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徐深也不在她面前晃悠了。
依然是雨天，方苑换上雨衣，透明的，显得她整个人小了一圈。
这几天她怕单车生锈，就步行上学，没有再去单车棚，也没有见过何时青。
放课后，方苑匆忙赶回家帮杨秀娟卖菜，鞋子踩在泥泞上，湿了大半。路上雨大，她找了家商店避雨。商店里围了好多人，也是来避雨的，有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叼着烟勾肩搭背，何时青也在。
方苑冷静一下，觉得这次是个好机会。
她深吸口气，脱了雨衣放在书包里，又从屋檐下挪到外面，淋了半身雨水，校服几乎湿完，马尾塌下来，发丝黏在两颊，皮肤白皙，嘴唇暗紫，淡漠的眼神。她一下冲进了商店，“老板，我想买把伞。”她抱着自己受冻的肩膀，瑟瑟发着抖，无意识看了一眼周围，何时青没抬头，其他几个男孩倒盯着她不动，看着她脸上的水珠滴到锁骨以下。
“...我们家里边没伞啦，不然也不会一大党学生娃进来躲着塞，姑娘不嫌弃也躲一会，你身上湿的，快进来烤火……”老板娘很热情，但是一下没人说话。
“那那那……有吹风机之类的吗？我我……”方苑声音变小很多，旁边人听着，缠绵又害羞。
“吴远，”老板还没说话，收银台的方向传来个声音，漫不经心的，“收拾东西，走了。”站在方苑对面胖胖的男孩移开看方苑的视线，对着那边应了声，“阿时，外面雨还大着呢，怎么就要走了。”不过他还是听何时青的，收收书包和充着电的手机，跟着他走了，边上其他几个男孩也纷纷扔了烟，利落的出去。
方苑依然眼神淡漠，何时青经过的时候故意离她更远。
方苑抬起头，往门外看，何时青已经跨入雨帘，全湿。回想从她进来到现在，何时青都没看过她，方苑不知是要庆幸还是难过，她随便躲了一会儿，也回了家。
吴远虽然胖了点，但还算敏捷，跟着何时青的大长腿，也没落后多少，“阿时，走那么快，可惜了，”何时青没理他，“哎，刚那妞，我们学校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是没看见，那脸，那身段，我还差点看到她里面的……”何时青走到转角，停下，点了颗烟，看着吴远，“漂亮就去追啊，怂了？”他斜着眼，有些促狭。
“兄弟是这人么，你不是最近又分了一个嘛，今儿这个就不错。”
不假思索的，何时青笑，笑的特别渗人，“丑死了，出门妆都没画，这样的你要？拿得出手？”
吴远突然促狭地走近，“刚你坐在角落里，又那么快让我们出来，还以为你转性了，绅士了，原来你该看的一眼没少看，我都只看到人家脖子，你还知道人没化妆，啧啧，不愧是高手。”
何时青猛吸了口烟，一拳打在吴远脑门，“涨胆子了啊，吴远。”
“不过如果你真没看上，兄弟我就要出手啦。”吴远看了何时青一眼。
……
晚上方苑没开灯，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想着些什么。
何时青肯定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吧，她想。
是绅士吗？不想让她一个姑娘家在一帮人面前难堪。
想到这个她自嘲地笑笑，怎么会，明明更像反感。
她让他反感了？又马上否定，她觉得何时青不可能真的对她目不斜视，那就是表面的反感下还隐藏着其他的什么。
方苑一边梳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低头忍不住笑了。
晚上何时青和吴远他们告别，回到爷爷家，爷爷又一直开着灯等着他，他皱皱眉，“爷爷，以后就不要等我啦，你早点睡，不然身体容易出问题。”
他爷爷黝黑的脸庞上居然有一丝威严的气息，看着精神饱满，一点不像这个年纪本应垂暮的老人。他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就要坐下来的何时青，“谁让你坐下的？站着。”
何时青屁股还没占到沙发立马起立。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当时是你自己非要来我这儿住，我说了这小镇平淡无趣，你肯定不会习惯。而且你也答应我来我这儿就要守我的规矩，让你少在外面鬼混，你就是不听，现在才回来。”
何老爷子一个字一个字中气十足，比他这个正值青春的高中生都要来的风华正茂，何时青听着听着，忍不住弯腰扶额低低地笑了，灿烂至极，依旧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哎呦爷爷，你就不要装了，我妈私底下都跟我兜您的老底了，当初隆城四少的名头可不是叫着玩的，您和其他几个夜夜笙歌、作天作地我可是比都比不上的，要不是后来被派到禹城锻炼锻炼遇上我奶奶，指不定您现在还在游戏人间呢。哈哈哈哈哈，果然，老头子就是爱假正经，那个谁说的没错……”
说到这，何时青声音突然小了，也不知想到什么，本来还有些生气的老爷子看到孙子那副突然沉默的样子，便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孙子坐过去。
何时青走过去坐着，安安静静。
“……别总那个谁那个谁的叫唤，那是你老子。”沉默良久，老头子开口。
——我可没有这种爹，您也不能有这种儿子。
何时青丢下一句后自顾自的回了房间。
“爷爷晚安。”房间传来一句，有些寡淡和敷衍。
老头子独自又呆了一会儿，叹口长长的气，回了屋。
半夜里，窗帘被小风吹起，何时青躺在床上，枕着双臂，眼睛没有闭上，在想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发呆。
忽然动了动身子，看到窗帘外面一个小小的世界。
雨早停了，满是泥土的香气。
他早上出去和吴远玩的时候，脚上沾满了黄泥。
——还有那个狡猾的心机的姑娘，脚上也全是泥。
怎么可能真的一眼都不看，那他岂不就不是男人了。
他在一片阴暗里磨了磨后槽牙，操，勾引老子。
越是骂脏话，他越是沉浸在回忆那女生的模样中无法自拔，居然一直想到后半夜，样子好看是其次，关键那身淡漠的气质，似撩拨又像随意看你一眼的神态……
他想起自己躲在暗处的角落，曾用一个久久的眼神就像意淫一样把那女生从上到下搜刮个干净，一眼难忘的是锁骨往下的地方……
——妈的。
第二章紫藤（2）
接连几天，方苑在学校没怎么见过何时青。
有天方嘉平在院子里玩木头做的剑，听到有人在敲他家的门。他玩心一起，悄悄拿着木剑去开门，那人刚刚准备进来就被方嘉平暗剑伤到。方嘉平还没看清是谁就跳起来朝着屋里大喊“姐，姐，我行侠仗义啦！姐，你快出来，我今天一打一个准，多亏了我的宝剑……”
“是是是，方大侠武功盖世，劫富济贫，可是得分清敌友。”被打到的那人弯下腰，摸了摸方嘉平圆圆小小的脑袋。
这声音是……宋宇哥……
“啊！宋宇哥，你怎么回来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方嘉平一直记得更小一点的时候，宋宇就是个大魔王一样的存在，这里谁都管不住方嘉平小魔王，除了宋宇。
宋宇家就在方苑家隔壁，从杨秀娟带着儿女搬过来之后两家就一直当邻居，关系非常亲近。
这些年由于宋宇辍学去了隆城打工，没怎么回来，就渐渐的不联系了，但小时候方家姐弟跟着他这个大哥屁股后头狐假虎威的感情还在。
方嘉平一犯错就被宋宇严格教育，久而久之谁都不服就服他宋哥。除了宋宇能玩能混之外，最可怕的是学习成绩贼好，在学校里就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导致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
“得了得了，又没怪你，下次长记性听到没？去，把你姐叫出来。”
“姐，姐，宋哥回来了！他叫你呢。”方嘉平小屁股一颠一颠的跑进去。
方苑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还是快速的出来了。
“宋宇哥，你怎么回来了？这几年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方苑抓抓脖子，觉得宋宇变得有些和记忆里的大男孩不太一样，有些局促的问。
宋宇听出她话里有敷衍，想着方苑还和之前一样，冷淡的小姑娘，顿觉有些失落。
“阿苑，你知道的，我妈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这几天回来照顾她，过几天那边准备好了，我就带我妈搬到隆城，我好带她治病。这一久谢谢你们家照顾着。”宋宇笑的阳光干净，方苑才对他又加了亲近，但方苑也知道，宋宇身上的气息不再是少年那样干净的了。
“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阿姨确实身体不见好转，你们以前帮了我家挺多的，你不方便，我们照顾阿姨是理所应当的。”很客套。
宋宇突然没什么话好说了，明明来的时候准备了好多。他用右手碰了碰鼻子，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直直地看向方苑，“阿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终于问出来了。
宋宇心中忐忑，还有兴奋。
方苑愣了一秒，有种早就做好准备的感觉，缓缓地开口，一点都不见慌张，“有啊。”
“那你愿不愿意等我一段时间……”
一起开口。
宋宇涨红了脸，他以为她这么不假思索肯定说的是“还没有啊，我还不打算考虑这种事阿”之类。他不敢再看方苑一眼，慌忙跑了。一点不像刚刚那样打拼几年的青年的样子。
方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傍晚杨秀娟听说宋宇明天大早就要带着他妈妈离开，就让他们来自己家吃一顿践行，这一去，这辈子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了。宋宇带来了一些隆城的特产，杨秀娟表面不显，内心很是开心，离开隆城后，她想家乡的小吃很久了。
宋宇还给方嘉平带来了个新买的MP3，放着首最近很火的歌，吵吵嚷嚷的，方苑不太喜欢。
饭桌上气氛很好，方苑是很自然的样子，宋宇看上去也很正常。吃完饭，宋宇让方苑陪他走走，方苑没拒绝，正值仲春时节，晚上的空气中花香弥漫。
“那个人，知道你喜欢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方苑踢了下路边的石头，“嗯，算是，知道吧。“她想起那天雨后，在小卖部，他故意对她目不斜视，抿嘴笑了。
他肯定知道。
“他学习很好？”宋宇心中难受的很。
“成绩？马马虎虎吧，不过肯定比不过当年的宋宇哥。”其实她谦虚了一下，那人在最好的班呢。
宋宇忽然沉默，方苑也知道是说到了他难过的地方，当初宋宇可说是最有出息的人了，因为家里的原因，高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了，如果他能念完书，肯定不是这样的光景，现在也不会……和方苑如此陌生。
方苑心里没多少伤感，她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已，没有哪条路比哪条路更好。
宋宇转念一想，成绩听起来不太好，那他以后不一定有好的前途吧，也就是现在方苑被一些表面的东西迷惑了，应该不会长久。想到这，宋宇转过头，面对着方苑，故作成熟的笑着，“好，那祝阿苑你得到幸福的感情！”
——我等你腻了，来找我，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只有我们才是最配在一起的。
后来方苑就没怎么开口了，但宋宇越说越起劲，谈起这几年在隆城的经历，他怎么从一个苦力工人努力变成一个优秀白领，吃了很多苦之类，说什么最近一个大老板找到他，开始器重他，什么只要做好那个大项目他就能怎么怎么样……
方苑听着也不做表态，就闲散的逛着。
宋宇把她送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方苑说了再见，没看宋宇就进去了。
她想，以后不见了吧，这样偏执自傲的人啊。这样的认识不是这次宋宇回来才有的，很小的时候方苑就察觉到。忽又想起何时青，骂脏话，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抽烟打架，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欠揍啊。
方苑无奈的笑。
过两天学校要评比黑板报，作为理科班还勉勉强强算一个拥有一点文艺素养的学生，方苑被抓壮丁出板报了。
放学后已经有些晚，刚开始沈悦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儿，就陪她一起，后来徐深过来要带她走，沈悦见色忘义屁颠屁颠跟着走了，方苑也不好当着徐深的面说她，只好放人。
她已经画好大框架，黑板中央是一大片紫藤，调了不同亮度的紫色，很是精致。明天叫人抄抄字就好了，方苑洗洗手，背上书包，锁上教室门，准备出去。一班是理科重点班，她们七班是理科普通班，因为文理科不在一栋楼，七班和一班只隔了一层楼。
放学已经很久，学校里早没了人，方苑下了一层楼，路过一班的教室，放慢了脚步。走了几步，方苑听到一班教室里有人说话，声音勾人，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