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同学们一片唏嘘。
“你瞧!校长多厉害,他把天拥了个窟窿!”唐诚抄着手,用胳膊肘撞了撞张琰说。
“什么呀?你以为咱们校长是孙悟空啊。”李国强说。
校长祝养民连捅了几下后,地上就腾起了一片烟雾,紧接着他再捅时,突然,一块瓦片扣在竹竿上迅速往下滑,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滑到他手上了,他立刻扔掉竹竿,转身就往外跑,这时“啪”的一声瓦片落地,粉身碎骨。
祝养民冲出教室后,一脸惊慌。脸上,鼻子上,头发上浑身上下都是厚厚的灰,活像一个刚刚出土的兵马俑,一双眼睛在惊愕地扑闪着。
看到校长的这副样子,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好戏。
“你说,校长成天没事,搞什么破坏吗?他还嫌教室的天窗不够大?”唐诚说。
“哪里啊?他是怕天窗周边又给塌了,所以,就提前把这些危险弄掉。”张琰说。
“哎呦!还是你懂得多。”唐诚咧了咧嘴,笑着用抄起袖子的胳膊肘碰了碰张琰。
教室黑板上面,方方正正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张琰和同学们对这些字的理解,就是从每天抬头仰望“天窗”开始的,这种“天天向上”的日子没过几天,教室塌了的消息就传到周王村。
接下来,隔三差五就有村民来到教室,一边抬着头看,一边啧啧啧地发着各种感慨:“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再不敢在这里上课了……”祝养民一遍一遍地给大家说,“快了快了,翻过年新学校就盖好了,暑假就搬。”
学校在“天窗”下面用几张桌子围起了一圈禁区,老师要求他们一下课就必须离开教室。呼呼的北风吹来,同学们个个冻得鼻青脸肿,大家都抄着手在原地一个劲跺脚,鼻涕掉下来了就左一抹,再掉下来了就右一抹,每个学生厚厚的棉袄袖子被抹得成了亮晶晶一片,光溜溜的。唐诚个子高,他去年做的棉袄和棉裤短了一截,穿在身上跟耍猴的人一样,缩成一团,他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原地跑步,牙关上下打架,咯咯作响。
一放学,老师就跟赶鸭子一样把学生赶出教室,然后立刻锁上门说:“快回去吧,赶紧回家暖和暖和。”学生们呼啦啦就要离开时,老师还会再补充一句:“明天早上不准早到校。”
窗外,月朗星稀,月华如练。张琰的目光被夜色深深地吸引住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悄悄悬在天空,将圣洁的光揉碎,撒在夜色朦胧的校园里,就连教学楼灯光照射之外的地方也都夜色阑珊。
这些年来,张琰最埋怨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是父亲无情地剥夺了他童年的快乐,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父亲绑上了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战车,每一天的鸡叫就是他的冲锋号,不由他有任何想法,新一天的战斗就又一次打响了。他好久都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夜色了,张琰的目光里荡漾着追忆往事的涟漪。
从他能记事起,村里还没有电灯,只能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度过一个个夜晚。他上小学前村里通上了电,全村人高兴得像见到了天日,要不是电有危险,真是恨不得去摸一下。
但那时的电极不稳定,灯亮着亮着突然就灭了,张琰就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全村人每家每户口都要在家里备好火柴和蜡烛,有时,一个晚上要连续停好几回电。停电了,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灯泡,默默期盼着电能赶紧来,让这个神奇的灯泡跟小太阳一样发起光来。
三奎那时是村里最有技术也最神气的人,他就是村里的电工。一停电,全村人都打着手电去找他:“他三奎叔!今晚咋又没电了?”
“接触不良!”三奎的这个理由一直说到了张琰上初中。村里一放电影只要停了电,唐诚和李国强他们就和成群的小孩子奔走相告:“接触不良,接触不良……”
“咋又是接触不良?”村民抱怨两句后又说,“快找他三奎叔……”。
二年级开学时,张琰果真搬进了红砖盖成的新学校,这是整周王村乃至后稷乡最漂亮的一所学校。教学楼是二层建筑,主体结构一砖到底,除了门窗外,就是钢筋、水泥和楼板,不再有黑乎乎的椽、瓦片和泥巴。同学们仰着脖子天天向上看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搬进新学校当天,校园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后稷乡教育组的领导和周王村的村干部都来学校祝贺,校长祝养民那天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蓝裤子、白的确良衬衫,白丝光袜子和白底黑面布鞋,脸上洋溢着无以言表的喜悦。
村民们也很高兴,还拿校长打趣说:“祝校长,今天穿这么硬棒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吗?”
“哈哈。这比给咱娃娶媳妇可重要多了。以后,咱周王村的娃娃们都念到书了,让这些娃们给咱村娶上一批商品粮媳妇回来……”祝养民喜笑颜开。
“党的政策好啊!中考高考都恢复了,你给咱好好教,把咱村的娃们都教成中专生、大学生,你就牛啦!”村民黑娃高兴地说,“以前学得好有啥用?国家又不考试?像张琰他爸那批‘老三届’不是样子?现在不一样了,改革开放了,以后,再也没有三六九等了,谁的本事大,谁就往前冲,咱农民的娃也有机会考试,有机会变成商品粮了。以后,人家谁学习好就成了城里人了。”
村民们都把祝校长团团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心里的喜悦。
“你看看你们都在干啥哩?现在都拍校长马屁呢!”这时村支书走了过来半开玩笑地说。
“你看你说的这是个啥话吗?自古以来,乡里村里不就把教书先生和赤脚医生看得高吗?一个是教书育人,一个是治病救人,要是没有这两种人,我们要么就是睁眼瞎,要么就是病人,这不是就回到原始社会了?今天,我们敬重祝校长咋就成了拍马屁了呢?”黑娃把脖子一梗冲着村支书说,“你这话我不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