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元侃,六郎默不作声地扯了我的衣袖一下,转身走向我们的小院。我慌忙小媳妇一样地跟了上去,一边急步走,一边偷偷察看他的脸色。
“六郎,把盔甲卸下来吧?”
关上房门,我讨好地巧笑倩兮地走上前去,预备帮他把盔甲取下来。
数月不见,杨延贵的脸晒成了咖啡色,外表看来,显得老成了许多。见他梗着脖子把头扭在一边,继续生气,就假装不在意地帮他解开丝绦。
“没有人告诉我,我哪里知道你们今天回朝啊?”
“骗鬼去,这么大的事情你会不知道?哼,就算是没人告诉你,难道你要在南清宫呆一辈子?”
“我。”我张了张嘴,忽然感觉无法辩解,但心又不甘,以为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朗声道:“八王兄病重,他府里少人料理,我请示过太君后,才过去的。再说,他是我王兄,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要不是我,怎么死的恐怕也没人知道。”
“哼!孤男寡女,不知羞耻!”
“杨延贵,不要以为大家都敬着你,你就可以胡说八道!”我啪地一声,把他的腰带甩在地上,脸色一寒。
“你!”杨延贵眯了眯眼,抬手咬牙切齿地指着我嚷嚷,“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公主,我就不敢休了你。你已经犯了七出之口舌,我若因此休了你,就是皇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听他一说,我愣了愣,没想到这为自己清白辩解,竟然也犯了七出。所谓“七出”,就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是古代休妻的理由。
“好好好,杨六郎,杨延贵,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休了!”来到大宋朝,本就自感孤苦,忽然受了这样的羞辱,一口气憋闷在胸口,颓然跌坐在铺着鸳鸯戏水锦绣丝被的婚床上。
杨延贵摔门走了出去。
“驸马,公主,太君让大家到大厅一起用晚膳。”
门外忽然响起丫鬟的呼唤。
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我挣扎着爬了起来,用镜子照了照,见眼睛有些红肿,急忙用冷水敷了敷,坐在梳妆台前强打起精神画了一个桃花妆,两颊以胭脂晕化,青黛修眉,眼眶罩淡脂,红膏点唇,这样一妆扮,整个人一下子鲜明艳丽起来。
起身换了一件家居的淡黄底菊花粉绣长褙,穿上及足褶裙,腰悬玉璜,足登彩屐,施施然随着小丫环的引领来到府中宴宾厅。
天色已暗,大厅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灯笼下一排桌子,上首桌子前坐着令公杨继业和太君佘赛花。一见我进来,九妹七郎他们抢先哄笑起来。
“六哥哥一见到六嫂,连吃饭都给忘了。”九妹看着我,用手指在脸上画圈圈羞羞。
“哪里还用吃饭啊,人家早就吃饱了!”七郎更坏,呲牙咧嘴地做起鬼脸,厅里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咦,怎么只嫂嫂一人啊?六哥呢?”七郎原本想的是逗逗六哥,往我身后瞧了瞧,困惑地摸了摸脑袋。
怎么,杨六郎没有来么?我抬头四下一看,人头攒动下,果然没有那个可恨的杨小鬼。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
“芷青,到婆婆身边来。”
佘太君一边打发下人去寻找杨六郎,一边笑容满面地让我到她身边就坐。原本有望坐在上位的大嫂张金定,瞬间脸色一暗,有些不情愿地移到我下手的位置。据说她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本想母凭子贵,会讨得太君欢心,没想到还是贵不过公主千岁。
想若不是我嫁到杨家,凭着公主身份,就是太君和令公也没有权利和我平起平坐,何况是她张金定,所以她的脸色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大大方方坐了过去。
等了能有半个时辰,管家杨洪忽然走到太君身边秘密地说了几句话。太君眉头皱起,望了我一眼,见我望她,勉强笑了笑。“我们不要等他了,听说被平东王请去了。”
“六哥哥也真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竟然可以出去跟别人喝酒。”九妹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太君笑眯眯地一个劲为我布菜,一边还向令公夸赞我医术高超。难道我救八王的事情,太君全都知道?我可是告诉房侍卫严守秘密的,看来这南清宫里也有杨府的眼线。
我心事重重地捡起碗中堆成小山样的饭菜,放进嘴里却味同嚼腊。不知道是自己心情不好,还以为这杨府的厨子不如登瀛楼的厨师做得味美。心里想着,改天让登瀛楼的大厨替天波府培训几个厨师。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着团圆饭,只有我一个人强装笑颜。吃完饭,太君要大家散了,早些歇息,却唯独留下我,问我近来的身体可好,劝我不要生杨延贵那混小子的气。
我客气了几句,始终微笑有礼,知道这诺大的杨府,并没有与自己贴心贴意的人,有些苦,只能自己咽在肚子里。
言谈中,佘太君知道冬儿嫁给了寇准为妾,连说那女娃子走运,又指了一个贴身丫环服侍我。据说这叫着绿珠的丫环,心细,体贴,性格随和,一定会当我的意。我却忽然感觉脊背发凉,心里有种被人安插了奸细在身边的感觉。
绿珠生着一张尖下颌,鲤鱼嘴,俏鼻,精眉秀眼,梳着双挂椎髻,面若桃花,虽然穿着丫鬟的服饰,却显得丰润妖娆,是个美人胚子。嘴未开,笑先来,比那《红楼梦》里的花袭人还要讨人喜欢。
想到花袭人,不由就想到贾宝玉,想到送花袭人给宝玉的贾母。这佘太君虽没有那贾母老迈,但那派头却十足十的像,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