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从镶满珍珠宝石亮片的小挎包里摸出烟盒。路芒难以置信地用手掩面,连“这是电梯,不可以吸烟的,小姐”都不想去提醒,幸好沈樱自己省悟过来,挑起描画成弯月形的棕色眉梢傲然一笑,就把烟盒捏在掌心里,背靠着晶晶亮的金色小镜子嵌合成的电梯壁,悠然问道:“不谈路志钧的事情。谈这个我们非打起来不可。我可不想两个人进电梯,待会儿只有一个能走出去……哼,当然走出去的那个必然是本小姐我无疑……喂,那我问你个其他的事儿。你是不是对滕小小有什么企图?”
“嗯?你说什么?”路芒的本意并不是抵赖装傻,他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难道是小小对沈樱说了什么吗?不喜欢女孩那么八卦,拿这些东西作为炫耀的资本。特别是告诉沈樱这个难以应对的爱慕虚荣女,更不要说中间还隔着个比沈樱更叫他讨厌的段冲。路芒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你是不是吻过滕小小?”
“啊?!”路芒圆睁双眼,浓黑的剑眉斜斜飞立起来,这副表情如果放在嘉羽公司里展现出来,他手下那些雇员一定会瑟瑟发抖,惊恐不已。而此刻对沈樱来说,显然只是一场精彩好戏。这个心怀鬼胎的女人站在自己对面,高深莫测、不怀好意地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的惊愕反而提供给她更多有趣的八卦素材。
“是真的有吻过对吧?不过不是小小说的,是多多——”
四天前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段冲把多多从修缮纪念碑的脚手架上救下来后,在大雨中独自离去。无奈的小小放弃追赶,她还有一大堆家里的麻烦事儿需要面对,根本没有余地让她儿女情长。在返回医院的一路上,疲惫不堪的多多倒在林城一的车后座,卡在沈樱和姐姐两人中间陷入昏睡。车辆颠簸时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梦呓般问小小:“姐,那个爬上来找我的人是谁?”
小小叹了口气,她不确定现在对于段冲来说自己的身份究竟有没有变化,但此刻,她只想微笑着,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轻轻告诉多多:“他是姐姐的男朋友。他的名字是段冲。”
多多睁大了眼,“男朋友?!段冲?之前我在纪念碑顶上问他是谁,果然他告诉我的是假话!”
“他说他是谁?”
“……他说他叫雷锋……”
小小忍不住笑出声来,沈樱也笑。多多又倒头在姐姐的肩膀上睡下去,像是进入了梦乡,隔了好久他支起身充满疑惑、没头没脑地说:“姐,我还以为那个穿白衬衫的看起来冷冷的男人是你男朋友呢。”
小小蹙眉想了想,“你说路芒?你搞错了啦。路芒只是我老板。”
“可是前天晚上我回到家去厨房里找你,就在堆杂物的小阳台里,你和他一起坐在地上,我分明看见他在亲你……我喊了你一声,你们才一起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惊惶羞愧的样子……”
小小吃惊地掩住了自己的嘴,朝沈樱皱了皱眉,“……我当时睡着了……”后面的话就不方便再说下去了,她记得自己是听见多多的叫声才醒过来的,路芒趁她疲惫昏睡的时候吻了她?!
小小眼前浮现出路芒喝醉酒扯着她衣角嘟囔着说“我喜欢你,你抱抱我吧”的样子,浮现出他在日式居酒屋里红了双眼说“你就让我喝吧,今天是我二十一岁生日”的样子,浮现出他大口大口吃着自己为他烹调的传统京式炸酱面,心满意足地绽放出可爱甜美的笑颜说“谢谢你”的样子,浮现出身形高大充满生机的他矗立在被砸毁的逼仄凌乱的屋子里环顾四周,打量还有什么可以弥补的样子,浮现出他同自己并肩坐在肮脏破旧的小阳台里讨论父母那些叫子女痛心疾首的婚姻的样子……
透过玻璃窗向外望,雨势已经明显减弱,路芒乘坐的那辆黑色奥迪车就在前方,到了下一个路口就要分道扬镳驶上前往机场的高架公路,晚上还有一个重要项目的最终审定需要他前往成都……前方车辆拥堵停驶,黑色奥迪轿车的红色尾灯恒久地亮着,像一颗红心,在前方黑暗雨夜里默默却坚定地展示自己所在。
转念想到段冲,小小感到强烈的罪恶感和自我责难,她掉过头去,告诉自己不能再看……
“叮咚”一声响,电梯抵达五十五层。沈樱妩媚地笑着,提起裙摆款款走出电梯去。这一层是超五星酒店的客房区域,铺着长绒毛地毯的走道里十分安静,正是贵客们沉浸梦乡时分。路芒不想高声喧哗,果断把沈樱一把拽回电梯里,按键关上门,就在静止的电梯里正色道:“听着,我十分迫切地希望你能转告滕多多——他看错了。”
“这怎么会看错?”沈樱仰起脸,冷笑一声看路芒额头上爆出的青筋,“你急于想澄清什么?你对小小的企图究竟是什么?滕多多看见你亲吻小小自然是你乘人之危、窃玉偷香了。你是大老板,她只是你手底下每个月拿着吃吃不饱、饿饿不死5000元月薪的可怜小职员,你就有这个胆魄和豪气趁人家家里遭遇种种飞来横祸、疲于应对、昏睡不醒之际轻薄她?嗯?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看,怎么看错了?究竟是滕多多那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眼力不济呢,还是你这衣冠禽兽图谋不轨?嗯?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路芒只觉得脑袋里几百亿根血管都在连连爆开,仿佛世纪末的盛大烟花会。这个女人太可恶了,一口一个“嗯?你给我说说看”和诸多四字成语犹如乱箭一般纷飞着射过来,以前总以为拜金女文学修养不会很高,没想到她训斥起人来,倒是头头是道、排山倒海。更可恶的是她指责的罪名,真太污蔑人了。路芒定了定神,努力克制自己不犯下激情伤人的罪过,用自以为冷漠悍然的神情肃然道:“……角度问题,角度问题你懂不懂?当时我和小小并肩坐在地上,他弟弟走过来,从他那个角度看过来就像是……其实我根本没有……没有……”事实证明,一个人想要看起来很酷,关键是话不能讲太多,因为一些没必要的虚弱台词会让威严形象瞬间垮掉。
“——啊,偷吻未遂。”沈樱拔高声调喊起来,“同杀人未遂同理可证。说到底你还是有图谋的。我可告诫你,姓路的,别以为我们小市民家庭出来的滨海小姑娘眼皮子就那么浅,别说我没把你爸放在眼里,小小更是对感情很忠贞的女孩,你想借工作职务之便对她实施性骚扰,我可告诫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没有对她性骚扰。我是真的喜欢她啊,但是我向她告白被拒绝了。”
“啊?”沈樱愣了一下,没想到路芒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滕小小从来都惧怕的神兽上司竟然喜欢她?简直太出人意料了。但气势不能颓,沈樱还是拧着脖颈嚷嚷:“——被拒绝……所以你就偷吻她?”
“我不是和你说了没有吻到吗?”路芒满脑门都是青筋,“我承认当时是有想吻她的冲动,但我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得到她许可之前,我决计不会碰触她一根手指。我绝对不会利用职务权力来强迫她的意志。你以为我想一直指挥她、命令她、发她薪水吗?可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办法。现在可以让她一直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层雇佣关系。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动一个女孩。但我不想放弃,除她以外,我不想要其他的女孩……我和你说我没有吻她!”
沈樱冷静地看了看他,耸了耸肩,“你冲我喊个屁啊?去和小小说啊,吻到没吻到的,关我屁事啊。我是旁观者,起哄的,无所谓的。关键是人家心里怎么想你,是不是把你当做色狼……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大半夜的,我觉得和你待在一部电梯里特别不安全……”
“……放心吧,你在我眼里根本就不是女人……”路芒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按下开门键,对沈樱做了个lady first 的手势。沈樱施施然走了出去,回头嫣然一笑道:“哼哼,是吗?可你知道吗?——你在我眼里的形象刚好相反……”
穿越走廊转去另一部电梯的途中,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而行。走在后面的沈樱轻轻嗤笑了一声,低声道:“你和你爸爸还真挺像……小小挺有福的……她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偏偏死活要同那混混在一起?虽然那天晚上段冲赶来报信告知多多的下落,还敢死队员一样冒险攀爬纪念碑脚手架成功救了他下来,也算是在小小跟前儿做足了场面功夫……但他以为现在还是原始社会吗?男人只要打猎胜利,拉回家一头野猪,就够他有一个月资本可以不向女人报备、消失无踪出去鬼混?神气个屁啊……”
“这几天滕秘书家里有事,我准了假。她弟弟多多那件事,有什么最新情况?”
沈樱的思绪飞回四天前的暴风雨之夜,刚才同路芒战斗而焕发的神采黯然下去,眼神也变得有些阴郁。
叶子悬、沈樱和林城一坚持陪同,小小想先带多多去医院看妈妈,让侯蓝放心,随后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之前为了不刺激多多紧绷的神经,没人主动追问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和他提关于到警察局自首的事,多多完全听信了段冲的话,以为柴静文只是皮肉伤,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冲动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构成故意伤害罪。
“我们先去柴静文的病房探望一下,必须要向她和她的家人道歉。”小小说,她瞥了眼多多,看他情绪已经相对稳定,“你差点杀了人你知不知道?已经严重触犯了法律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先去道歉,然后——姐姐会陪你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众人带着浑身瑟瑟发抖的滕多多回到安华医院急诊观察病区,却发现那里人声鼎沸,原来柴静文的父母在女儿手术情况稳定后放下心来,气势汹汹地扑来兴师问罪。费妈妈披头散发地堵在门口声嘶力竭地高声怒骂:“姓侯的把你儿子交出来!把你那杀千刀的谋杀犯儿子交出来!”她丈夫柴建国推开前来劝阻的医护人员,阴沉着脸,满目怒火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那个姓滕的小杂种,让老子我也割他一刀!”
刚打完两瓶点滴,依然浑身疲软的侯蓝从病床上翻滚下来,跪在地上给柴家夫妇磕头,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他对不起你们家静静……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如果割一刀能让你们消气,就割我好了!儿子伤了人,是我做母亲的错……我没能教养出一个像样的儿子……求求你们,他才十六岁,才刚刚考上高中……”
周围有人啧啧叹息:“作孽哦——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这官司是吃定了……”
费妈妈和柴建国指着跪在地上的侯蓝怒斥骂道:“你儿子差点杀了我女儿,这还叫不懂事?!就是你这烂女人一贯包庇你那断子绝孙的王八蛋儿子才有今天的祸事!你们家滕正龄在外面胡作非为,你们家女儿也是个不知道跟多少男人有不干不净来往的贱货,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把老骨头,就算死了都不够弥补我们家静静受到的惊吓!”被人拦阻着,进不了观察室,费妈妈和柴建国盛怒情急地抄起手边胡乱抓到的病历卡板、药盒甚至空的输液瓶朝侯蓝掷过去,丁零哐啷地砸在她身上。
惊呆了的小小急冲上前去用身体遮挡,多多也悲愤地哭喊道:“不要欺负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