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我给方佳呢发了两条信息,组合起来是这样的:“某中国籍男子,在校大学生,有理想、有道德,无文化、无纪律,现年二十一岁,相貌、身高都有待于进一步发展,体重七十公斤(正计划减肥),政治面貌:团员(曾写六次入党申请书,皆被驳回),月收入为零,现因生活极度空虚欲觅五官端正、为人正派、性情贤淑、大专以上学历、芳龄十八至二十三岁之间良家女子为伴,生活费自理,国籍不限(注:因本人对日本人素无好感,日籍女性暂不考虑。酒井法子除外)。有意者请向此手机号码预存话费一百元整。欢迎社会各界有意人士踊跃行动,前五十名有精美礼品赠送。”
几分钟后,她回信息了:你的精美礼品不会又是一个蛋糕吧?
典型的思维定式的表现!哪有那么多的蛋糕?说不定是卫生巾呢!但既然是精美礼品,就算是卫生巾,我也会送带侧翼的那种。
马哲等三人都去上课了,我睡到将近九点才醒。给马哲发信息问老师点名了吗,马哲说没有。我想既然不点名,去亦无益,不如再睡一会儿。不料马哲又发信息来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说是文娜上午没课,现在还睡着呢,让我叫醒她一起去吃点儿东西。并说文娜这两天例假来了,得补充营养,必须要让她吃两个鸡蛋再喝一瓶牛奶。文娜素来不喜吃早餐,每次都得马哲逼着才吃两口。天降大任,我只得起床。
文娜一见我,就打我一下,道:“听说你要谈恋爱了,哪个女孩这么不走运让你给碰上了?”
我笑着说:“野百合也有春天。”
“那我得抓紧时间跟你亲热亲热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文娜开玩笑说,说着,伸手来挽住我的胳膊。
“别担心。机会均等,有她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瞅哪天马哲不在,咱俩出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缠绵一番。”
“行啊,只要你不怕他跟你拼命。”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马哲说了,为了你,他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但为了我,他愿意让你上刀山下火海。马哲这人把友情看得比爱情重。”
“他敢!我整死他个叛徒。”抬头问我,“那女孩有我漂亮吗?”
“说你比她漂亮,我对不起自己的审美观念;说她比你漂亮,我对不起咱俩的交情。没法说!”
“她会比我漂亮?哈哈,就凭你,就凭你这一张脸?”
“吸引她的不单是我的这一张脸,还有我纯洁的心灵。我一向主张内外兼修。”
“你……纯洁的心灵?”
“十分纯洁!跟绿色食品一样,无污染,更没施过化肥。”
“不要脸!”
“我也觉得那女孩这样说有点儿太直白了,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喜欢内敛一点儿的女孩子,娇小害羞的那种。”
“我是说你不要脸。”
“文娜。”我语重心长起来,“千万不要看见别人遇到点儿好事就进行恶毒的攻击,那样做会显得你很肤浅。要怪你只能怪自己,我这么好的人在你身边潜伏了这么久,你怎么就没发现?就没及时的把我占为己有?你的损失真是太大了,我都替你感到惋惜。”
“现在我还有机会吗?”文娜假装哀求状,“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帅哥,我求求你了。没有你,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别这样,文娜,虽然你失去了我——当然,这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也是无法弥补的——但是,你要坚强起来!因为你还很年轻,你人生的路道还很长!”
“去你的吧,臭美!”文娜笑起来。
“舒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真是舒服。我早就想找个女孩说这些话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以后咱们有必要经常把刚才的对话温习一下——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你不知道,一个人的虚荣心得不到满足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特别是对于我这种虚荣心极强的人来说。”
我和文娜有说有笑地刚走到食堂楼下,正好碰见方佳呢从上面下来,我迅疾地把文娜挽着我胳膊的手甩开,招呼她:“你上午也没课吗?”
方佳呢看文娜一眼,没说话,点点头就走开了。
我跟文娜说:“看看,知道我的魅力了吧?还没答应让她做我女朋友呢,她就开始吃醋了。我得重新考虑考虑了。这么爱吃醋的女生我不能要,我不能因为一个女生而影响了我和广大女生的友谊。”
“她就是……”
“对,她就是上帝送我的礼物。怎么样?”
“上帝对你可不太好。一般,算不上很漂亮。不过她身材还可以。”
“单就身材来说,她比你差远了。”
“真的吗?”文娜很得意。
“真的,你那是神仙一般的身材。”
“谢谢、谢谢,你终于夸我一次了。我也算没白长这么大。”
“别误会,我说的那个神仙是天蓬元帅——猪八戒。”
傍晚,我在女生寝室楼下给方佳呢打电话要她请我吃饭,她说改天吧。经我再三劝说,她终于下楼,但走到寝室楼门口又站住不走了。
“怎么了?别害怕,我不让你请客,我的几个朋友请。”
“我不是怕请客。”她低着头轻声说。
我猜她是误会我跟文娜的关系了,就说:“你不会是以为上午那女孩是我女朋友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迅疾说道。
“你这话真让我伤心。为了你,我都已经把她给甩了。你上午见我们的时候,我正在跟她说分手的事。”
方佳呢抬起头,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我,道:“你怎么是这种人?”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我一把拉住她,忍不住笑起来,说:“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那女孩是我同学的女朋友。她男朋友跟我住同一间宿舍,是我哥们儿。”
方佳呢站住了,不说话。
“我真是开玩笑的。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诚实,这一点请你务必要相信我。”
方佳呢像是听到有人说小布什建议把诺贝尔和平奖颁给本拉登一样,一脸的怀疑:“你诚实?”
“不但诚实而且无比诚实,了解我的人都叫我吴诚实。”我拉她,“走,到地方你就相信了,那女孩和她男朋友都在那儿等着呢。”
方佳呢被我拉着走。她的手很软,也很光滑。我不由赞叹:
“你的手真软。”
她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我拉着,触电似的快速收回去了,两手扣在一起,很羞涩的样子。
“其实我的手也很软。”我把手伸向她,“不信你摸摸。”
她不摸,也不说话,兀自向前走。
两个人不说话走在一起,往往会让我偏颇地联想到是要去参加追悼会之类的事情,就开口打破沉默道:“等会儿见了我的那些同学,我就说你是我女朋友,你可别生气啊。”
“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们总是嘲笑我找不到女朋友。你今天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让我也扬眉吐气一回。”
“……”她不说话。
“默许也是表达同意的一种方式,我懂。”
她笑道:“你脸皮真厚。”
“就怕别人说我没皮没脸,所以才故意装厚脸皮,其实我性格内向。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属于抑郁质的那类人,特别容易受伤害。”
“没看出来。”
“我隐藏得好。想不受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隐藏自己的软肋。”
我们到饭店的时候,马哲他们已经占好了位子。
我向他们介绍方佳呢:“这就是我女朋友,传说中的外语系系花方佳呢同学。当然,传说总是不可信的——你们看,她比传说的还要漂亮!”
秦重起哄:“她通过你的录取考试了吗?你就说她是你女朋友。”
“面试已经勉强通过了,笔试将参照她本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届时本人将亲临考场监督,以确保她成绩的真实性。”我说着,拉开一张椅子让方佳呢坐。
“你昨天晚上不说她是校花吗?”马哲边开饮料边说,“怎么今天又变成系花了?缩水了吗?”
“又不是衣服,缩什么水!本来是校花,但我怕文娜和许露嫉妒,维护团结起见,就私自给她下调了一个档次。”我拿起桌上的一瓶饮料往方佳呢面前的杯子里倒,“方佳呢这人谦虚,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虚名。是不是,方佳呢同学?”
方佳呢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文娜问方佳呢:“你眼睛近视吗?”
方佳呢不知所问何意,老实回答说:“不近视。”
“那为什么咱们学校这么多好男孩你都不选,偏选吴宇这个坏蛋?”
“我没选。”方佳呢脱口而出。
众人一阵哄笑。方佳呢脸红红地看着我。
我解嘲地笑道:“看看,多么淳朴的小姑娘啊。明明心里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但嘴上就是不承认,害羞!”
宋凯成把菜单给方佳呢:“今天你点菜。”
方佳呢很拘谨地说:“谢谢。你们点吧,我随便。”
“别客气。这是我们内部的规定,有新成员加入的时候,就让新成员点菜。这样做一方面表示我们是一个文明的集体,另一方面也可以检查一下新成员的人品。我们对人品的界定是这样的:专挑好菜点的,贪吃;专挑便宜菜点的,虚伪;点一半好菜一半便宜菜的,圆滑;不愿意点菜的,世故。”
方佳呢转脸看我。
“吴宇不能说话!他以前就是这样整别人的。”没等我开口,宋凯成就剥夺了我说话的权利。幸亏伏尔泰不在场,不然的话,他肯定会跟宋凯成玩儿命。因为他老人家早在很多年前就说过:“我不同意你的话,但我要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那你们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方佳呢问宋凯成。
“我们天热的时候吃火锅,天冷的时候吃凉拌菜。”宋凯成回答。
方佳呢正为难,服务员送菜过来了。马哲他们早就点过菜了。
饭后马哲他们要去看电影,方佳呢说她还有事,得回去了,我就送她回宿舍。
“现在知道文娜不是我女朋友了吧?”到她们寝室楼下的时候我问她。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能别说这么让我伤心的话吗?”我笑着说。
“不能。”她也笑了。
“你明天还出去带家教吗?”
“去。”
“那我明天去送你,等你要回来了,再去接你。”
“不用,那样太麻烦了。”
“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但别人说追女孩就得要不怕麻烦,有时候还得自找麻烦。”
“我可没让你追我。”她不看我,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回绝我,尴尬一笑,道:“让我去送你吧,就当是给大家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说不定你了解我之后会反过来追我呢。我魅力大着呢,虽然表面朴实无华。”
她笑着转回脸:“真的不用。有时间咱们可以在一起吃饭。”
“我可没钱天天请你。”
“那就我请你。”
“这样吧,以后咱们在一起吃饭,我付账,然后在别人看不见的情况下你再把钱给我。大庭广众之下天天让女孩请客,我自尊心受不了。”
“好。”方佳呢笑着走开,走过几步,回头说,“拜拜。”
马哲他们看完电影回来,我见宋凯成好像很不高兴,脸拉得比他的头还长,趁他上厕所的时候问马哲:“凯成怎么了?”
“在电影院遇到葛唱和那家伙了。凯成一晚上都没说话,看来是旧情难忘。”马哲说,“你知道那家伙是谁吗?”
“不知道,那天晚上没仔细看。谁家的阿猫阿狗?”
“就是中文系上年因为带女生回宿舍过夜,差点儿被学校开除的那个赵洋。”
“我靠!”我大吃一惊,不明白葛唱为什么要做这种无异于飞蛾扑火的傻事,“葛唱也知道那事,怎么还……”
我们正说着,宋凯成回来了,丢下一句话:“我去上网,你们睡吧。”走了。
“听许露说那厮经常换女朋友。”秦重说,“葛唱也是,跟那狗日的同班,什么事不知道?偏上这当!都怪凯成当初对她太好了,太全心全意。”
秦重的话很有道理,谈恋爱最忌讳的就是全心全意。当一个人彻底坦露心扉的时候,一段时间之后,对方就失去热情了。这就好比是去饭店吃饭,第一次去就把所有的菜都尝遍了,以后每次再吃都还是那几道菜,时间长了,就难免让人生厌。高手谈恋爱会让对方有种在大雾中游玩的感觉——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步将会看到的是什么情景,永远都怀有好奇心。所以说,越想让相爱的时间持续,就越不能让对方认清自己。心心相印预示着爱情的结束,而不是爱情的基础或所谓前提。西方有句谚语——“我们因不了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其真正含义就是这样。但恋爱时每个人却又都希望了解对方、和对方心心相印。这很矛盾。
人类经常做这种自我矛盾的事情,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希腊的一位叫塔列斯的智者就提醒人类说:“人啊,认识你自己。”中国那位被很多人、很多朝代尊为圣人的孔老二也曾说:“人苦于不自知。”这大概是他所说过的话中最有哲理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