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街上逛了半天回来。打算先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然后去看电影。大家都进了饭馆,方佳呢还在外面站着。马哲问我,方佳呢是不是不高兴了,我随口说没事,然后出去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不舒服。我说那等吃了饭,我送你回宿舍吧,她没说话。
饭后,我问方佳呢要不要先回宿舍,她问送她回去之后,我干什么,我说看电影,她说那她也去。
我喜欢边看电影边猜想后面的情节。凡是被我一猜即中的片子我绝不会再看第二遍,并大骂那导演缺乏想象力;凡是被我屡猜不中的片子,我会津津有味地看完,并找机会看第二遍,还在心里把那导演恭维一番。当然,有很多导演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想象力,把片子拍得跟梦游实录似的。这样的片子我看后不骂导演,而是骂审查部门的人不长眼,什么烂片都让通过。繁荣国家的文艺事业也不是这么个繁荣法,就像男人不能把繁荣后代作为包养二奶的理由一样。
文娜和我有相同的爱好,所以我们经常边看边争论。
那天晚上的片子不错,情节较为跌宕。我和文娜的争论异常激烈,甚至动了手——她打我,我不能打她,就打马哲。
正在我和文娜打闹甚欢的时候,方佳呢突然气呼呼地起身离去。我追到影院外面把她拉住,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挣开我拉她的手,转身又走。我只得跟着她。
前面有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来。
我跟方佳呢说:“挽着我的胳膊。”
“干什么?”
“前面那群人是我们班的同学,你不挽我的胳膊,他们还以为咱们吵架了呢。”
她说虚伪!然后就挽住我的胳膊,并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那群人和我们迎面走过去了,方佳呢问我:“人家怎么不和你打招呼?”
“同学之间不打招呼有什么好奇怪的?孙膑和庞涓当年也是同学,后来却相互厮杀。”
她知道上当了,想把胳膊收回,被我用力夹住,抽不掉。
“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紧紧地挽住我,说:“咱们以后别和他们在一起了好不好?”
“谁?马哲他们?怎么了?”
“咱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你是不想和文娜在一起吧?”我意识到也许因为我和文娜说话太多,忽略了她,所以她才生气。
方佳呢站住,低着头不说话。
我有点儿想笑,道:“是因为文娜吧?她是马哲的女朋友,你没必要因为我跟她多说几句话就……”
她猛然抬起头,大声打断我说:“你知道她是马哲的女朋友,为什么还说……”她戛然而止,似乎后面的话粘性颇大,蘸在了喉咙里,一时半会儿地吐不出口。
“说什么?”
“屁股!”她快速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想起下午文娜买裤子的时候,问我她穿紧身裤怎么样,我随口说她屁股不够翘,不适合穿贴身的裤子。在我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
“都是朋友,说一句怎么了?”
“朋友也不能整天琢磨人家的屁股。”她声音大起来,引得几个无聊的路人停下来看着我们,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
我最讨厌女孩在大街上撒泼,就像怕别人不认识她似的,故意用自己制造人为景观。忍不住厉声反问:“谁整天琢磨人家的屁股了?”
“谁琢磨谁知道!看你那是什么朋友?整天男男女女的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
我甩开她的胳膊:“你他妈知道什么叫不要脸吗?不知道就回家去查查字典,别乱说。”
“我知道!你和文娜那样就叫不要脸。”她锋芒不减,依然气壮山河。
“别过分啊你。”我警告她。
“我就这样!”
“那你走吧。”说完,我先转身走开。
马哲他们问我方佳呢怎么了,我愤恨地说:“她例假来了!痛经。女人就他妈事多。”
我两天没跟方佳呢联系,她也没主动联系我。两天过去了,我给她发信息说想和她见面,等了很久她都没回。打电话,她不接,再打,关机了。我后悔一直没问她宿舍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只得让文娜去外语系的女生寝室楼打听她住哪间宿舍,看她在不在。
文娜回来说,方佳呢从前天晚上(我们吵架的那个晚上)到现在就一直都没回去过,她宿舍的同学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并说,方佳呢很可能和同学们的关系相处得不太好。
“要不你就跟她算了吧,我和马哲再帮你介绍一个。”文娜说。
“不用。抓住一个就要消灭一个。”
我不知道方佳呢是不是在家,使劲敲门,过了很长时间,门仍没开。我放弃了,正要回去,听见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再敲,门开了。穿着睡裙的方佳呢,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后,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我刚进去,她就扑了过来。她的身子在我怀里一阵阵悸动,泪流满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我不想让你和女生说话。”她仰起头,哽咽着说。
“也包括你吗?”
她连连捶打我的后背,大声说:“除了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话。”她敦促道。
“好。我以后只和你一个女孩说话,跟别的女孩一律用肢体语言进行交流。”
“坏蛋!”她又打我一下,随即破涕为笑。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学校,就住在她家里。
事情的整个过程她都非常的配合,甚至有些主动,然而刚刚进行完毕,她抬头就说:“你和我这样了,你以后只能喜欢我,不能喜欢别人。”口气里满是冷冷的威胁。
我有种授人以柄的感觉,颓唐地倒下,说不出话。
方佳呢是第一次,但她毫无第一次应有的慌乱或是羞涩,仿佛一切事情都在她预料之中。我在倏忽间卑鄙地认为自己堕入了一个阴谋。
“我不许你和文娜说那么多话,你们那样太亲密了。”
“你听见了吗?”她伸手捏我的鼻子,“你只准和我那样亲密。”
我拿开她的手:“听见了。”
“我以后叫你什么?”
“叫我名字。”
“那不就和别人一样了吗?我不要和别人一样!我叫你哥哥吧,叫哥哥亲切。”
我想跟她开玩笑说,叫哥哥我们就是乱伦了,但没有那个兴致,就没说出口。
半夜,我被方佳呢梦魇的哭声惊醒,她的眼泪已经把枕头浸湿了一片。把她叫醒,她猛然间大哭起来,紧紧地抱住我说,你不能喜欢别人,只能喜欢我。
我连连安慰,她很快又睡熟了。
我睁着眼直到天亮,头脑近乎真空。
“喜欢”这东西很玄妙,就像人们所说的“成功”。没有一点儿成绩就说自己成功,那太无耻;有一点儿小成绩就说自己成功,那太浅薄;都被万人景仰或者可以养活万人了,还说自己不成功,那又太矫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方佳呢,但我知道我想和她在一起,想看见她笑、和她一起笑。也许这就是喜欢,也许不是。
一个喜欢很多人的人,不一定知道什么是喜欢;但一个从没喜欢过别人的人,肯定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有人不耻为前者而最终沦为后者,这是可悲的。我得小心点儿。
文娜的一个老乡,恰好现在和方佳呢同班。那女孩告诉文娜,方佳呢在班里是一个怪人,她平时不但不和男同学交往,甚至和女同学也不怎么说话。她宿舍里的床整日用几条被单裹得像蒙古人的帐篷一样严严实实,一回到宿舍,她就钻进去。但她成绩很好,一直拿最高奖学金,并且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将来很有可能会被保研。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间增加了密度,变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