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墨揣着那根羽毛,穿过人声鼎沸的河坊街,踩着一路月光回家,将羽毛放在一只小盒子里,再收进抽屉。
小小的阳台,窗帘未关,月光盈盈,洒满窗棂,照在女孩儿安静的睡颜,梦里依然翘起的唇角,不知对未来多少期待。
学点翠,老头儿先跟她说点翠。
所谓翠,指的是翠鸟的羽毛。
老头儿说,现在已是没有翠鸟的羽毛,他手上所存也是二十多年前他的师父留予他的,而他师父又是从师父的师父那继承的,是工厂倒闭时剩下的一些,自那以后,再无翠羽,亦无点翠。
陈一墨天真地问,“那不能用别的羽毛吗?或者假羽毛啊!”
老头儿点头,又摇头。
陈一墨歪了头,“什么意思呢?”
老头儿点头的意思是,的确是可以用别的替代,比如孔雀毛,比如染色鹅毛或者人造毛,甚至有用蓝色绸缎的。摇头的意思却是,这世上没有一种替代品能比翠鸟的羽毛更美,它可以随着光线的变化呈现出不同层次的颜色,幻彩陆离,炫丽无比,遇水不湿,色泽不败。
老头儿的眼神里升起淡淡光泽,又渐渐褪去,“属于点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2000年历史,最终成为绝唱。这并不可惜,事物的发展与消亡,就像人的生与死,谁也不可逆。”
陈一墨转动着手中染色的鹅毛和翠鸟羽毛,其间的不同,显而易见。
可她初生牛犊,天生不服输,憋着一口气,认真地说,“怎么会是绝唱?还有师父呢,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好好学!把它发扬光大的!”
老头儿一笑,摸摸她的头,“墨囡,你一定要记住,咱们手艺人,手艺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是一个德字,违法的事不能做,损人的事不能做,欺人的事不可做。比如咱们这点翠的手艺,宁可它永久消亡,也不能为了寻求翠羽不折手段,不可收来历不明的羽毛。”
老头儿把这其中的关要说给她听,生灵、流血与废技之间,他选择了废技,隐居于这江南一隅,孓然度残生。
“本不想再教你点翠,但……到底是咱们手艺界的一颗明珠,你又聪慧,所以……”老头儿沉默片刻,叹息,“到底是不忍……”
老头儿难得这么一派正经,都叫她墨囡了,平日都是叫“小丫头、臭丫头、小骗子”的,陈一墨从老头儿严肃的语气和神色里听出了苍凉,也听出了坚定,这让她心里酸酸的,很不舒服。
“可是……为什么呢?”她初生牛犊那股劲儿都快被师父打击完了,“老头儿,为什么翠羽会这样与众不同?”
老头儿摇摇头,“老头儿我没文化,只是个手艺人,以前倒是有文化人提过原因,好像是说什么跟翠鸟羽毛的分子结构有关,大概是这么个词,我也不懂啥叫分子结构。”
老头儿不懂,陈一墨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她多少是懂一点的,抿着的小嘴又紧了些,眼里也多了内容。
“来来来,我们来学点鹅毛。”老头儿又开始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