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妄之灾
来到前厅,七八个衙役气势汹汹,横眉冷对,“不知几位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莫老爷脸孔上写满了谦和,但是显然官差不怎么买他的账,“莫家钱庄银号兑换的银子是假的!”
“什么?”如遭雷噬,莫家的钱庄银号都是百年老店,信誉一向最好,怎么能好端端的就出来了假银子呐。“我们莫家的信誉一向是一向是——”
“是啊,一向是好,也是念在莫家钱柜信誉一向不错的份上,所以府尹决定从宽发落!”衙役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说话。还没有等莫老爷感激涕零,还没有等每个人的心都放回肚子里的时候,衙役说道:“莫家的钱柜封住,莫家的全部财产官府暂时代为保管,等到假银子一事尘埃落定,要是你们莫家真是清白的话,在原璧归赵不迟!”说罢,大手一挥,几个衙役虎狼似的冲进来,手中都拿着封条,上面红彤彤的官印映的人眼发疼。
“敢问是谁发现我们钱柜里有假银子呢?”秦玉寒已经迅速的理清了头绪,朗声问道。
“状元郎!”衙役翘高了大拇指,一只眼斜着打量了他一眼,不屑的表情溢于言表。“怎么,难道你还怀疑状元郎赖你们这几个小钱?”秦玉寒心一沉,有些内疚的看了眼莫离,如果不是自己同念慈,莫家不会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莫离也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晶晶亮亮晶晶,心头一暖,得妻若此,此生夫复何求?
“请问,府尹老爷高姓?”秦玉寒忽然想起了什么,虽然他很不想这样做,但是为了莫离,为了莫老爷,为了这些给了他爱的人,这好像不算什么。
“姓李怎么着,难道你还跟我们府尹大人有亲戚不成?”莫离真的很想问问衙役,这样把鼻孔朝天的姿势,他是怎么做到的?
“烦劳告诉李府尹大人,在下秦玉寒,曾和李千金有过数面之缘,听说李千金嫁给了刘御史做填房,刘御史不知道换不欢迎我去拜访李千金呢?”秦玉寒一字一顿,御史正是府尹的顶头上司,李府尹让自己花样年华的独生女儿嫁给比自己大三岁的御史做填房,打的是什么注意,其意自明,秦玉寒掐住的是他的软肋。歉意的看了莫离一眼,这是下下之策,败坏何止是别人的名节还有自己没有放下过的尊严,不知道莫离心中会怎么想。莫离的反应时甜甜一笑,笑容中有安慰有理解,甚至还有几分的调侃。
衙役的气焰立竿见影的小了下去,市井上这男女之事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少,说的听的,都不当回事,但是这件事一旦涉及了官家,有了体面一说,有头有脸的人很少不在乎,大衙役显然是明白其中的厉害,狐疑的打量了秦玉寒几眼,吩咐了一个小衙役,让他回府衙一趟。
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到,小衙役气喘吁吁的跑来,附在为首的大衙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大衙役悻悻然道:“府尹大人说了,假银子之事还没有盖棺定论!只是冻住钱柜的现银,莫府暂不查封,等候府尹大人的进一步审理!”说罢,招招手,几个衙役顿做鸟兽散。
“岳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必然还会找借口卷土重来的!”秦玉寒一边说一边开始在心中做打算,状元郎又是驸马,权势滔天,普天之下,也许只有皇帝才能动的了他吧!
“玉寒,依你之见——”莫离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全然的信赖,让秦玉寒觉得,即便是天塌下来,也用拼却了生命来顶住,才能对的起这份知遇的恩情!
“状元郎如此,只能说明念慈真的是他的——”说到这,想起五年前荒坟冢的情景不禁黯然。“如果传扬出去,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所以他才狗急跳墙,我看不如咱们去告御状!”莫离想了一条主意,“不好!”秦玉寒断然否决,“欺君罔上是灭九族的大罪,如是这般,念慈——”念慈这还是第一族,决计没有逃脱的道理,“不然我们就让念慈去告他——”眼珠翻翻,莫离计上心来,“不行,本朝律例,子告父,视为忤逆罪,一百大板,在劫难逃!”秦玉寒断然否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唉,难道非得等到这天上的太阳换了一轮,咱们莫家的钱柜才能重见天日?”莫老爷也听出了个大概,有点小牢骚,但是想想姥爷外公不离口的念慈,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也就噤声不语。
秦玉寒,莫离相视无言,唯有苦笑,天上的太阳换了一轮,谈何容易?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又有柜上的老掌柜急匆匆的跑来,大汗淋漓,“什么事情啊?”莫老爷连气都懒得生了,钱柜不是都被封了了,事情在糟能糟到什么地步?“老爷赶紧逃命去吧,京城进兵了!”老掌柜气喘吁吁,“京城这么大,个把的兵不算什么?”
“是是镇远侯造反了!大兵就要到了,听说正往皇宫那里赶呢!”老掌柜惊恐的说道。
“造反?”莫老爷睁大了眼睛,莫离同秦玉寒也有点发怔,他岳父刚刚说希望天上换一轮太阳,现在就有人起兵造反,难道岳父此人真的能心想事成?
“快跑吧,京城里乱成一团了都,就咱们府还是没有人动!”老掌柜气苦,原来刚才不是秦玉寒的威胁奏效,而是京城马上就有一场浩劫了,那些衙役估计是无暇他顾。才匆匆而去。
“那皇帝不是有御林军么?”御林军守卫京畿之地,各个骁勇,京城怎么能说破就破了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皇帝正微服私访,宫中群龙无首,方寸大乱,有人传言,当今圣上早就被镇远侯给擒住了!”
“女儿女婿,你们以为如何?”莫老爷不慌不忙,那镇远侯想当的是皇帝又不是莫家的老爷,跟他有一文钱的关系。
秦玉寒的臂弯是莫离的手,全世界的宝贝都在他的臂弯里,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只要有莫离,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离儿,你的意思?”
莫离大咧咧道:“前面也下着雨,跑得快跟跑的慢都一样,都是会被淋湿的,又有什么差别?”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在乱世中得以保全,不过别以为她是傻,莫家有地道,有粮食,藏在里面足足三年,估计也没有人能找到,她还想同玉寒的爱情灿烂繁华,葳蕤出一片天荒地老。
“彭——”一声巨响,震的人耳膜嗡嗡发疼,院中的桂树都簌簌发抖,这是篡位?还是有人勤王?“开门啊开门啊!”在大家还没有从巨大的声响中回过神的时候,外面到传来了叩门声,“快开门快开门,救命啊!”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大概也是方寸大乱的人。
莫老爷一记颜色,已经有人去把门打开,放进来一个年轻的公子,头上都是黄土,本应俊逸的白袍沾上了土染上了灰,十分的狼狈,“多谢多谢,敲了十几家的门,只有你们家放朕,呃,我进来!”废话,别的家都去逃命去了,哪来的人呐。
“别多说了,进来吧!”相逢即是有缘,又是一声炮响后再也没有了声音,看来攻城的人长驱直入,皇城后事如何,不知道那个微服私访的皇帝如何分解?莫老爷左手抱起秦念慈,右手拽着莫离,左脚踢了踢秦玉寒,右眼瞪了后进来的年轻人一眼,:“走,进地道!”
所谓的地道,不过就是一个大大的菜窖改装而成,十几丈的长,容纳十几人还是非常宽敞,里面也算干爽,莫老爷摸摸索索,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几节蜡烛,点着,淡红色的光芒荡漾在地道里,“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条地道,二十年前我就备好了!”莫老爷得意洋洋,庆幸自己的地道终于在他有生之年有了用武之地。
“什么?二十年前你就知道?”后来的少年失口问道。
“那当然,光看天子的妹夫,就知道这个皇帝早晚得下台!”说起皇帝,可能是恨屋及乌的缘故,莫老爷气不打一处来,如果真的要改天换地,女儿女婿也许就不用这么的狼狈。
“皇帝的妹夫跟皇帝有什么关系?”青年苦着脸,问的有几分委屈,“金子跟铜都还是黄色的呢,可是价钱不还不一样呢么?”青年想了想认为自己还是有道理的,理直气壮的说道。
“哼,跟着凤凰飞的是俊鸟,乌鸦能跟着彩凤飞?”莫老爷也是胸有成竹的驳斥。
“这——”青年语塞,只好转移话题,“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呐?”
“能如何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将功成万骨枯!”秦玉寒抚摸着莫离的脸颊,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心头却是无比的酸涩,同样是爹生娘养,对于那些谋算国家的人来说,他们也许只是一个数字,一把刀,一把剑,可是随时牺牲,随时的抛弃,但是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他们却是他们的唯一。
“兄台倒是忧国忧民啊?”青年的眼睛一亮,饶有兴致。
“居江湖之远,怎么会惦念庙堂的事情呢,只不过,这普天下的百姓何辜?”秦玉寒叹了口气,声音细不可闻,莫离的手心握住了他的,勉强劝慰道:“玉寒,你也不要太过挂心,要怪呢,只能怪那个皇帝!”
“怎么又怪皇帝?”好不容易把话题转开的青年大为不满,怎么绕来绕去,怪的总是皇帝,为什么不怪那个镇远侯?偏心!
“是啊,京城的小报上说镇远侯年年扩装军备,皇帝应该有所耳闻,理应不能这样的措手不及才是?”城隍庙那里可是信息集散的地方,上至朝廷,下到街市,包罗万象,什么事情都有,虽然他不想听,还是要往耳朵里来钻。
“皇帝又不是笨蛋,怎么会不防备呢?”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谋算好了,偏偏在今天镇远侯攻城,比他预料的早了好几天,真是急性子,一看就成不了大事。
“女婿啊,你说这天会不会换?”莫老爷一脸热切的盯着秦玉寒,“不会!”秦玉寒笃定的说,“为什么?”青年的眼睛开始发亮,好人呐,好人呐,真是识货。“镇远侯不过是兵贵神速,他驻守边疆,远道而来,御林军一时败退,不过是没有防备,只要是重新组织,必然能够反扑!何况当今皇帝虽然并无多大的建树,但是没有失德的行为,甚至去年前年都曾大赦天下,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民心向背,一眼既明!”刚回头,却被青年的眼睛吓了一跳,“你——没事吧?”青年的眼睛闪闪发光,在乌漆嘛黑的地道里,有点吓人,“没事没事,”青年笑眯眯,“这位兄台真的好见识,为什么不出去考个功名,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呐?”现在朝廷需要的是什么?人才!
秦玉寒摆摆手,“还是算了!”想想念慈的生父,不过是为了一顶乌纱,连亲生的儿子也豁了出去,那乌纱是夜明珠雕就的酒杯,里面盛满的毒害人心智的毒药!“为什么?”青年是真的好奇,天下之大,熙熙攘攘,你为名来,我为利往,这人,颇多见识,难道虚有其表。“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莫离抿嘴一笑,用陶渊明的诗词为丈夫作答,说罢,秦玉寒咧嘴笑开,向青年道:“内人最是懂我!”说罢,执住莫离的手,人生难得一知己。
“人生苦短,最是苦恼欲望太多!”他的愿望只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同莫离在一起,在似水流年里做一对如花美眷。
“真的?”青年真的不信,男女之情他看得多了,不管是什么唯情是本,唯爱至尊,有多少人能经受诱惑呢?莫离白了他一眼,“沉耽宦海的人早就把****抛诸了脑后!”这个青年虽然彬彬有礼,但是言谈中的倨傲却也能看出,出神非富即贵。莫离话中赤裸裸的鄙视让青年差点跳了出来,也戳到了他的痛处。
“离儿——”秦玉寒语带嗔怪,青年脸上的落寞,大概也是情海失意呐,莫离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转向了那边,去拾掇匆忙收拾的食物,“内子口快心直,还请不要记挂在心!”
青年勉强笑道:“不妨事,只是想起我家中的夫人,不知道,是否平安无恙!”家中的女人各个只会争奇斗艳,只会争风吃醋,只会勾心斗角,反倒不如这样平头百姓家,夫唱妇随,和乐融融。
“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过记挂在心!”秦玉寒拍了拍青年的背,权作了安慰,这种时局,能保全便是幸事了,他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青年却是跟闪电打了似的,等反应过来,差点痛哭流涕,多少年了,除了小时候父亲拍过他几回,从来没有人在他落寞的时候给个眼神给个动作,这个人,“兄台——”仰起脸,看到秦玉寒的脸,后半句话却说不来。
刚才仓促,现在青年仔细打量了秦玉寒夫妇的面容,就算是他见识广博,没有大惊失色,但是脸上的惊诧还是被秦玉寒看见,“遭遇横祸!”四字,算是做了解释。
青年点头,“那尊夫人——”那脸上可是光滑的啥都没有,像是天生的,不像是后天成就的。
“上天垂怜!”秦玉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莫离定是观音身边的龙女转世,生就这样的容貌,就是为了救赎他的心灵。
莫离的脸上有三分感动,三分动容,剩下的表情就是有丝恐慌,青年虽然岁数不大,但是阅人无数,莫离脸上的表情,落在他的眼底,青年心思一转,打定了一个主意,不知道他们口口声声的幸福,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深意,就是那个离儿,刚才竟然敢瞪他,这个仇视不能不报的,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富家小姐天生奇丑,为了霸占玉树临风的男人,找了地痞流氓痛下杀手,毁了男人的容,让男人走投无路,然后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男人自然会对她感激涕零,肯定是的,看这个女人长相都知道她肯定阴险奸猾。恩恩,青年自顾自的思索,还自己点了点头。
“来了,大家吃饭了!”地道之中,并没有炊具,秦玉寒有些期待,莫离虽然一手好厨艺,但是巧妇难为,会吃什么?
“准备仓促,只有这些,等到上得地面,我们重新款待客人!”下人们都笑嘻嘻的挤作了一团,准备大开吃戒,小姐的厨艺可是十分相当的精湛。
“这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青年话刚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秦玉寒看出他的沮丧,笑开,宽容的拍拍青年的肩,“这是菠菜!”虽然年龄相当,青年的脸上波澜不惊,像是经风历雨,但是竟然能流露出稚气,这样的气质竟然跟念慈有几分酷似,生生把同年的人,看成了自己的儿子,不知道青年知道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