族中的每一成员都要自觉捍卫自己民族的权利。因此,民族荣誉不仅仅在于别人确认这个民族是有信誉的,而且还要让他人知道:这个民族是让人害怕的。所以,民族荣誉绝不会放任外族侵犯本民族的利益。这样一来,民族荣誉实际上就是公民荣誉和骑士荣誉的结合。

名声

我在人前所展现的表象——也就是人在别人眼中的形象——这一部分的最后提及了名声。在这里我们要继续对它进行研究。名声和名誉是一对双胞胎,但就如第奥斯科生下的双胞胎一般:一个(波鲁斯)拥有无尽的寿命,而另一个(卡斯图)却终会灭亡。名誉是会消亡的,而名声就是它长生不老的兄弟。当然,这里所指的名声是最高级别的真正的名声;因为有许多名声只是短暂的幻影罢了。名誉所包括的只是人们在相同情况下应当具有的素质,每个人都应该公开认为自己拥有这些素质。而与名声有关的素质,我们却不能强制每个人必须具备。名誉与他人对我们的了解有关,而且不会超过这一范围;但名声却相反,先于别人对我们的了解而存在;而且名誉也因此而抵达了名声的涉及的范围之内。每个人都有名誉,但名声只属于少数特别的人,因为只有做出行动成绩,或者创作出思想作品的人才能够获得名声。这就是两种获取名声的方法。需要一颗伟大的心才能建功立业,需要一颗卓越的头脑才能够著书立说。这两种获得名声的方法都各有利弊,但两者之间的区别主要在于,事业会消逝,而作品却会流传千古。哪怕是最高贵的事业所产生的影响也只是短暂的,而天才的作品却会世代相传,给人带来教益和愉悦。事业只能在人的记忆中存在,而且除非这种事业被历史记录在案,像化石一样保存下来,要不然记忆就会不断地衰颓、演变,逐渐模糊直到消失。相较而言,作品本身就是永恒的,尤其是文学作品更能够流传久远。亚历山大大帝亚历山大大帝(前356—前323):马其顿国王。只有名字和关于他的记忆流传到了现在,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荷马、贺拉斯却仍然鲜活地存在,并且产生着直接的影响。《吠驼》《吠驼》:印度最古老的宗教文献和文学作品的总称。及其《奥义书》也依然存在。然而,对过去历代发生的事业功绩我们却已知之甚少。此外,行动业绩还有另一个缺陷,那就是对机会非常依赖。因为有了机会,才可能创造出行动业绩;这样一来,当时的情势,而非行动业绩自身的价值就决定了通过这一业绩所能取得的名声。因为,是在当时的情势之下,行动业绩才能突显其重要并且获得荣耀。除此之外,如果是个人行为方面的行动业绩,比如战功,那么就完全依赖于少数目击证人的证词;然而,并不是总有目击证人,而且他们有可能不那么公正,而是带有偏见。行动业绩的优势在于,它是实际事物,普罗大众有足够的能力对它进行评价。所以,一旦获得了关于行动业绩的确切信息,人们就会立刻对其进行公正地认定——除非行动业绩的动机是后来才被人们正确地认识和理解的,因为只有认识了行动业绩的动机才能理解它。而创作作品的情况却与之相反。作品仅需靠创作者本人进行创造,并不依赖于机会。只要作品继续存在,它所展现出来的就是本身最初的样子。但是,评价作品是比较难的事。作品的层次越高,对它进行评价就越难。才华横溢、公正无私、诚实正直的评判者是很少见的。某一个评判或者一件事不足以对一部作品的名声盖棺定论。对作品的评价是一个不断上诉的过程。如前所述,行动业绩是通过它发生时的那代人通过记忆传递给后人的。而作品除非有部分残缺,不然就会以自身原本的样子传下来。因此,作品的面目不会被歪曲。而且,那些作品在创作和问世时的情势环境中所遭遇的不利影响会在流传的过程中消失。此外,时间还提供了一小部分具有真正实力的评判者。他们自己就是杰出的人才,现在他们是在对优秀程度超越了自己的作品进行评价。他们每个人给出的意见都是有一定分量的。当然,公正的评价结果有时候会经过很多时代才出现,但这一结论一旦出现以后就不会被推翻了。这种情况决定了作品带来的名声必然十分牢固。然而,作者自己是否能够亲见自己的作品获得承认,就要靠外在情势和运气了。级别越高、程度越深的作品,其作者就越少有这样的好运。塞尼加曾经这样谈论这一点,他认为,名声是随着成就而来的,但就像影子那样有时候在前面,有时候在后面。在说完这点之后,他又补充道:“也许你的同时代人会因为忌妒而沉默不语,但是日后总会有人既无恶意也无奉承地做出评判。”顺便说一句,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塞尼加时代的那些无赖们就已经开始对成就进行压制了,他们的做法是:充满恶意地对他人做出的成就沉默不语,视而不见。他们用这样的方法使大众看不到优秀的东西,而对那些低级、拙劣的事物有好处。他们使用这种压制艺术的熟练程度一点都不比我们当代人差。他们和我们时代中的无赖们都因为忌妒而缄默。通常来讲,名声来得越晚,存在的时间就越长,因为所有杰出的事物都只能慢慢成熟。好名声就像一株逐渐长大的橡树一样流传千古。那种很轻易就获得,但十分短暂的名声,只是成长快速的一年生植物;而虚假的名声则是长势迅猛,但不久就被铲除的杂草。这些都是由以下事实决定的:一个人越被其后代所推崇,也就是被全体人类所推崇,他在自己的时代中就越不被了解,因为他做出贡献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时代,而是为了全人类。所以,他创作出的作品并不会局限于自己的时代。因此,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他在自己的时代中直到离去都默默无闻。而那些只为短暂一生中的具体事务和当下时刻服务的人——所以他们属于自己的时代,而且随着时代的结束而消亡——反而会受到同时代人的赞赏。从艺术史和文学史中我们可以看到:最高级的人类精神思想作品通常很难受到赏识,直到杰出的思想者出现才能结束这种局面——他们在这些作品的呼唤下使其重新获得了威望。这些作品在得到了权威性之后便可以延续自己的威望了。这种情况出现的根本原因在于,每个人所能够理解与欣赏的只是符合自己本性的事物。一个愚笨的人只能理解愚笨的事物,一个庸俗的人只能欣赏庸俗的事物,一个头脑不清的人喜欢混乱模糊的事物,一个缺乏思想的人则喜欢胡言乱语。一个读者最能够欣赏的是与他本人气味相投的作品。所以,古老的、寓言式的人物伊壁查姆斯曾这样唱(我翻译的):

我表达自己的观点,没有什么奇怪;

而他们自以为是,认为

只有自己值得称道。狗对于狗来说,

才是最美的动物。牛对于牛也一样,

猪对于猪,驴对于驴,都是一样。

哪怕用最强壮的手臂抛出一个很轻的东西,这个东西获得的力量也很难让它飞远,并且有力地击中目标。这个轻飘飘的物体很快就会落到地上,因为它本身缺乏能够接收外力的物质性的实体。如果只有弱小、愚笨的头脑来接收的话,那些伟大的思想和天才的巨作也会遇到相似的情况。比如,耶稣曾说:“给一个笨蛋讲故事,就像和熟睡的人聊天一样。故事讲完以后他会问,你刚才说什么?”哈姆莱特则说:“精妙的语言在愚人耳朵里打瞌睡。”歌德说:

最巧妙的语言,笨蛋听到后,

也会进行讽刺。

以及

你说的没有什么用,

人们都面目呆滞,无话可说,

保持好心情吧!

把石头扔进沼泽中?

是看不到涟漪的。

利希滕贝格曾说:“当脑袋和一本书发生碰撞时,只发出了一声闷响,这声音难道只来自书本吗?”他还说:“书本就像一面镜子,当猴子照镜子的时候,镜子中不会映出福音圣徒的形象。”确实,吉拉特神父曾经发出了令人回味无穷的优美感人的哀怨诗句:

通常,最好的礼物

最缺乏人们的称赞;

大多数世人,

把最坏的当成最好的。

到处都能看到这种糟糕的情形,

人们如何才能摆脱这种不幸呢?

对于是否能使我们世界中的这种不幸消失我深表怀疑,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补救,但却异常困难:

必须使愚蠢的人获得智慧——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无法理解事物的价值。

他们只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头脑做出判断,

他们对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大加赞赏,

原因在于他们从来不懂什么才是好的。

正是因为人们思想水平较低,所以就像歌德说的那样,杰出人才很少被人发现,至于被人承认和赞扬就更稀有了。除了缺乏智力以外,人们还具有道德上的劣根性,即忌妒。一个人获得名声之后,名声就会使他的地位高于别人,所以别人自然就被贬低了。因此,每个因为做出杰出成绩和伟大贡献的人获得名声的代价,就是那些没有得到名声的人。

我们在给他人荣耀时,

也贬低了自己。

——歌德

这一点也让我们明白,为什么一旦有杰出的东西出现,不管它属于哪一类,都会有无数平庸之人对它进行攻击。这些人会联手组织这个东西的出现;甚至尽可能地除掉它。这些人使用的暗号就是“打倒成就和贡献”。甚至那些由于自己的成绩已获得名声的人,对于别人获得新的名声也心有不平,因为担心自己的光芒被别人的名声所掩盖。所以,歌德写道:

如果我在获得生命之前,

有片刻犹豫,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如你们所见,

那些自高自大的人,为了自我吹嘘,

而忽视我的存在。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公正地评价一个人的名誉,也不会因为忌妒而进行攻击,实际上每个人都预先拥有名誉;但只有与忌妒进行搏斗之后,才能获得名声,而且桂冠是被那些并不公正的评判者所构成的裁判所颁发的。人们可以而且情愿和他人一同拥有名誉,但一个人在得到名声之后却会对它进行贬低,或者阻挠他人也获得名声。此外,作品的读者群数目越小,通过这一作品获得名声的难度就越大,反之亦然。其中的原因很容易理解,创作娱乐大众的作品要比创作那些有教化意义的作品更容易获得名声。创作哲学作品是最难获得名声的,因为这些作品给人的教益并不确定,而且无法带来物质上的益处。因此,哲学著作的受众仅仅是同样从事哲学的同行业者。通过上述的困难可以看出,那些创作出值得赞誉的作品的作者,如果不是由于热爱自己的事业,并能够从写作中获得乐趣,而是为了获得名声而写作,那么人类就会失去,或者失去一大部分不朽的杰作。确实,想要创作出杰出的作品,而不是低级的作品,创作者就必须与大众及其代言人的评价作对。因此,以下观点十分正确——奥索里亚斯对这一观点特别强调——名声总是躲着追求它的人,而跟在对他不以为意的人身后。

所以,想要得到名声是非常难的,但维持名声却很简单。从这一点来说,名声和名誉正相反。名誉是每个人预先享有的,需要小心照管它。但一个人一旦行为不端,他就从此失去了名誉。相反,名声却不会消失,因为使一个人获得名声的功业或者作品永远都存在着,就算他不再创作新的东西,但却仍然享有名声。如果名声会逐渐变弱、消失,消逝在时代中,那么这名声就是名不副实的,只是暂时的过誉而已;或者,它就是黑格尔所获得的那类名声——利希腾贝格这样描述它:“那些好友集团先共同对它进行宣扬,然后那些空洞的头脑对其进行回应……未来的某一边,后人面对那些华而不实的语言大厦,和过去的时髦以及僵尸的概念所留下的华丽的框架,他们在叩门时却发现一切都是空壳,里面甚至没有一丁点思想能够自信地喊出:请进——这多么让人耻笑啊!”(《杂作》4,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