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束亮光从教学楼的窗户里照射着窗外绿茵茵的草坪,张琰把目光投向窗外。
他还记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上学,那是在周王村小学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天早上6点就得到校,他家离学校有些远,冬天,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是非常痛苦的事,村里的小伙伴们会一个叫一个结伴而行。唐诚、李国强还有他的妹妹李国妮会一个等一个,然后,挨家串户地叫大家一起去学校。
寒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割一样,农村冬天的早晨格外黑,像是谁用黑纱把整个村庄都给遮挡了起来。一路上,同学们把手缩进宽宽的袖筒,只露出半个手电筒,拿捏在手里的一个个冷冷的光源,就像一只只萤火虫,忽高忽低,颤颤巍巍的在黑夜里摇曳着、恍惚着。
张琰的学校原来是人们纪念周公姬旦的庙宇,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破四旧”时,这里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就被“砸烂”了,神佛塑像、牌坊石碑全被捣毁,就只留下这些破旧的房子了。后来,人们往稀泥里掺了些石灰,把房子的里里外外全部刷了一遍,这里就成了周王村小学。
学校的围墙也不全,这里少一片,那里缺一块,根本挡不住呼呼的北风,空荡荡的校园里,不时会被卷起阵阵黄土,从地上直直地冲向半空,有种“大漠孤烟直”的萧条。
天特别冷,学生们穿着圆圆滚滚的厚厚的棉衣早读,老师还会在教室后面生起火炉,在炉子冒起的烟雾里,同学们读着读着,就被呛得连声咳嗽,眼睛里会被呛出泪水。
老师上课时,上着上着就对大家说,“同学们,你们都跺跺脚,要轻轻跺,别使劲,小心把脚踝跺断了。”从那个时候起张琰就知道,脚冻硬了千万不敢使劲跺,一跺,先是跟过电一样有点麻,很快就有一种钻心的痛。
学校只有几个老师,校长祝养民代的课最多,他一个人就要代三个年级的数学课。村里人说,他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叫祝思修。
破四旧时村里人把名字里面带“梅、兰、竹、云”、“春、夏、秋、冬”还有带有孔孟之道特征的“仁、义、理、智、信”这些字的名字全都改了,因为,这些名字都不够革命化。
有人说“祝思修”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想着修正主义”,后来,这个名字就被改成了“祝民养”。但这个名字也不好,别人说他是想“让人民养活”,再后来,他就把这两个字颠倒了顺序,说这样的话,就成了他“养活人民”的意思了。
就这样,祝养民的名字就被叫开了。
校长祝养民是个民办教师,是周王村人。他几乎认识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不过,有时也也突然会忘了学生的名字,他就说“谁谁谁他娃,你过来一下……”
张琰很小时就知道村里很多同学家长的名字,这都是从校长那里听来的。同学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也常常会故意说:“谁谁谁家的娃,你过来一下……”惹得大家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汽01班教室里的鱼还在“噗呲噗呲”吐着泡泡,张琰的思绪却回到了他人生求学的起点。在周王村那个破败不堪的学校上学时,他根本就不知道读书为了什么,尽管后来爸爸一再给他说“商品粮”三个字。
上小学一年级时张琰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父亲常常蹲在地上,随便捡起个村枝就给他写写画画,教他写阿拉伯数学,教他写a、O、e……父亲经常鼓励他要好好学习,老师也表扬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就这样,张琰也便认真学习了,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前几名。
周王村小学都是土坯房,大的小的都有,一年级的教室是全校最小的。他们上课时,房顶上还会嗤嗤嗤往下掉土沫,会灌进同学脖子里,每隔一段时间书本上就落下薄薄的一层土沫。不一会儿,教室里就传来大家哧哧吹土沫的声音。
祝养民知道这些房子不结实,每天都会来一年级教室,仰起脖子盯着屋顶黑乎乎的椽头看,看完后就给同学们说:“下课了不要在这里玩。”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祝养民正在他房里备课,突然听见哗啦啦的声响,他就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跑进一年级教室,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教室后面的屋顶上坍塌了簸箕大的一片,瓦砾和泥巴掉了一地,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在飘下来的朽木木屑里还夹杂着一串串虫卵。
从那以后,同学们就被压缩在教室三分之一的面积当中了,所有课桌全部移到了讲台周围,老师上下课时,得从这些课桌中间挪出一条路,然后,课桌就又拼在了一起。老师一边讲课一边看着屋顶的“天窗”,老师一看,几十双好奇的目光也就会移向天窗,他们从这里看不到危险,看不到害怕,能看到的是外面蓝蓝的天空和无限的世界。
这天上午,祝养民已经把“天窗”看了好几遍,第三节课还没上完,他又来了,这次他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抬头端详着屋顶那个跟狮子一样张开的大口。看了一会,他就从教室后门出去,蹲在屋檐下抽起了烟,还会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屋檐,看会不会有瓦片会突然掉下来,要是发现有瓦片摇摇欲坠,他就会一下子把它捅下来。
起先,同学们还以为校长是在拥鸟窝,会好奇地围上来,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搞破坏”。
“下课!同学们再见!”老师下课的信号传到祝养民耳朵后,他赶紧扔掉烟头,起身走进一年级教室。
“大家都出去,都去外面玩!”校长祝养民说完就捉起竹竿,端详着那个像要吞噬生命的大口。
同学们跟一群小燕子一样站在教室外面,伸着长长的脖子,争相朝教室里看,祝养民端详了一会后,用竹竿冲着“天窗”的边缘猛地一戳,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几根朽木截连同青瓦带着干透了的泥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