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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了一个恐怖的噩梦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来,活着,还会等到梦醒的那天么?愿这噩梦早点结束,愿希望的光芒能够重新出现在人们脸上。”
“您写的真是太棒了!”
轰鸣的绿皮军用卡车上一个年轻的战士双手紧紧握着填满子弹的半自动步枪,他侧着脑袋满脸兴奋,跟坐在自己旁边一个带着金丝圆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大声说着什么。他必须尽可能的提高自己的声音,因为除了卡车队列的轰鸣,远处不时还会有炮弹落下炸响。
除了时刻在耳边响起的枪炮声,充斥在空气里各种东西烧焦的味道也让人反胃作呕,谁都不知道那奇怪的味道和烟雾中会不会就有自己认识的人被烧焦后散发出来的。
所有的士兵都身心疲惫,脸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甚至已经看不出他们的长相,七八月的南疆空气无比潮湿,在外面稍微待一会后衣服都恨不能可以拧出水来,尘土混着水汽,衣服像是在泥浆里泡过的一样,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但是没有人在意那个,身处时刻都要担心脑袋上会不会落下炮弹或者树丛里飞出子弹的年头,谁还会在意自己的脸是不是可以看得清楚,衣服穿起来是不是舒服。
戴眼镜的中年人有些惊讶,那可是他半年前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他是一名随军记者,已经跟着军队在南疆的大陆和岛屿上东奔西跑了五个年头,每个星期都会通过军用电台把战报和文章发回国内,自己写过的东西太多,多到很多连自己都记不清楚,没想到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却能够大段大段的背诵出来。
“你叫什么?年轻人。”
中年记者问。
“艾德华,艾德华·阿尔力克,叫我艾德就好。”
被中年记者询问名字年轻的士兵有些兴奋,他赶忙腾出一只手来在同样不干净的上衣上使劲擦了擦,想跟记者握手。
中年记者笑了笑,随着颠簸的卡车摇晃着身体,他一只手扶正了刚刚歪掉的眼镜,一只手伸过去紧紧握住年轻士兵粗糙有力的手掌。
“麦克,叫我麦克。”
“是的麦克先生。您在报纸上的文章写得很好,这的确是一场愚蠢的战争,等战争之后那些站在台后的大人物们才会发现,没有人是胜利者,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将是失败者,因为他们在战争中失去的是人民!”
“你真是这么想的?”
麦克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开始觉得他很不可思议,虽然他的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棕色的头发乱作一团,但是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是有把火光在燃烧一样。完全不像其他人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
“是的先生。当整个人类在战争的泥淖中愈陷愈深,此时再去追究正义与否,对错与否完全失去了意义,因为对于被拖进战争无辜的人们来说,战争不分对错,只有生死。但战争是对每一个鲜活生命的践踏和蔑视。”
艾德又引用了麦克文章中的一段来回答。
“是啊,战争跟前生命竟是那样的脆弱。那么让你自己来说的话,你对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有什么见解?”
麦克愈发被眼前这个眼睛明亮的年轻人吸引,他脸上的微笑就像是开放在废墟里的花朵那样珍贵。
“我不知道这场该死的战争到底是因何而起,利益也好,阴谋也罢,但它已然是发生了,我只希望它能够早点结束,然后回家,家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说到这里艾德忽然抬手摸了摸脑袋,脸上露出惭愧的笑容。
“不过说起来我也很惭愧,在学校里看到征兵的告示,听到广播里的征兵宣言,我跟朋友们都脑袋一热就不管不顾的冲上了战场,完全没有理会家里的反对,我们当时只觉得国家需要我,我要做点什么。”
“可是,真正的经历了之后才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接着艾德彻底松开手里的枪,解开衣领上的扣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串东西给麦克看。
“这是跟我一块参军的朋友们,很多人连完整的遗体都找不到,剩下的只有一块冰凉的军牌,我一直带着它们,想替他们看到这场愚蠢战争终结的那天。”
对话进行到这里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周围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士兵也会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息。然而除了叹息什么都没有。
麦克别过头去悄悄擦掉眼泪。随军的几年时间里即使再惨烈的情况他都见识过,但他还是忍不住流泪。
“会的,会早日结束的。”
麦克拍了拍艾德的肩膀,无比坚定的说。
汽车穿过一个村庄的时候突然吱呦一声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全部朝前倒去挤作一团,但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怎么回事?”
后面的车队堵在狭窄的路上也被迫停了下来,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询问。
“车轮子陷进了坑里抛锚了,车上的人都下来帮忙推一下!”
司机跳下车检查后发现车轮陷进了一个水坑了面导致了熄火,部队行进都有严格的计划,他们不可能耽误太久。
车上的人呼啦啦都跳下来分在汽车两侧开始配合着司机往前推,司机又上车试图重新发动,可是汽车发出两声闷响后就再没了动静。
“真******怪了!”
司机不满的啐了一口,然后跑到车头处掀开前盖检查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
“出什么事了?”
后面的人不知道车队为什么停下来,于是司机们纷纷下车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车子抛锚了,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我得好好检查检查。”
抛锚车子的司机踮着脚,半个身子探在汽车前脸上,闷声闷气的说。
“可不能耽误太久啊,我们离作战区域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知道知道。这破车子,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毛病!”
司机匆匆检查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再去发动车子还是没有动静。
“不然这样,我们把抛锚的汽车往路边上推一推让出道来,然后车上的人分到后面的车队里,留下一个班的人看守,修好汽车后马上追过去。”
还是没有发现汽车哪儿出了问题,司机只好提出新的方案。
“好。”
“可以,就这么办吧。”
其他人也赞同这个提议。
于是后面车队上又下来一些人帮忙把抛锚的汽车推到了路边,车队继续前进。
艾德所在的班留了下来。
班长是个高大壮实的中年人,短发,密集的胡茬,鼻梁高挺。他留了三个人跟司机和麦克一起,其他人则是到村子里面巡视,一方面清除可能有的威胁,另一方面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吃的之类。
尽管这一片区域已经被西坦军占领,可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南疆的游击队潜伏,西坦军已经在他们手上吃了不小的苦头。游击队人员分散,完全各自为战,又没有明显的衣着分别,看起来跟平民完全没什么两样,可就是他们藏身在平民之中说不定就会在你转身的时候朝你的脑袋开上两枪。
等你连敌人的模样都没看清就倒下的时候他们可是会在暗地里偷着笑呐。
班长领着小队小心翼翼的摸进村落里。
“这个村子里的人也都撤走了吧?”
艾德跟一另一个士兵半蹲在一堵破碎掉大半的泥墙后面给先进去的小队作掩护,艾德四下里看了看清楚,几处被炮弹击中的房屋还在燃烧冒着火光和浓烟,周围完全没有人存在的迹象。
“谁知道呢,南疆的游击队个个跟鬼魂一样难缠,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就不躲在附近看着我们。”
同伴说着往下拉了拉帽檐遮住自己的额头,也许这样会更加安全一点。
“走吧。”
小队已经完成了村落中心街道两边的房屋搜索,确认安全后开始下区域移动。
这个村子里的人也都早就撤光了吧,先遣部队的装甲车已经碾过了南疆三分之一的疆土,更别提整日不间断的炮火压制,别说是人了,就连老鼠都没有看到一只。
伙伴跟艾德跟在小队后面负责外围的警戒,同伴左右瞧瞧见其他人都在挨家检查没人注意这边,便转过身仔细的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又故作神秘的冲艾德笑笑。
“战线拉的太长,补给根本跟不上,咱们已经过断粮好几个月了,我偷偷攒下的,要不要来口?”
原来他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弯巴巴的卷烟,点上之后满脸惬意的抽了两口,然后问艾德。
“不了,谢谢,我不抽烟。”
艾德摆摆手婉拒了同伴的好意。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的位置忽然啪啪两声,是枪响!艾德跟同伴瞬间警觉起来,遭遇过的无数突发状态让他们迅速进入警觉状态几乎变成了本能。
同伴舍不得丢掉刚抽没两口的卷烟,直接用手指捏灭了火,然后端起枪就跟艾德一块向着街道尽头的木板屋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